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和殿东侧殿,一本本古籍在汤显手中翻飞,而古籍的内容也随之被汤显飞速记忆、梳理。
半晌,汤显放下手中的古籍,双眼微闭,右手轻轻捏了捏眉心,缓缓舒了一口气。
历代以来,不乏思想出众者。
百家争鸣,各有所美,但能让帝王准许一家独显才是真本事。
帝王……
“世子爷,您带回来的药膳已经热了几遍。若是再热,恐药性有损……”福安的目光几番投来又收起。
汤显睁眼看向福安,沉吟片刻,吩咐道:“端上来吧。”
“是。”福安躬身退下,去端药膳。
汤显拿起案上的毛笔,在宣纸上缓缓写下三个圆润大字:拍、龙、屁。
确定好方向,汤显立马将自己方才翻看完的古籍按其论述角度的不同进行分类,并做好标记。
在汤显忙得不亦乐乎之时,福安小心端来药膳,朗声道:“世子爷,药膳来了。”
汤显立马停下手头的活,走到窗边木塌坐下:“放到这吧,离书远些,千万别那些古籍污损了。”
“是,世子爷。”
福安恭敬地将药膳放到木塌上的小茶几,接着小心翼翼地将瓷盅里的药膳分到空瓷碗中,分好后直接低头递上。
汤显接过瓷碗,正准备喝一口时,打了一个重重的喷嚏:“哈秋!”
福安立马关切道:“世子爷!”
“无妨。”汤显说完,随即舀起一勺药膳就要往嘴里送。
与此同时,担心定北世子受寒的福安转身将花窗关上。
这一幕恰好落入正在廊上一干太监宫女和正在给他们训话的张定孝眼中。
突然,张定孝余光中闪过一抹玄色。
下一刻,他便听见东侧殿传来一阵碎瓷声,三皇子那寒如冰窖的声音也随之飘进自己耳中。
“溪和殿何时短了定北世子吃食,竟要世子喝上这来路不明之物。”
听着萧屹的阴阳怪气,汤显顿时倍感委屈,反驳道:“这不是来路不明之物!是,是赵姨托叶长公子送给我的。”
萧屹冷笑一声:“呵……赵姨都叫上了。汤显,有时候本皇子真想打开你的头颅好好看看。”萧屹边说边靠近汤显,直至两人鼻尖相接。
一时间,汤显脑子一片空白,后腰抵着小茶几呆在原地。
“呼吸。”萧屹注视着汤显双眼,提醒道。
“啊?哦!”汤显猛地一把推开萧屹,闪到一侧,恢复呼吸。
萧屹径直走出殿外:“来人。”
廊上的张定孝赶忙上前应道:“奴才在。”
“定北世子举止欠端,你带人将世子带回的古籍全搬到主殿,本皇子要亲自督学。”
说完,萧屹的目光不多留片刻,直接甩袖离开。
“是。”张定孝随即带着小太监入殿搬运古籍,打扫洒了一地的药膳和瓷碗片。
只见殿内,定北世子失神落魄地坐在书案前,眼眶微红,强忍湿意。
张定孝轻轻摇头,上前轻声道:“世子爷……”
汤显回过神来,强露浅笑:“定孝公公劳烦您了。”
**
入夜,溪和殿上下一片肃静。
整个溪和殿,人人皆知定北世子将那冰山似的三皇子殿下惹生气了。
这三皇子素日里虽待人又冷又疏远,但千万不能惹三皇子生气却是溪和殿太监宫女们的共识。
毕竟,他们可是曾亲眼目睹过,这位三皇子的狠毒……每每回想都令人不自觉心颤骨软,如置阿鼻地狱。
溪和殿主殿,灯火通明,偌大的主殿只有萧屹与汤显二人。
“殿下,这几本是我看过并做好标记的。你帮我再看一遍,看我标注是否有误有缺漏,然后我这边继续过。”汤显边说边头也不抬地继续翻书记录。
