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下学期平常的一个周末，文凌选择留校。
周五下午，冯母像往常一般来电话催她回家吃饭。因为文家住在县城，回那边不方便。
当时收拾行李的时候，冯母一遍又一遍强调她可以随时像往常一般到冯家吃饭睡觉，因为家里会一直保留她的生活用品和房间。但主动选择回归亲爸妈身边的文凌于心有愧，至今仍不敢回去面对父亲母亲。
选择留校的另一个原因是不想让文妈和冯母这俩亲姐妹因为自己再起冲突。
南方城市入春的速度如同参加百米赛跑，刚过完年，三月份的气温便急匆匆升高至25℃上下，有时候最高温度可以到达30℃，不过老天爷时常趁人不备落下淅淅沥沥的小雨。
连续三天大雨后的周六终于放晴，地面很快干透，午后的阳光被白云稀释后不再刺眼。文凌把几本英文教材和姐姐给的学习资料塞进书包，一个人直奔篮球场边一处空旷无人的地方练习口语。
重点中学的基础设施都不会差，实验中学的条件更是一流水平。
两个标准室外篮球场，东边是足球场和跳高、单双杠、跳远等项目的运动场地。北边是体育馆，里面有室内篮球和羽毛球场。再往北就是两栋实验楼。
围绕运动场的小道上绿树成阴，有几棵大树下布置了石椅。运动场地离教学楼和学生宿舍都比较远，小文同学经常到这里练习口语，因为“砰砰”的击球声和人群吆喝声能够掩盖她的自言自语，况且来往这条小路的行人非常少，大家都在运动场上挥洒汗水，没人注意树下坐着一个人。
“同学！”
文凌：“AI could, they claim, help humanity solve some of its biggest and thorniest problem.”
“那位女同学！”
文凌：“……by radically accelerating the pace of scientific discovery……”
“树底下那位女同学！”
文凌：“Such claims are worth examining, and may provide a useful counterbalance to fears about large-scale……”
“……我过去捡吧。”一个男生迈着大步走出人群。
石椅上坐着一个穿浅色连帽外套的女生，一个浅色书包和几本教材书籍堆在身边，梳着马尾辫，头发在阳光下呈现深棕色。此刻她正低着头嘀嘀咕咕说英语，不时在手中的教材上划几笔。从上往下只能看到头顶发旋，看不到正脸，但那两扇微微上翘的长睫毛让人过目难忘。
文凌正念念有词，放在膝盖上的书突然被覆上一层暗影，视线里同时出现一双蓝白色高帮篮球鞋。目光顺着球鞋往上，长腿、篮球服，最后是一张阳光笑脸。
她按下暂停键摘下耳机，迎上男生的视线，表情充满疑惑，眼里似乎写着四个大字：有何贵干？
终于看到了。眉头微皱，眉毛细弯，脸庞安静白皙，皮肤是温润的莹白色。杏仁状的眼睛，瞳孔棕色，但比一般人的棕色要浅，像两颗明亮温润的浅色琥珀，与深棕色的头发相衬。眼神干净清澈，嘴唇紧抿，带着些许被打扰的不悦。这是一张五官不算特别精致，但协调搭配十分舒适的脸。
男生的额头上沁满汗珠，他松了口气，笑着开口说道：“还以为你耳聋，喊了半天没反应，原来戴着耳机。”
文同学微蹙的眉头松开：“不好意思，我没听到。请问有事吗？”
“没事，想让你帮忙捡个球而已，现在不用了。”说完弯下腰单手捞起文凌脚边的篮球，“你继续吧！”
男生边走边用手指尖转着篮球，文凌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低下头继续被打断的听力训练。
“喂，明弋，那女生长得怎么样？”
“那女生说啥了？我看见了，嘿嘿，你这家伙一直盯着人家看，真不要脸！”
“那女生见过好几次吧？一直背对着球场，也不像是来看谁打球的。”
……
李明弋不理会队友们膨胀的好奇心，独自运球往篮下跑，脚步轻快，来了一个利落的三步上篮。
周一大课间，教师办公室。李明弋迈着长腿来到门口，办公室的门一直敞开着，不过他还是礼貌性地抬起手正欲敲门，视线却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和马尾辫。
“……我相信你，就当是一次锻炼机会。这次积累些经验，明年肯定能拿个好名次。”
“好的，瞿老师。”
“咚咚咚！”
伴随着敲门声，几道视线不约而同投向门口，包括那双明亮清澈的浅琥珀色眼眸。
靠窗的一位男老师喊了声：“进来吧。”
经过那道身影时李明弋竖起耳朵偷听了两句。
“这是上周英语测试的卷子，你拿回去发给他们，下节课我要讲。”
“好的。”
“你督促一下那几篇作文，让他们全文背诵，我要抽查的。”
“嗯。”
……
班主任交代好事情，李同学礼貌道了再见，走出办公室后大步赶上先他一步离开的背影。
“同学！”
没反应。
“这位女同学！”
声音来到身后，文凌确认叫的是自己，于是停下脚步转身，疑惑地看着眼前高个男生。
“原来我们同级，我在三班，你呢？”
文凌瞪大眼珠子戒备地盯着对方，没开口。
“你不记得我了？”
眼睛眨巴两下，脑海里搜寻两遍，文凌摇了摇头。
“……两个礼拜前在篮球场外边，跟你说过话。”
文凌若有所思：“哦。”她怎么可能记得住？
李明弋也不恼，早猜到这是个对许多事都不上心的人。他露出属于青春期男生独有的阳光笑容，笑着说：“记不住没关系。现在正式介绍一下，我叫李明弋，高一（3）班，你呢？”
