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素哑然，也是，小满在大月是储君，到了宁国，就成了质子了，有几个人愿意去呢。可是，她毕竟是大月的储君，竟连如此胆魄都没有。阿素知道不怪小满，但宁人的意思很明白，不去打一架便是。
“我不愿意去的，但是我要去，我要去宁国。”那双眼睛，隐着怒，更多的是坚定和决绝。
“那自是好的……”
“不必多言，满朝上下都知道的，宁国的三千精兵正在雪原守着呢。我若不去，不仅大月遭殃，边疆的百姓更是遭殃。您认为他们为何遭殃呢？是因为我不愿去宁国吗？不！不是的！是因为大月没有抗衡宁国的能力！您，欠我的。”仍是先前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阿素的眼睛。
小满是什么意思，阿素懂的，她下面有很多弟弟妹妹。阿素闭了眼，没有看小满，只颔首。
“关于大月的变法具体措施，等我走后，会派人送到您手上，到宁国后，传讯定是极为不便的，我不在，相信父皇也能够坚持变法的。”
见卓嘉没接话，小满抬脚走了出去，依旧没有行礼。
她到边疆去过，那里的百姓苦啊，像被淤泥淹没，喘不出一口气来，张着嘴寻求生的希望。脆弱吗？是的，脆弱的。可是也同样不屈的啊。连春风也不经过的地方，他们仍在努力活着啊，这是子民，是族人，也是家人。
阿素大抵未曾见过，又或者是见过的，可是他也无能为力了。但是，她可以，她一定可以。若要救国，阿素的位置，必须是她的。
*
好不容易等小满回到自己的寝宫，却收到了宁国世子的传话：大月三公主在我这里，速来。
小满瞬间脸黑了：什么啊！都答应去宁国了！为什么又绑架一个！没办法，她骑着马去了。
疾风呼啸，一袭白衣飘动，格外惹眼。马背上的人头脑飞速转动：我记得宁国世子本是不爱惹事的样子，怎的到了我大月，生出如此事端？不过三妹那个性子，也有可能是她的不是，好烦，本来去宁国已经够烦了，为什么又要让我收拾烂摊子啊，真的够了。
路上人很多，着急的小满不得不放慢速度，苍白的脸显出一丝愠怒。
驿站门前站着两个侍卫，许是提前交代过的，见到小满就直接开门放人了。
走廊上稀稀拉拉立着几个人，小满就跟着到了中堂，远远地就看见自己的妹妹肩膀颤抖，梨花带雨地坐在那里哭。
小满一下子有点慌：“怎么了，阿荨怎么在这？发生什么事了？”
阿素木荨颤抖地指着若弦，哽咽难言。
小满看过去，若弦摊摊手，无奈道：“不怪我，三公主今天来就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说着说着就自己哭了。”
“莫名其妙？！世子殿下，孤的妹妹并不是什么无理取闹的人，她说了什么，您又说了什么，孤总该有个知情权吧？”小满皱着眉，轻拍木荨的手，以示安慰。
没等若弦回答，焕溶抢先一步张了嘴：“三公主来就逼着我们说她替你去宁国，还说我们这是……”
在小满愤怒的眼神下，焕溶还是艰难地开了口：“说我们这是强抢民女。”
……
沉默。
小满终于没脸继续愤怒，只是拉起木荨的手：“走了，回去。”
木荨一把甩开小满的手，总算不再哽咽，指着若弦就开吼：“难道不是吗？！你们凭什么！大月如今才开始变法，眼看着要好起来了，宁国就来了！是，我们大月是弱国，这不代表我们可以无底线地退让！姐姐是大月的长公主，是储君！你们凭什么带她走？可能你们野蛮惯了，觉得只要是弱国就可以上去踩一脚，那今天我就替那些弱国出个头，谁要是敢碰我长姐一根手指头，我哪怕是死，我也要和你拼个鱼死网破！”
“住嘴！不得无礼！你现在马上和我回去。”小满扯着木荨的手就要走。
若弦冷笑一声：“鱼死网破？三公主，国家大事哪有那么简单？你不过是一个不怎么聪明的公主，连你都想到要和我们拼个鱼死网破，你觉得你姐姐想过没有？那她为什么不这么干？因为我们是使臣，孤，是宁国的世子。你说要让我们付出代价，孤可以当你只是说说而已，但是，这话如果换孤来说，你猜，你们举国上下，有几个人不会当真？
