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爹,你不要逼我。”
这句话一出,温林脑中瞬间想到了很多不该想的东西,为人父的气焰也消减了许多,他看着程凌君,好像不认识自己的儿子了一样。
程凌君脸上还挂着笑,眼神却是认真的,温林脸上的热一下子降了下来,嘴唇轻颤:“你、你不要做什么傻事……”
看到爹被自己震住了,程凌君又问:“爹你有告诉别人我在这吗?”
“没有,”温林赶紧道:“我不知道你在这,我、我也只是随处看看,你这也差不多该送新的绣品,在绣坊里找不到你人,我就想着跟着那些送你绣品的人,但他们最后都不知去哪儿了,没想到今天……”
从温林的话语中,程凌君推断出他爹早就看出他会隔几天送一批绣品来,他就算着日子出来找,但每次都不是他亲自送绣品,而是别人,因为程凌君每次都不是同一间店铺托卖绣品,因此很难找到送绣品来的人,即便找到了,也是坐着马车离开了古屏镇,根本不知道他们去哪。
温林还在絮叨:“我远远看着就觉得像你,你这衣裳还是没见过的,又戴着帷帽,差点没认出来,不过当爹的怎么会认不出自己的儿子,我果然没认错。”
唉。
程凌君在心里轻叹一声,不知该说什么,胸口又是酸又是涩,仅仅凭借背影就把他认出来了?还是应该说只是靠着父子的那点冥冥之中的默契找到了他更离谱一些?
程凌君也是做了爹的人,他能了解这种亲情之间的牵绊,也因此,他即便对温林的话非常难受,对温林,他也还是无法讨厌他。
现在也知道温林没有告诉别人他出现了,程凌君也稍稍松了一口气,没那么紧绷了,他开口道:“爹,我……我不会回黎家的,程家,娘也怕不想我回去,你就别劝我了,让我好好休养一段时日,这就算是对儿子最大的怜悯了。”
“凌君……”温林看着儿子痛苦的眼睛,到底还是没再说出让他回去的话。
“可你在外边,也不是个事啊。”
程凌君知道自己的爹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他一直附和着娘和姐姐,即便知道同为男人,同为父亲的苦,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不会觉得女人有错,即便女人真的犯了错,男人也应该原谅她。
他倒也没真想让他爹一下子认同他,只要温林别把他的行踪告诉别人就行,程凌君道:“爹,是不是个事,我自己心里有分辨,家容不得我,我还不能去外边找个地方活吗?至于黎家,我和黎桂芳是真和离了,我不会回去,黎家也不会要我,您要是对儿子还有一点怜悯,就别告诉别人我出现过,行么?”
“你……这……”温林有些不知所措,他找到儿子了,却要瞒着家里人吗?这、这……
程凌君也不出言打断他的思绪,给他一些时间缓和。
温林理了理脑中纷乱的念头,咬了咬牙,道:“我可以不说,但是,凌君,你娘其实也只是嘴上硬,心还是软的,你,你总该看看你娘你爹都这么大年纪了,一家人总会吵吵闹闹,你不能记恨你娘,总是要回家才好。”
回家回家,怎么总是让他回家呢?
程凌君心里哂笑,可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知道这已经是他爹最后的底线了,要是再讨价还价,爹恐怕也是不会依他的。
“好,爹,等娘不气我了,我自会回去的,”程凌君也答应道。
“你娘只是嘴上说说,”温林重复道,“你什么时候回家?”
