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范舟苏醒,在村长来喊他起床前就把坐了一夜的归一收了起来,小锦囊藏好。
他听到开锁的声音,范舟走过去等开门。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村长探头探脑往屋里一看,看到站得板板正正的范舟脸色变了一瞬,随即又若无其事绽开笑容,带他离开房间去吃早餐。
走去饭堂路上村长随口关心了几句晚上睡得好不好,夜里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昨晚的菜味道还可以吧够不够吃?
范舟摇头,诚实回答:“没睡好,没听到,不好吃。”
村长被范舟直白的回答哽得有些凝噎,挽尊道:“那间屋子确实有段时间没住人了,没来得及清扫,可能灰比较多,你就先将就着睡睡吧。饭的话村里大家都吃这些,我们都觉得挺好吃的,你要早点习惯这里的菜式,不能太挑食,挑食的娃娃就没饭吃了。”
范舟不知道怎么回答,选择沉默,在村长眼里就是乖乖听话默认了的意思。
果然是个乖小孩,要是新娘子也能有这么听话就好了。
早餐,范舟面前多了一碗黑漆漆的汤,闻着就苦苦的,看起来很反胃,范舟不想喝。
“这个喝了对身体好,很珍贵的,大家都舍不得喝只有你有份喝,别人想喝都喝不上,你还不好好珍惜?”村长斥责道。
范舟捏着鼻子把苦汤一口气喝光了,村长夸他真乖。
明明被夸了,范舟却一点都不高兴,没有想要摇尾巴的冲动。范舟不想要村长的这种夸奖,他趁所有人不注意,偷偷塞了一颗师尊做的糖放嘴里含着。
后天清晨婚礼仪式就要开始了,村民们还剩今明两天可以准备。
既然大家都这么重视这个婚礼,想通过试炼一定和婚礼有关,范舟主动和村长说他可以帮忙筹备婚礼,问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今天就去和你的新家人熟悉吧。”村长把范舟丢给了另一个男人,笑呵呵走了。
范舟抬头看着那个面相凶神恶煞让他感到厌恶的男人,问他:“你是谁?”
“以后我就是你爹,你就随我叫樊……”
“我叫范舟!”范舟躲过了男人的触碰,拍开他指缝里都是泥土的脏手,重复道,“我叫范舟!”
不是说这小孩不哭不闹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很听话吗?男人显然不满,走去问还没走远的村长,嘀咕了几句范舟听不懂的话。
村长还是慈祥地笑着,从褶子缝隙中泄出来的眼神让范舟感到自己仿佛有种被盯上的错觉,男人倒是眉飞色舞的,哇啦哇啦不知道在说什么,和村长说完后神色才稍微缓和点,回头看了眼范舟,没过来带他走,而是独自离开了。
“这村里想要男娃传宗接代的也不止他们一家。”村长笑呵呵道。
范舟继续跟着村长行动,到处看婚礼准备情况,同时等待下一户要来接他的家庭。
这里的人说话都用着范舟听不懂的语言,范舟只能从他们的语气和表情来分辨他们在讨论什么内容。
经过一天的跟随,范舟以超强的学习能力,不声不响地学会了村民们使用的方言。记住音节,观察他们所指代的物体,由此判断这个音节的含义,虽然这样翻译过来的内容很生硬不够通顺,但意思是差不多的。
范舟听到了他们在讨论新娘,大意是说这个新来的比上一个性子还烈,一个很陌生的音节,应该是名字,范舟猜这个词指的是村长孙子,村民们在讨论村长孙子能不能驯服新来的这个,上一个肚子还没大就自杀了,真是晦气,好歹生个男娃出来再死。新来的是自己主动找来的,还以为是自愿,没想到还是不服训,这几天都在闹绝食,药汤也不肯喝。
村长旁边那个漂亮娃娃是从哪买来的?自己迷路找到咱们村的啊?不哭不闹也没吵着要回家,那可太好了送来我家吧,我家二十多年没男孩了,再不搞个男孩回来香火就要断咯!
范舟艰难地理解这些听不懂的闲言碎语的含义,他听懂后,更不理解了。
我要……做什么?我要通过试炼,这个地方是试炼秘境里的关卡,我要想办法完成任务离开这里。
要参加婚礼才能算完成任务吗?还是留在这当村民的孩子?
