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滞，又一阵更长久的沉默无言。
李明弋倏地站起身，颤抖的声音里夹杂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从来没有？”
“啊～”文单身狗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气势上又被压了一筹。在这种情形下承认自己仍是单身，感觉好丢人，“没时间谈。”她找补一句试图挽回颜面。
正在气头上的人没工夫理会她的小心思，搭在桌上的拳头握得更紧了，连手背上细小的血管都清晰可见：“那个撒谎成精的骗子！”
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文凌缄默不言，此时此刻只觉一阵无力感浸透全身。她今天好像捅了一个大篓子，算是她的错吗？
“七年多时间，我在你眼里就是个靠说谎欺骗感情的渣男，对吗？”语气透着满满的委屈。
“……”好像是吧。
她的生活里，爷爷顽固不化，爸爸暴躁偏执，哥哥不思进取，弟弟恃宠而骄，全都让她心生远离之意。懵懂的年纪，刚交出去的真心却被对方踩在脚下，自尊心差点崩溃。上了研究生，亲眼目睹吴瑛玩弄别人感情的操作。自此，她便扼杀了所有这方面的想法，对所有同龄段男性敬而远之。
“不重要。”话音未落就要起身，手腕却被拉住。
“很—重—要！”李明弋缓了些语气，“可不可以在这里陪陪我，我现在心情很不好，怕自己现在出去会干出伤天害理的事！就一会，一会就好。”
为了社会安定团结，文凌只好陪着前男友坐了一个下午，直到小侄女放学。
第二，好闺蜜的消息姗姗来迟：[出来叙旧，那家店。]
赶到店门口，范淋淋已经点好饮品，似乎等了一段时间。眼神晦暗，满脸疲惫。
两人相对无言，谁也不知道第一句要怎么开口。
“事情你都知道了，没什么想问我的？”
“为什么？”文凌佯装语气平静无波。
“忘了，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范淋淋用勺子搅了搅手边的花胶炖牛奶，“可能是女生之间奇怪的胜负欲吧。我认识他比你早，你这人神经比柱子还粗，瞎子都看得出来他对你的心思，你却还一直把他当朋友，当同学，还当兄弟！你能知道喜欢是什么？”
“……”话糙理不糙，瞎子都不如的人一时无法反驳。
“恨我吗？”好闺蜜苦笑一声。
“是讨厌，不是恨，”文瞎子自嘲一笑，“我恨我自己。胆小自卑又单纯，错过一个这么好的人，哎！我太差劲，不是一个合格的恋人，活该单身一辈子。”以后再也不能去祸害别人。
范淋淋安静地看着她，似乎在思考些什么，过了半晌后才开口：“也不迟，他跟我分手，你们还可以……”
文凌打断她：“现在怎么解决是你们两的事情，我不过问也不插手，不要给我加戏。”
好闺蜜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她看了会，抿了抿唇：“行！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笨，一点没变。”
“……”差不多行啦！
拖着一身疲惫回家，刚打开门便看到爸妈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爸，妈，你们回来啦？吃饭了吗？”
文妈：“嗯，在老家吃了才过来。”
“事情都处理好了吧？你们看着好累，应该几天没睡了。”
文妈：“基本上都处理好了，今晚就想早点睡。”
文妈表情诡异，眼神躲闪，她心想难道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妈，怎么了？”
文妈：“小凌，来，你过来坐下，我和你爸有话想跟你说。”
文凌表情顿时严肃起来，她换上居家拖鞋，乖乖地走到单人沙发上坐好。
文妈：“小凌，你现在有没有男朋友？”
怎么又是老一套问题：“还没有。”
文妈：“为什么不找呢？没遇到合适的？还是没人追？”
“没遇到喜欢的。”不想谈，修无情道。
文妈：“你都26了还不谈，以后年纪大了不好找！你看你大哥小孩都多大了！”
“妈，遇到合适的人我会谈的，你别操心了。”
文妈：“我这是为你好！上次给你介绍那个小魏，家里做水产生意，开了好多家分店，不好吗？”
身上总有一股海腥味，晒得黑不溜秋，说话还结巴。
“不喜欢。”
文妈：“那上上次那个小陶，家里好几套房，政府单位上班，相亲之后对你印象很好，一直问你呢。”
官腔官调，滑里滑气，喜欢装逼和夸大其词，极其自恋，还喜欢对别人指手画脚，第一次见面对文凌的穿着进行了长达5分钟的评价。
“不喜欢！”
文妈：“上上上次那个小方，家里开公司的，好几辆车呢，人家对你可喜欢了，你为什么不继续往下聊？”
油腻十足，浑话非常直白，张口就来，喜欢摆架子，自我感觉是亿万富豪，而且还是二婚！
“非常不喜欢！”
文妈：“有钱的你都看不上，你到底要什么样的？眼光不能太挑了！”
“妈，这事不能只看钱吧，两个人互相喜欢才会走到一起。”
“没钱两个人怎么活？怎么互相喜欢？有钱日子才能好过，我这是为你好。”
文爸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建议，语气十分不耐烦：“我看那个小方就很好！虽然是二婚，但他很喜欢你，经常向我们打听你的消息，我看他对待感情就很认真！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而且别人很有诚意，愿意出20万彩礼，对你非常重视。”
文凌：“……”