文凌抱着试卷的手紧了紧，脸上表情戒备，明晃晃写着几个大字：跟你很熟吗？为什么要告诉你？
“高一（1）班。”李同学无情戳穿。
“你怎么知道？”文同学反问，语气透着不满。
李明弋用手指着她手上的卷子：“上边写的。你是英语科代表？”
“……”文凌无言以对，“有事吗？”
李明弋扑哧一声：“哎，你别这么严肃。没事，就想打个招呼。”
男生比她高不少，文凌抬着头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下一秒语气平静地开口问：“已经打过招呼，我可以回教室了吗？”
李明弋露出一口大白牙，语气轻快：“当然可以，再见。”
文凌往上提了提卷子。
“要不要我帮你拿着？”李绅士提出建议。
“不用，谢谢。”文凌说罢转过身走了。
看着那个背影走进1班教室，李明弋回身走进自己班级。
进入雨季，南方的天空像脾气止不住的小孩，不知疲倦地把水往下倒。连续二十天瓢泼的大雨把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阴郁里，让人不由怀疑女娲在补天的时候是不是漏了这一小块。
这天，灰了大半个月的天空终于放晴，烈日明晃晃地挂在高空，之前的大雨倾盆如同一场虚幻。
放学后地上还未全干，李明弋便提上篮球急匆匆赶往运动场。沿着小道拐个弯，不远处的石椅上背影依然。不过这次她身边多了个年纪相仿的女生，两人正对着一个笔记本商量着什么。
李绅士没上前打扰，独自一人到篮球场上练习投球等待队友们到来。
“李明弋！”似乎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停下拍球，竖起耳朵张望。
“李明弋！”果然是在叫他，石椅上另一个女生站起来正冲他招手。李同学手上转着篮球往树阴下走。
“范淋淋，你怎么在这？”原来是认识的。
“我刚刚一直在这，听见拍球声才看见你。”
李明弋瞅了眼石椅上正一脸茫然的人，问道：“你是1班的？”
“喂，都过了快一个学期你才知道我在几班？”
李明弋笑了笑，尴尬地不出声。
“场地还没干，这么着急来打球？”
“下了20几天雨，人快憋死了。”
“也对，再下几天人都要发霉了。”范淋淋无比赞同。
“你们在忙？”李明弋目光转向坐得稳如泰山的人。
“嗯，我是班里的文艺委员，学校不是要举办活动嘛，我来找同学帮个忙。”她看着文凌，正式介绍，“文凌，我们班英语科代表。这是李明弋，家里父母认识。”
李明弋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你好，文凌。”
文同学面无表情：“你好。”
“你一个文艺委员来找英语科代表帮忙？”
范淋淋：“这你不知道吧？文凌不仅学习好，画画和毛笔字也很棒。”
李明弋的笑意更浓了，语气诚恳地说道：“嗯，确实很厉害。”
文同学脸上的表情看似没有变化，但观察入微的李同学莫名感觉这个女生此刻在心里翻了个小白眼。
5月的雨时而瓢泼时而淅沥，全然不顾凡间人的死活，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就在所有人晚上盖着带霉味的被子、白天穿着未全干的衣服心灰意冷之际，太阳终于出来替天行道，一个上午的时间就把阴郁烦闷的心情全都烤干。
周末下午，李明弋迫不及待赶到篮球场。此时运动场上人很多，足球场上校队正在踢全场，外圈跑道上不少人在慢跑，看来大家都被闷坏了。
唯独那个身影没出现。
他走到篮球场边热身，蹲下压腿时动作戛然而止。
远处足球场边，穿着短袖校服的熟悉身影正迈开大步压腿做拉伸。她穿着运动鞋，看样子预备跑圈。
李同学眉毛微挑，继续自己的热身活动。
一场3 on 3的比赛结束，天气微暗。李明弋抹掉额上的汗珠，目光在足球场上搜索，发现目标人物慢跑已经结束，此刻正塞着耳机沿着跑道边走边嘀嘀咕咕。
事情发生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瞬间。
“踢飞了，那位同学快躲开！”
“啊！！”
李明弋眼睁睁看着一个黑白足球画过一道弧线扑向文凌背部，单薄的身体耐不住冲击力瞬间扑向地面，人群迅速向倒下的身影涌去。
他冲进人群里时足球队的队员正在确认伤势。
“同学，你现在能动吗？如果移动不了身体，那就是伤到骨头，得上担架。你能移动吗？”
“你能听到吗？不会晕过去了吧。”
“文凌！”李明弋拨开人群，在她身边蹲下。
“你们认识？”一个穿着红色球服的男生开口。
“嗯，认识，我们高一的。”
文凌手臂撑地，用了点力想坐起来。
李同学急忙道：“先别动！你能起来吗？”
足球队的人松了口气：“幸好，看她的样子没伤到脊柱和骨头。”
李明弋小心翼翼扶着她的肩膀让她翻身，待她坐好后用手臂在她的背部支撑。
文凌呼吸有些不畅，大口抽着气，额上已沁出一排冷汗。脸上沾上点灰，手掌边缘正流着血，膝盖处看样子也磨破了皮。
足球队的队员继续确认：“学妹，你身体能动，你再确认一下有没有伤到骨头。”
“应该—没—有—。”
“现在觉得哪里不舒服？”
“胸口—不舒服。”
“我们现在带你到医务室检查有没有伤到内脏器官，可以吗？”
文凌深深吸了一大口气，点头答应。
“那让你这位同学抱着你可以吗？”
文凌抬起头看一眼用手臂支撑她坐起的人，又环视一圈，无奈点头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