“是，你姐姐是储君，如果大月拼尽全力或许真的可以保下她，但这个代价，你们真的能够承担吗？你知不知道宁国三千精兵就在雪原候着？只要孤回去说一声，大月无心求和，到那时哪怕你们求着宁国，也将会是生灵涂炭，内忧外患。这，便是三公主想看到的？”
小满沉声：“世子殿下，您再说下去，孤真的会生气了，小妹今天多有得罪，在此孤替她向您赔个不是，”说着，小满行了个礼，拉着木荨便抬脚向外走，“告辞。”
木荨被小满拉着，神情仍是不满，朝外走时冷哼一声，暗暗骂了句：“强盗。”
站在一旁的小六马上蹿到门口：“就你最蠢，吵什么！”
若弦没管他，转头看向焕溶：“焕将军记性真好。”笑的甜甜的。
“世子殿下也很会说话。”焕溶脸上没什么表情。
*
小满将木荨扶上马，自己迅速跨上去，握紧缰绳一甩便带着木荨飞快地向前跑去。木荨原本气愤的心情顿时被害怕占据。
“长姐？”木荨小心翼翼地试探。
小满没搭话。
“姐姐？我们不是回去吗？”木荨开始慌了，姐姐该是生气了。
“阿姐？”
“别吵。”小满面无表情地看着路。
七拐八拐地，周围的建筑物开始变得残破稀疏，荒草开始肆意，雪开始不再是白的，变得浑浊，泥泞。突然小满停下来，拉着木荨就走，步子很急，木荨一个踉跄差点摔下去。
不过木荨没敢反抗，她知道，这次姐姐是真的生气了。
到一堵矮墙前，木荨还没反应过来，小满紧紧拽着她就跳上去了。
“等下！”
小满没停下，只是瞪了木荨一眼，便又抓着她向更高的屋顶走去。
“到了。”小满声音冷冷的，示意木荨看屋顶下面。
底下是个小巷子，两边的屋檐下面都躺着人，穿着破烂，蓬头垢面，大多数人都阖着眼，然而少部分睁开的眼中流露的全是绝望与偷生的苟且。正是严冬，那些人几乎全都衣着单薄，甚至有破破烂烂，衣不蔽体。这里的屋檐没几块好的，甚至遮挡不住什么，但下面依然躺了这些个人。
木荨一下子愣住：“姐姐，这些人是……”
“难民。那些战败国的难民，逃亡到这里的，可悲吧，明明都历尽千辛万苦到了大月的首都了，结果却找不到一个安身之处，最后只能在这样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等死。”小满冷漠地看着那些人，没有木荨脸上大写的同情与怜悯。
“那大月为什么不出行政策安顿他们？”
“我们现在已经是泥菩萨过河了，没有把他们从这种地方赶出去已经不错了。但是，阿荨，这样的地方，边疆城池中数不胜数，如果宁国和大月打起来，我们的百姓也会变成这样。已经发生的我们不能再逆转，但是没有发生的我们可以防患于未然。”小满摁住木荨，语重心长。
木荨没看小满，喃喃道：“救不了吗。”
屋顶上的风大起来，小满牵着木荨往回走。
“你不用担心我，你知道的，战场上我可以七进七出，官场上我也可以吃人不吐骨头，到了宁国，定不会让自己受了委屈。
“你最好现在就开始学一些防身之术，骑马什么的，总该会的。
“变法的事情，你也不要特别操心，你上面不是还有个哥哥嘛，当然你若是想知道，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核心思想告诉你，你也可以去监督一下父皇有没有尽职尽责地变法。
“不过在那之前，你还要跟父皇说一声，每天去上早朝，这样便不用听墙角了。”
……
木荨没搭话，只是木然地走。
“怎么啦？我只是去一趟宁国，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小满看见木荨噙满泪水的眼睛，心里一紧，转身抱住了木荨。
“哭什么啊，好阿荨，跟你说了别难过了。你哥哥忙，阿姐走了就不要老是哭鼻子了，别人看见要笑话的，再说，到时候谁来安慰你啊？阿荨也要慢慢学会长大啊。”小满轻轻拍着木荨的背，笑着，眼里却偷偷闪着泪光。
两人回去的时候没骑马，小满牵着木荨和马，慢慢地走。
木荨抬头望望天，阿姐，是必走不可了。她以前从不知道大月有这样的地方。如果说这里是人间炼狱，那么繁华的皇宫也算得上是天堂。
这是个天堂与地狱共存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