萧屹接过那几本古籍,刚一打开,夹在书里的纸张就要掉落。萧屹手疾眼快将它们拦住,看着满满一张的标注,深深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汤显。
只见他全然沉浸在古籍中,眼扫手书,片刻不停。
见此,萧屹默不作声收回视线,低头看起手中的古籍和标注。
守在殿内的赵念将主子神态的转变尽收眼底,看着主子全神贯注的模样,心中不由怪叹:主子怎么会为了应付一个小小的教书堂课业而露出这般严谨审慎之态……
风吹月移,云聚云散,不知不觉间已至漏夜。
萧屹检查完汤显标注过的所有古籍,将它们悉数归置好,转头准备问汤显接下来当如何做。
不料,刚一抬头便瞧见汤显不知何时睡着了过去。
只见汤显脑袋枕在左手上,右手还紧紧握着毛笔,墨水在宣纸上无声晕染,脸颊上还沾上了一抹墨迹。
萧屹无奈轻叹,继而动作轻缓地将汤显右手紧握的毛笔取下,又命赵念拿来一块温热的湿手帕,细细地轻柔地帮汤显擦干净脸上的墨迹。
灯光交映下,趴案熟睡的汤显是那么的淳质、呆然。
望着汤显,萧屹不自觉陷入了回忆……
**
那会秋阳微低,萧屹阻拦汤显喝下那碗药膳后便自顾回到主殿。
不曾想,还未待张定孝带着人将古籍搬来,汤显就紧跟着自己回到了主殿。
萧屹记得,看到汤显就要喝下药膳的那一瞬间,自己生气极了,气他怎么那么天真,什么人给的东西都敢喝。
中秋宴一事还不能让他长记性,自己在御花园才刚刚夸了他有长进……
此刻,萧屹正坐在木塌上,手中捻着白子,静静地看着站在自己跟前的汤显。
只见汤显低着头,鼓着脸,双手不停地绞着,深深呼吸了几下后,猛地抬头,直勾勾地盯着萧屹道:“殿下,误会我了!”
闻言,夹在指尖的白子瞬间被萧屹收归手心,萧屹侧头望向汤显,默不作声。
汤显咬了咬下唇,心下一横:“殿下,长者赐,难婉拒。方才我压根没打算喝下那药膳,只是在众人面前做喝了药膳的动作。福安恰到好处地关窗,殿外的宫女太监只看到我喝的动作,但看不到我到底有没有喝下去。”
萧屹缓缓开口:“所以……你特地跟过来就为了说这些?”
汤显瞬间垮掉。
不然呢?
汤显良久做好心理建设,缓慢开口道:“我……”
下一秒,萧屹将手心的白子放回盒中。
见状,汤显瞬间警觉,抢声道:“我特地来说这些,是想和殿下亲近!”
话刚出口,汤显脑子立马宕机。
!!!我在说什么,怎么会嘴瓢成这样!这误会大了,完了完了……
汤显赶忙补救:“不是,我的意思是,不想我与殿下之间有隔阂,想增进我与殿下的信任。我们之前说好的,要当交心……(挚友)”
汤显越说越小声,直至最后“挚友”二字,更是几不可闻,但还是被内力高深的萧屹捕捉到了。
感知到汤显的紧张,萧屹重新拿起一枚黑子,语气轻松道:“方才拿错了,换一个棋子。”
萧屹落下黑子,抬头看向汤显:“说起来,倒是我不够信任世子了。”
说着,萧屹将装着白子的木盒向前移了移,眼眉轻挑起。
接到萧屹的示意,汤显当即上前坐到萧屹对面,拾起盒中白子,认真观察起棋局。
不对!这棋局......是请君入瓮!
萧屹他.....知道了?
汤显忙藏心中惊讶,沉吟片刻后,抬手往棋盘落子:“并非如此。殿下不仅信任汤显,还未卜先知汤显所想”,说着,汤显缓缓落下一子,抬眸看向萧屹:“配合汤显在人前演戏......”