文妈急忙出来打岔：“算了，别再说了。小凌，你自己找我没意见，不过要对自己负责，知道吗？”
“嗯。”这个话题终于结束。
气氛沉默下来，文妈支支吾吾，嘴巴张开又闭上，重复了好几次。
“妈，你有什么事直说吧。”
文妈：“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你大哥的生意资金周转上有些困难，你看……”
言尽于此，文凌不用往下听便已了然。
“妈，我已经帮大哥还了几次信用卡。”
文妈：“我知道，要不是实在周转不过来，我们也不会找你。兄弟姐妹之间，要互相帮忙……”
“我知道要互相帮助，可是大哥那家店，一开始选址就有问题，市场调查没做好，人脉和经验都欠缺，亏损是很正常的！”
文爸：“做生意哪有一开始就顺利的？不都是慢慢摸索吗？你现在就能看出来一定会亏损？我看你是不想帮忙！”
文凌：“……”
文妈沉默良久：“小凌，你是不是还怨我们把你送走，又要回来？”
“我没有埋怨你们。”
文爸：“在那边待了几年就忘了自己姓什么，切——”
“爸，妈，我真的没有埋怨你们。当年你们把我送走，没有把我直接卖了或者丢了。现在我有两对父母，能接受良好的教育，能好好上大学上研究生，我比很多人都幸运，我为什么要怨你们？”
文妈：“所以人要知足常乐学会感恩。况且，都说血浓于水，帮帮你大哥是应该的。”
“可是我刚毕业没多久，现在真没钱。”
文爸：“我看你根本就是不想帮！当年那个算命先生说的全是骗人的鬼话，什么有福之人可以旺家庭。现在看，哪一点对上了？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把你要回来！养不熟的白眼狼！”
文爸一股脑倒出来的话让整个客厅陷入沉默。
文凌心里顿时像被无数尖刀凌迟，一阵又一阵疼痛从伤口处传遍四肢百骸。她颤抖着双唇：“‘有福之人’？‘旺家庭’？爸，你们当初，是因为这句话把我接回家的？”
文爸理直气壮：“……是又怎么样？”
四肢冰冷，她放佛能看到自己的心被割了一个口子，血一滴接着一滴掉在地板上，怎么也止不住。文凌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纠结了这么多年的问题竟然有如此不堪又可笑的答案。
她压下声音里的哽咽：“妈，你当年说你病得很严重，让我看在血肉的份上回来照顾一家子。我回来了，后来发现那只是你的借口。我一直以为，以为你们是当年有愧于我才想尽办法把我接回来。没想到……”
文妈：“这些很重要吗？你现在过得好好的，我们有虐待你吗？”
“……没有。”
文妈：“我看你是上学上傻了，当初就不该答应让你继续念什么研究生，浪费时间！你看看你大伯家的小穗，也没大你几岁，找了个好姐夫经常给家里拿钱。你呢？现在还找不着正经工作！”
那是因为姐夫已经50多岁，已婚未离异有两娃。
想不出来此刻还有什么话能说，文凌足足愣了好一会，随后才冷静无比地开口：“爸，妈，原谅我不是真正的‘有福之人’，不能旺家里。我长得没有小穗姐漂亮，也不能给你们找个有钱女婿，让你们丢脸了。”
说完挣扎着起身跑进房间，胡乱找到一只笔和一张白纸跑回客厅，当着亲爸妈的面奋笔疾书。写好后，收好笔盖，把纸递给亲妈。
“有人给20万彩礼你们就急着把我往外嫁，也行，以前爷爷经常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现在失业，没那么多存款，这是张20万的欠条，别担心，我一定会慢慢还清的。只希望你们收下这张欠条，以后就当我已经嫁出去，再也不能来管我的事，可以吗？”
文妈捏着那张纸，脸上晦暗不明。气氛僵持了1分钟，她伸出手把纸递回来：“小凌—”
欠条在半路被截走：“这才是文家女儿该做的事，你可要说话算话！”文爸将那张A4纸对折两次后放进口袋。
“我会还清的。”说完，文凌花尽全身力气站起身走回房间把门反锁。她躺在床上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这两天积累的情绪再也抑制不住，像煮沸的开水不断翻涌，随即化成一道长长的鞭子不停抽打着身体。亲爸、亲妈、从小到大的好友和错失的恋人，他们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这根鞭子上长的尖刺，随着抽打在五脏六腑留下一个又一个难看的窟窿。文凌清瘦的身体无法装下这么多疼痛，只能任凭它们不听话地从眼睛流出，流到床单上，晕开一大片。
她从小就知道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此刻却控制不住自己无声的哽咽。就像前不久做的那个梦，她变成一只鱼，正压得她喘不过气的情绪是那几只紧紧抓住她的大螃蟹，任凭她呼喊挣扎，即便鲜血淋漓，它们都不放手。
生活是一个有缺口的圈，有些人的圈子缺口多，有些人的缺口少，有些人的缺口大，有些人的缺口小。正因为如此，有些人走得顺风顺水，而有些人却一路坎坷。她不是那只能上天入地逆天改命的金龙，只是漫漫时间长河里的一只蝼蚁。水来了要疏、火来了要灭、风来了要挡、雨来了就打伞，天凉了就加衣，没有完美的天气，也没有人的生活是完美无缺的。她不知道下一个等待自己的缺口有多大多难度过，她只知道要不停地往前走，才不会被生活抛弃。
抽噎声逐渐平息，文凌抹掉眼角泪痕，拿出手机发了两封信息。
[To 姐姐：姐，我明白你说的话，生活是不完美的。我已经找到新的人生目标：赚钱！]
[To 小徐总：徐总，明天可以面试吗？]
放下手机，眼前仍是空荡荡的天花板，文凌在心里叹息：这真是个无比糟心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