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明确三日后自己就要和萧屹上台“翻转”学堂，汤显一刻也安不下心来休息。
福安去给小信递消息了，汤显只能叫东侧殿内的一名小太监跟着自己去内廷藏书之所——天禄阁[1]，去借来与三日后要上台分享有关的藏书。
天禄阁内，因着正值午休，一片宁静，少见人影，只有一位当值的小太监守在阁外。
当值的小太监远远瞧见定北世子往天禄阁来，立马提起衣角跑过去迎接。
“不知世子爷来天禄阁，奴才未能远迎，还望世子爷恕罪！”
看着跪在地上，气喘吁吁的当值小太监，汤显赶忙让人起来：“无妨无妨，快起来。李翰林给我们布置了课业，所以本世子想来天禄阁借几本古籍，三日后亲自归还。”
当值小太监得知定北世子来意，立即起身给人引路。
汤显一入天禄阁，扑面而来一阵厚重的书墨气息，一排排高大的书架错落有致，身置其中恍若身置书山籍海。
汤显边走边感叹皇家实力果然强，藏书多如牛毛。归一阁藏书民间第一，稀世孤本亦不少，但和天禄阁比起量来，还是稍有逊色。
“世子爷，您要找的古籍到了，这几排架子上的都是。这是云梯，您可以借此而上。”
汤显看着满架子的古籍，两眼放光：“好！”
应完，汤显立马拾云梯而上，迫不及待挑起了古籍。
汤显取出一本古籍，翻开，转眼间突然发现，自己带来的小太监和天禄阁当值小太监都安静地站在云梯下守着自己。
汤显心中一阵懊恼自己心急把人忽视了，忙开口补救：“你们不用在此候着，到外间歇着吧。等本世子挑好了，再过来帮本世子搬书。”
“是。”“是。”
得到吩咐，两位太监即刻安静离开。
从这排架子挑到三本古籍后，汤显右手抱着古籍，左手提袍缓步下梯，转向前一排书架寻找。
一时间，阁内静可闻针落，只时不时响起那似有若无的“沙沙”翻书声。
两柱香下来，汤显怀中抱满了古籍，少说已有三十几本。
然而还剩最后一排书架没有找，汤显只好先找个地方，把挑出来的古籍放好再去找书。
不曾想，这二楼的天禄阁竟有一个隔间露台，那处采光极好，南北通风......等等！
坐在那低案旁的人......不是叶长公子吗？
这个时辰，他怎么会在这里？
算了，叶氏早就和四皇子萧峥绑在一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还是先避开吧。
汤显当即转身，换一个方向找地放书。
不料刚一转身，身后便传来温柔清润的声音，似茶若水：“世子爷已经抱着书找了两个时辰，不进来歇会吗？”
汤显顿住，缓缓转身。
只见碎光下，叶云舟端坐案旁，一袭青色银丝暗竹纹长袍衬得他身挺如柏，眉眼间带着淡淡的笑意，远远望去，好一位谦和温润、清雅矜贵的簪缨大族嫡长公子。
汤显默默移开视线，浅笑回应道：“叶长公子邀请，汤显心中欣喜，但唯恐打扰了叶长公子看书。”
听着定北世子疏离的语气，叶云舟低下眼帘，嘴角微弯，自顾从案下提出一个食盒，将其放到案上正中央，而后缓缓转头望向汤显。
见状，汤显也难再推辞拖延，只得抱着满怀的书缓步入室。
汤显坐到叶云舟对面，那些挑好的书则寸步不离地放在自己身侧。
见定北世子坐下，叶云舟素手打开食盒，微启盅盖，一股滋补中药的味道扑面而来：“母亲得知世子爷近来遭受病灾，心中担忧不已，特嘱咐云舟将此药膳交予世子爷。”
汤显望着这药膳，立即脑内询问系统：“1012，可以帮我查一下叶云舟口中的母亲是什么身份吗？特别是他母亲和定北王府的人情关系。”
听完汤显的咨询需求，1012不做一丝犹豫，立马开始查询。
1012：【宿主，叶云舟生父叶丞相后宅只有一位正妻，并无妾室。所以，他口中的母亲只能是其生母，叶氏族长正妻——赵卉。这赵卉是太医院前院判赵守谦之女。赵氏出身军医，当初跟着太祖皇帝、老定北王一起打天下，因而赵氏与定北王府乃至你外祖苏氏一族的关系一直都颇好。】
1012看了一眼汤显，继续补充道：【因着祖辈的缘故，汤世子的生母定北王妃苏华阳与赵卉自小相识，可以说是闺中密友。当初定北王妃与赵卉的产期相近，所以两方定下了一个约定？】
“什么约定？不会是异性则结亲，同性则结拜那套吧？”汤显下意识接话。
......