萧屹垂眸轻笑,拾起黑子,果断在棋盘落下:“哦?世子既心中已有定数,何须再紧跟而来?”
“因为,殿下能知汤显所想是殿下的本事,汤显欲同殿下坦言是汤显的真心......”
闻言,萧屹沉默不语,定睛望向汤显,似是在思量些什么。
而坐在对面的汤显则神色赤枕地回视萧屹。
半晌,萧屹主动开口:“伸手。”
“啊?”汤显虽不解,但还是乖乖将右手伸出。
只见萧屹将棋盘上的棋子都拨到一旁,将汤显的右手放置棋盘上,为汤显细细把起脉来。
一时间,宫室寂静,唯余二人细微的呼吸声。
“左手。”
闻声,汤显立马收回右手,把左手搁到棋盘上。
萧屹再次搭脉,不过一瞬,萧屹眉心微蹙,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跟前之人。
只见那人面色和煦,双眼澄澈,并无丝毫神焦情悴之态。
见萧屹良久无言,汤显小声唤道:“殿下?”
萧屹当即抬头,不做任何掩饰,直视汤显:“脉细如线,举之无力,按之空虚,此乃气血亏虚、诸虚劳损之象。世子虽遭逢大病,但脉象不至于此。世子到底在忧心结郁何事?”
说着,萧屹的视线落到汤显左手手心,那是一道丑陋蜿蜒的伤痕横跨整个左手掌心。
见此,萧屹眸底阴郁之色瞬间凝聚。
听到萧屹问自己在到底在担忧什么,汤显不知为何一阵心虚。
汤显自觉许是萧屹落在自己左手的视线太过炙热,于是打算偷偷将自己的左手缩回。
电光火石间,萧屹立即抓住汤显的手腕,一声不吭地从棋盘下取出一个做工精致的药膏盒子。
萧屹单手打开药膏,一阵淡淡的中药味萦绕两人鼻息之间,随着萧屹上药的动作,清凉之感慢慢遍布汤显手心的伤痕处。
“世子放心。整个京城无人敢取你的性命,也无人能取你的性命。”涂好药膏,萧屹径直松开汤显的左手。
“所以……世子不必如此忧心郁结。”萧屹淡淡地望向汤显,无声但有力地向汤显保证。
汤显哑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我……”
我担忧的不是这个!
我想尽快完成任务回去发我的C刊啊......!
但是这些,我一个字都不能和你说。
良久,汤显抬头,神情落寞道:“昔日,汤显自作聪明,有负殿下信任。殿下宽宏大量,原谅汤显幼稚冒犯之举。但......汤显自知,破镜重圆亦有痕。”
说着说着,汤显不知怎地激动起来,竟不自觉伸手握住萧屹放在棋盘上的右手,眼眶泛红,语气切切:“我想同殿下恢复如初,彼此信任!我想要把这世间所有珍贵之物奉以殿下!汤显愿以此命系殿下,只求挚友无间......”
话未说完,汤显突然感觉到自己脸上一阵热意,匆匆松开双手,立马起身背对萧屹,就着衣袖胡乱擦掉眼泪。
忽地,一阵夜风侵室,吹得殿内烛火息明息灭,将陷入回忆的萧屹唤醒。
萧屹重拾目光,再次细细打量早已熟睡的汤显。
许是更深露重,伏案入睡的汤显无意识地将自己的左手往脸下枕,右手则揣进自己的怀中。
见状,萧屹伸手摸了摸书案,果然,手下传来一阵寒湿之意。
萧屹抬头望了望汤显,耳畔似乎又传来汤显热切之语:“汤显愿以此命系殿下,只求挚友无间......”
萧屹自嘲轻笑,望着汤显批道:“幼稚!”
话落不过一瞬,萧屹收敛神情,一脸严肃地起身绕到汤显另一侧,动作轻柔地将人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