马车走得慢,再加上路面上也没有什么人,稳稳当当的。在酒意的渲染下,小世子便睡了去。
似是也染上睡意,马儿走得懒洋洋的。还有没到世子府,车夫便看见一熟悉的身影,哦,沈小六。远远地看见马车,几乎就跳着过去,一深一浅的脚步发出嘎吱声,不过小六没敢喊出来。此刻的燕洺太安静了,邻居一熄灯,若弦就要求他安静些。
可小六的兴奋还是透过表情展现出来。马车刚稳下,小六就把帘子掀开,见若弦睡了,干脆钻进去叫他。
“世子,快醒醒,到啦。”小六没有过多的废话——他觉着自己再多说几个字声音就压不住了。
若弦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嗯,扶我下,头疼死了。”
进了府,小六就张嘴想好好问问这次的宫宴,多少年来他都无!权!入!场!的宫宴!!
“世子——”
“打住,明天和你说,我要睡觉。”若弦看出小六的意图,先一步张了嘴。
好的,不仅无权入场还听不到热乎的八卦。小六:平等地恨这个世界上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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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刚吃完早饭,世子府响起一道晦气的声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初年瑞雪,念远疆属国物资匮乏,特派我国世子领年货赴大月一氏贺祝新年,初六启程,钦此——’”仟万身边的宦官第二日便带了皇帝手谕来。连带着些虚礼,那些交换大月储君的东西。
“臣接旨。”
直到这天早上跪地接旨,若弦才觉出厌恶,那个薄情的舅舅啊……他要的不是什么东西,是储君,大月未来的君主啊。一番厚礼换得大月前程,真是打得一副好算盘。
待那宦官走了,小六才将自己瞪大的眼睛望向若弦:“世子殿下,你要去大月?送礼?皇上真的变大方了诶!”
若弦死命瞪着那扇刚合上的门,冷哼一声:“少给他戴高帽子!我是被派去裹挟人质的!”
“这样啊,那人质不一般吧,世子你看着心情很不好啊。”
“确实不一般,那是大月的储君。阿素小满。我们和她有过一面之缘。”
沈小六的眼珠子快瞪出来了,音量不自主地抬高不少:“啊——?是那位骑射很利害的,大月的储君啊?!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啊,那可是仟万亲自下达的指令,哪怕是大月没办法再培养出比阿素小满更完美的储君。仟万说要,还没有谁敢说一个不字。
“世子你不可以拒绝嘛?”
“世子你是自己提出来的?!你没事吗?!”
“你之前不是很神气来着?那个礼部尚书怎么说的来着?哦哦!‘目无尊长,高高在上,实乃无礼之至,有辱皇室家风焉’。”
“我还是不理解世子你。明明你也很赞赏大月储君的啊,明明你也讨厌皇上的啊,为什么还要助纣为虐?”
“……”
“你真的很吵。动动你的脑子想想!手谕上没有说,可昨天仟万亲口说,焕将军同行。和宁国的三千精兵。”
“什么!”几句话吓得小六一个踉跄,将将要倒在雪地上,若弦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
“焕将军?三千精兵?!这是送礼吗!这是不听话就打到大月听话为止啊!天,皇上真是个疯子。
“不过这和你去大月有什么关系嘛?”
“柳毐可是巴不得两边打起来从中谋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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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六。雪又断断续续地下着。清晨还弥漫着些许雾气,长长的队伍弯弯曲曲地排在燕洺外城,将将出城的地方。
队伍前面站着一“堆”人。
仟万杵在那里,两手握住若弦:“纭之此行不必着急,冬景可细细欣赏。行事也该细密些,朕知道你聪慧,定要好好发挥才是,到了大月,切记不要冲撞了国君,不可像在这边一样,失了礼数。”
“纭之明白,父皇不必担心,快些回去吧,再不出发,该耽误了。”若弦客客气气地应着,心里却觉得虚伪,不愿多待。
仟万笑笑,一脸慈祥地让若弦等等。转而又收起笑,看向柳毐和焕溶:“焕将军,柳爱卿,纭之两年没回来过,带领行军,出使属国但是头次,你们多多关照着一点,另外,非情况紧急不要发生干戈,让他们过个安稳年吧。”
“是。”
若弦在一旁听着,只看见仟万说这话时没有任何表情。
「真把自己当个东西。」
队伍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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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原是大宁的边疆,这种地方若弦去的少,两年时间也只来个雪原。因为大宁的边疆总在往外扩,时间来不及掩盖尸横遍野,只有北归的大雁为他们哀悼。
以前来过,那时是春天,横在雪原和大月之间的璞河正是化冰的时候,若弦和小六去得急,那天他们一到当地就直奔雪原。为了看书中写的“送冰节”。
当地处在大宁边上,冬天是很冷的,几乎整个冬日里都不出门,璞(pǔ)河就悄悄结了冰,待到河流化冰时,春天便到了。化冰化冰,化的其实不是冰,是百姓盼了一个冬日的希望啊。于是家家户户会聚在河边放河灯,祈愿,祈祷新的一年平安顺遂,有个好收成。
若弦和小六到时,河边已经聚了不少人了,俩人凭着年少,肆意往前跑着,要冲到个人少的地儿,好好瞧瞧。待他们总算停下来,激动望着河流来的方向。前面不知哪家的孩子嚷了一声:“河来啦!”
“河来了!”“河来了!”“春天到了!”
河面的冰不很厚,水便流得急,哗啦哗啦地冰被冲走。雪原处在结冰段上游,冰便去得快,众人激动完了就开始放河灯。星星点点的河灯逐着碎冰远去,流向朝阳,一帆风顺,漂向远方。
若弦二人去得急,没带河灯,只看着。小六在旁边吵着。“哇~~好看诶~”眉眼弯弯,笑意盈盈,一副痴迷样。
“疑是银河落九天,星火杂然载民禛(zhēn)。人间烟火,不过如此。”
“哇~~世子好厉害!”
“谬赞谬赞,千里之首发。”
小六的笑一滞,世子果然不适合夸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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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到雪原,是凛冬,只有无边无际的雪,冰,和载着幽怨的魂灵。若弦上次从雪原离开后半年左右,战争打到了这里,时间恢复了雪原些许元气,但没有带走战火的痕迹。正月里,这里却生不出一丝活气来,别处的欢喜只衬得这里更加的凄凉。若弦不说话,只骑着马走在那行人侧边,保持距离。
左右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也不算。烦躁的心情被在马的蹄上落到雪里,发出嘎吱的响声,没人能听出那是雪,还是白白的骨。那是大半年前仟万才让焕溶带兵打下来的地,不知道焕将军故地重游会作何感受呢。
想着,若弦眼神不加任何掩饰地扫过去,风雪吹得小世子微微眯了眼,却平白为其添上一丝侵略性。
焕溶:?
焕溶其实没多大感觉,宁国本来就那么大点,是靠着他才达到如今这样富饶的土地的,所以若要扩张领土,外出打仗,故地重游的次数多了去了,一个尸骨遍野的雪原,何足挂齿。既如此,他自然读不懂若弦对自己的厌恶,也读不懂若弦心中“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的悲凉。
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