范舟飞速转动他的小脑筋,但他现在也才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心思能深沉到哪里去?就算提示都那么明显了,范舟一时半会也想不通其中关窍。
若是惊澜仙尊在此,从村民的态度就能看出他们心里有鬼,然后笑眯眯地和村长虚与委蛇套情报,猜测婚礼背后另有隐情,趁夜色暗访找出真相破解谜团顺利通关。
鉴于隔壁宋沧星已经暴力拆关通过孤帆境了正在焦急等待范舟,以上猜测并不成立。
晚上,范舟喝下了第二碗黑漆漆的苦汤,又被带到了小房间里关着。
范舟本打算继续像昨晚一样坐一晚上,可他忽然腹痛无比,捂着肚子蜷成一团,咬着牙忍耐着这突如其来的疼痛。
好难受……师尊,徒儿是不是要死掉了?
范舟模糊地想起他曾经忍受过更强烈的疼痛,那种感觉比现在更难受,是疼到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打断拆碎重组,意识被撕裂,疼得他连微弱的呻/吟声都发不出来。
可即使在那样的疼痛中,仍有一股很温暖的力量抱着他,让范舟在朦胧间爆发出更强的意志力来忍受住疼痛。
不想让祂因我难过……
我能承受的住。
范舟紧紧捂着内里似乎在翻江倒海的肚子,额头的汗珠大滴大滴落下,他疼得维持不住坐姿,往前一倒重重跪在了地上。
膝盖的磕碰他无暇顾及,放在以往他连撞了一下树擦破皮都要跑到师尊身边哭哭喊疼要师尊吹吹,然而现在他就算疼到身体与意识几乎要分离也一声不吭,头深深埋在身子里喘息,看不到他扭曲的面部表情,表面看上去范舟只是趴在地上睡觉似的。
师尊……不在这里。
范舟忽然“哇”地一下张嘴呕出了一大团黑不溜秋的不明粘液,两眼一翻倒地昏了过去。
黑色粘液团张牙舞爪着疯狂蠕动,变幻出各种不规则的形状。一阵翻天覆地沸腾涌动后,黑色粘液团变成了暗蓝色的粘液团,雄赳赳气昂昂地蠕动到范舟的腰带,钻进藏在腰带里的小锦囊中。
过了一会,一小团湛蓝色的粘液从小锦囊的束口处爬出,从范舟微微张开的嘴唇中钻了进去。
宋沧星盯着手中那团看着就令人作呕恶心讨厌罪大恶极罪不容诛的液体,咬牙切齿狠狠地将其碾碎,分子键都碾断!
同舟境的魔物们又被祂迁怒泄愤轮番揍了顿,欲哭无泪。
范舟恍惚中似乎听到了摔砸重物的声音,听到了女人尖锐的嘶喊声,听到了村民的叫骂声,他睁开眼,从地上爬起来。
现在的他灰头土脸,精致可爱的小脸沾满了尘土,头发也脏成一缕一缕的,没有两天前那般丝滑柔顺,小手脏兮兮的,指甲缝里藏污纳垢。
惊澜仙尊每天都会给范舟洗澡,把他洗得香喷喷懒洋洋,每一根狐狸毛都护理得洁白干净,蓬松茂密手感极好,就算范舟今天在泥地里打过滚踩了一群小脚印回来,惊澜仙尊也能把他搓干净。
范舟很享受洗澡的过程,很舒服,还可以玩水,身体浮在水中轻飘飘的。
他喜欢和师尊一起洗澡!