嗯？
半晌，汤显艰难出声：“不会吧.....”
1012小心道：【正如宿主所言......】
“我......”
1012硬着头皮继续给汤显介绍：【当初定北王妃遇刺早产身亡的消息传回京城，赵卉当即崩溃难产，差点一尸两命。虽说赵卉最后捡回一条命，但身子骨也自此彻底垮了。】
“所以......综上所述，赵卉今日之举可信？”汤显迟疑道。
看着对面的定北世子短短几息间眼中情绪千变万化，最后神色凝重地盯着食盒中的药膳出神，叶云舟心中自嘲轻笑。
也是。
刚遭人陷害，又怎能如此轻易相信他人，还是四皇子身后的叶氏。
担心药膳放凉，叶云舟抬手将食盒盖上，食盒发出“咔搭”一声。
汤显双眸骤然紧缩，即刻回神，双唇几番微张但又合起，最终轻叹一口气，郑重道：“多谢叶夫人挂怀，汤显不胜受恩感激。只是…书室不适用食，不知能否让汤显将药膳带回溪和殿。之后，汤显再亲自归还食盒。”
闻言，叶云舟唇角扬起一抹浅笑，眼波似水望着汤显：“自然。世子爷思虑周全，云舟应承不及。”
说着，叶云舟又从身侧拿出三本古籍。
汤显见状，赶忙借着这个机会离开：“多谢叶长公子送药之情，汤显就不打扰叶长公子看书了。”
说罢，汤显便要起身离开。
叶云舟温声留人道：“云舟非洪水猛兽，还世子爷请留步。”
汤显尴尬地将身子收回坐正，无意识紧握拇指：“叶长公子言重了。汤显并无此意，只是李翰林布置的课业紧，我还剩一排书架还没挑。”
叶云舟莞尔一笑，将刚拿出的三本古籍往汤显跟前送了送：“这三本古籍梳理了君臣之道的渊源与历代大家经典论调，深入浅出，最适合初学者。三日之期紧迫，此三本可抵世子爷方才挑选的数十本。”
汤显目光落到三本古籍上，半晌抬眸看向叶云舟，久久无言。
一时间，隔间寥无人声，探究、不解、迟疑四下蔓延......
最终还是汤显主动打破沉默：“无功不受禄，汤显......”
“世子爷总是如此喜欢同人算得这么清？”
“明哲保身罢了。”
叶云舟看着汤显束发所用的银簪，缓缓启唇：“世子爷的明哲保身仅对世家皇权。对待平民百姓时，却有着常人所少有的‘悲悯’和‘宽容’。”
“爱民，是好心好志。但世子爷别忘了，我们同生在世家皇权中，相离何太急？”
汤显双手紧握成拳藏于袖中，脸上神色如常，玩笑道：“叶长公子说笑了，我就一纨绔，只想富贵安然度过此生，闲来无事行行英雄救美之举，得世之赞扬罢了。”
说着，汤显随手抚上那三本古籍，伤情道：“叶长公子自小赞誉不断，自是不知自小被人看低嘲笑，是何滋味......”