什么时候?程凌君却是说不出个时日来。
温林看着他,自己的儿子穿的衣裳都旧了,脸色看着倒是挺好,但在外面肯定过得不行,一个男人家,还带着个孩子,哪里像话。
温林从怀里拿出一个钱袋子,递给程凌君,“这是爹自己这么多年多少攒的一点,你拿着,别再辛辛苦苦做那绣活了。”
程凌君看着那只绣着绿眼绣鸟的钱袋,这上面的画儿也是他爹自己绣的,他爹其实手艺比他强多了,虽然说他学的那点技艺都是爹教的,可真正也只是学到点皮毛,实则粗劣不堪。
可惜他爹的手艺大多给家人缝衣做线去了,一双手因为常年的操劳也变得又干又粗,这点钱他就算给别人做点针线活,也怕要攒许久吧。
程凌君摇头,想拒绝,可先被温林看出来了,温林直接塞他怀里,道:“你只要记得,你是程家的人,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一定要回家,还有黎光那孩子,跟着你也不知道能不能吃饱饭。”
温林唏嘘着,但他说的话确实刺痛了程凌君的心,他不由动摇了,也许,娘真的只是一时之气,时间长了,总会心疼自己的孩子,就像爹一样,爹娘总是为自己的孩子着想的,他对小光,不就像爹娘对他一样么?而且小光,跟着他也是吃了苦,如果能回程家……
程凌君攥着钱袋,看着温林期待的眼神,还是缓缓点了下头。
温林松了口气,眼角终于露出一点笑痕,“这就对了,这样,爹也不催促你,你每个月这个时候来一趟镇上,就当见见爹,爹也不和别人说一句你的事,怎样?”
……………………
程凌君不记得自己怎么回答的了,等坐在摇晃的马车上,才渐渐清醒过来,王大姐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咋啦?”
程凌君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大姐,你说……”
“说什么?”王大姐把头探前去。
“……没什么,”程凌君扯了扯嘴角,笑笑,把头撇了开。
王大姐和赶车的牛叔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有些惊讶,这小程怎么去的时候好好的,回的时候就像丢了魂一样,他们到的时候只看见程凌君一人,倒是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就是瞧着他的侧脸,看着有些可怜。
两人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说回去多休息休息,只是看他那心不在焉的样子,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真是可怜见的,王大姐摇了摇头。
牛叔将车赶到村口放他们俩下来,便离开了,他这车也是借别人的,还要还回去。
王大姐和程凌君告别后,也走了。
程凌君一个人缓缓走过大槐树,走进村里,现在已经近午了,日头明晃晃的挂在天上,是了,已经这个时候了,他还要去接小光的。
程凌君感觉自己的脚在走,脑子却是木木的,应该要走快一点吧,小光应该等急了吧,也不知道耽搁了多久了,柳娘子怕也……
很多念头在脑子纷涌而至,又似乎什么都没留下,他只是朝着那个地方走,仿佛是用什么在支撑着自己。
忽然,他感到肩上被人拍了一下。
一下子僵住了,程凌君回头,关月熟悉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你……你怎么在这?”
“我在这等你啊,”关月理所当然地问:“倒是你,你这么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没、没睡醒?程凌君一下子醒了。
“我、我不是没睡醒,”程凌君揉了揉脸,“我只是有点……好吧,我就是没睡醒。”
“哈?”关月看着他,“怎样?”
“什么怎样?”
“就我那面薯啊,”关月左右看了看他,“你没把面薯带回来,是不是人家愿意帮我磨粉了?”
“是啊,”程凌君勾了勾嘴角,“你那面薯被他们看上了,说不需要分毫帮你做,还帮你卖。”
“真的假的?”关月震惊了,“果然是人脉吧?这就是人脉?”
有人脉就是不一样,关月都要崇拜程凌君了。
程凌君哈、哈两声,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这个时候回来?”
“我,我猜的,”关月没说早就在等的事,这个时候村口没什么人,大多都回去吃饭了,她本来也打算等程凌君回家后再出现,但看他迷迷瞪瞪,好像要摔倒了一样,便出来了。
“是吗,”程凌君也没追问,好脾气地笑笑,两人慢慢往柳娘子家走。
走了一段,关月低声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程凌君脚步顿了一顿,轻叹口气,“很明显吗?”
关月迟疑着,“还好,你要是不想说可以不说。”
说着,两人已经能看见柳娘子家门前的青石砖了,柳娘子家门遥遥可见。
关月止住了脚步,道:“你先去接黎光吧。”
程凌君明白她的意思,她总是很遵守在外人面前保持距离这个莫名的约定,他常常觉得她比他这个男人还要谨慎,但分明是为了维护他的名誉——她在乎他的名声多过于在乎自己的。
程凌君忽地一阵心悸,来不及捕捉,又一忽儿地过去了。
他回过神来,看向已经往角落里躲去的关月,“等我回去。”
“嗯?”关月看向他,不理解他的意思。
程凌君道:“等我回家,我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
“啊?哦,哦,”关月有些怔愣地站在原地。
他这是……要主动和她说自己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