恍惚间，叶云舟开始怀疑自己判断有误，极轻地叹了一口气后，决定出言安慰一番。
不料，定北世子下一刻便收起那副伤怀极了的神色，转而以一副灿烂、自在、理所当然的神色收下那三本古籍：“叶长公子既有心帮我，那汤显就却之不恭了。”
汤显立马将叶云舟给的三本古籍放到自己那一摞书的上面，双手环抱古籍，右手提着食盒，就要往外走。
刚迈出半步，汤显回头，眉角轻挑，双眼狡黠地看向叶云舟，孩子气道：“若三日后，李翰林不满我的上台分享。我便广而告之，大旭第一才子——叶长公子浪得虚名，误人子弟。”
叶云舟亦回头望向汤显，好整以暇问道：“若是得了李翰林的赞许，世子爷又当如何？”
“那定是要广而告之定北世子才学精进，有逸群之才。”
说完，汤显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叶云舟低头轻笑，半晌，抬头望向阁外碧空，余光中瞧见定北世子带着两位小太监离开天禄阁。
两位小太监一人提食盒，一人抱一部分古籍。另一部分古籍，则被定北世子抱在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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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中，萧屹百无聊赖地倚靠在那株老桂树粗壮的树枝上，闭目养神，听风吹叶落。
忽然，树枝传来一阵细微的轻晃。
萧屹瞬间睁眼，目光犀利地望向跪在树干的赵念，右手随意把玩桂树叶：“何事？”
赵念低头，神色恭敬禀道：“定北世子让定北王府去淮南查新晋翰林学士李赞。”
萧屹闻言，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嘴角上扬：“长进了。”
萧屹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桂树叶，漫不经心吩咐道：“既然他想查，那就把所有信息透露给他。”
“是。”
赵念快速领命后，没有按往常那般立即离开，反倒是面露难色继续跪在树枝上。
萧屹皱眉，淡淡问道：“可还有事？”
赵念犹犹豫豫道：“属下有一事不知道该不该禀报。此事......与定北世子有关。”
萧屹当即抬眸微眯，定定地看着赵念：“禀。”
赵念顶着死亡视线，硬着头皮道：“今天午间，世子爷到天禄阁借书，偶遇……叶长公子，带了一份药膳回溪和殿，说是叶夫人特地送的。同时，世子爷还……”
“嗒！”一声，只见方才还被萧屹把玩在手中的桂树叶直接被扯断。
赵念瞬间闭嘴，不敢再禀报下去，甚至连气都不敢喘一下。
萧屹眼神恣睢，声音冷如寒冰：“偶遇？”
“不……不是，是世子爷……被叶长公子守株…待兔。”赵念边说边偷偷观察主子的脸色，生怕不小心说错一个字。
萧屹冷哼一声：“呵！好一个守株待兔。”
萧屹垂眸看了一眼赵念，继续问道：“汤显还带回来了什么？”
“还……带，带回了数十本古籍。说是，要好好准备三日后的上台分享。”
赵念偷偷瞥了一眼主子，见脸色没有变化，赶紧补充道：“世子爷一回到溪和殿就跑来找主子一起看抱回来的古籍，但一直找不到主子。就……就请属下帮忙找，找主子回来。”
“药膳呢？”
“啊？”赵念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看着主子一脸无语，赵念脑子瞬间发麻，立马反应过来道：“世子爷回到溪和殿就忙着找主子和看古籍。那药膳……就一直在小厨房温着……”赵念越说越小声。
赵念刚一说完，只见萧屹松掉手中被拽断的桂树叶，轻轻一纵，飞身下树，沐着落日余晖向溪和殿的方向走去。
徒留赵念一人在树枝上，思绪迎风凌乱。
啊？这就走了？
世子爷，实在对不住！赵念此生，只效忠主子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