不过现在范舟没条件洗澡,天还未亮,屋里一片漆黑,膝盖上的痛后知后觉传来,范舟起身后突然一顿,腿半弯了一下,又忍痛扶着墙重新站直。
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我应该去找到声音的源头。
范舟有种很强烈的预感,他需要赶过去。
师尊教过他很多功能不同的小法术,这些法术范舟不一定用得上,但师尊教了他就要学会。
他记得其中就有一种追声定位术,范舟从回忆里翻出咒语,掐诀施法,一道只有范舟能看见的光线穿透墙壁,指引到墙壁后面的地方。
范舟不会透视,他也不知道墙后面有什么。他贴过去仔细聆听,听到了村长和村长孙子的声音,语气应该是在骂人,范舟听不懂。两个人的声音靠近又远离,范舟知道他们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是个去光线指引位置的好时机。
范舟对着墙壁思考他需要用哪些法术才能顺利抵达目的地。
穿墙不会传送不会也不能直接破坏墙壁,动静太大了,范舟看了看被封住的窗户,使用化形术变成了一只巴掌大的小鸟,扇动翅膀从封窗木板的缝隙中挤了出去。
范舟还是第一次变成体型这么小的鸟,化形术虽然可以改变外形,但和本体差距越大,耗费的灵力就越多。范舟本来是这么大一只小狐狸,现在要变成这么小,小到能穿过缝隙的小鸟,需要耗费的灵力和变成像房子一样大的体型是相当的。
这个地方没有灵气,灵力还不能自动恢复,用一点就少一点,用完就灵力枯竭了。
范舟不清楚灵力枯竭会有什么后果,惊澜仙尊由于没有这种烦恼也忘了和范舟讲,于是范舟目前只能靠冥冥之中的潜意识暗示自己应该节省着点灵力用。
他一飞出屋子后就变回了原型,小狐狸灵活地飞檐走壁,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光线的终点。
范舟用脑袋拱开要掉不掉的破烂窗户,看到了屋内的满地狼藉。
摔坏了的木椅,从桌上打翻倾倒的黑漆漆苦汤,躺在床上无力挣扎被锁链拴住的人。
范舟从窗户跳进房间里。
“我不会嫁给你的!人渣,杂种,畜生!逼死阿香的凶手!有本事就杀了我,我死成厉鬼了就回来索你们全村人的命!一群死不足惜的祸害!”床上的人一听到动静立即像回光返照一样破口大骂,吓得范舟往后退了几步。
似乎是没听到男人恶心的声音也没感觉到有人靠近,那人再次像死了一样瘫软下来,似乎累极了,没了抗争的力气。
范舟轻轻走到那人附近。
这是个女人,身上露出来的肌肤都有伤疤,有成疤的旧伤,有结痂的近伤,更多的是血肉模糊的新伤。
范舟判断当前的情况应该为她疗伤,于是范舟用他剩余的大半灵力,治疗了女人身上的伤痕。
师尊对他用过一些简单的治疗术,只是治点小磕小碰,耗费的灵力很少,但想要完全治好女人身上这纵横交错的狰狞伤痕,需要的灵力可不止一星半点。
范舟还是选择治疗。
这个人应该就是任务的关键。
女人迷迷糊糊感觉到身上的疼痛感减弱了许多,睁开眼看到一只发着淡淡金光的小白狐,心想我终于被折磨死了,我要化身厉鬼报复回去。
“我治好了你身上的伤,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狐狸口吐人言,还是稚嫩的童音,女人被吓了一跳。
传说狐狸叫声似婴儿,会有狐妖半夜模仿婴儿哭声,骗来好心人吸他们的精气。
女人再次睁眼,半死不活地说:“我没精气给你吸了。是不是因为那些杂种的精气太恶心,连狐妖都不愿吸食,你才会找上我?”
“我不吸精气,我吸灵气,但这里没有灵气让我吸。”范舟说。
女人疲惫地看了他一眼,又倦怠地合上了。
“你刚刚骂的人是村长和村长儿子吗?”范舟直截了当地问。
“是又如何,骂几句他们就真能死不成?”女人冷笑一声。
“为什么要骂他们,他们做了什么?”范舟的金瞳纯澈明亮,语气也很诚恳,似乎完全没发现这里的腌臜,也没把女人的现状和村民的作为联系上。
女人眼里闪过一丝古怪,反问:“不是都说狐妖最通人性,你这小狐狸一点都看不出来?”
范舟歪头,疑惑道:“我应该看出什么吗?”
“你道行有多深?”
范舟:“道行是什么?”
女人淡淡地无语了一会,又问:“换个说法,你今年多大了?”
“我今年十岁!”范舟挺起小胸膛,很骄傲。
十岁的狐妖……能做什么啊!
算了,就当陪这小孩玩玩吧。
事情的来龙去脉复杂肮脏,女人倒是想全盘托出,然而看着这小狐狸天真无邪的面容,又不忍心让小狐狸被那些腌臜事污染。
她抬了下手,锁链又把她的手扯回床上。
范舟注意到了,他问:“你需要挣开锁链吗?”
“需要,但我挣不开。”女人无奈地笑了笑。
“我可以帮你。”范舟走过去把小爪爪搭在锁链上,咔嚓一声,他爪爪下的锁链断成了两节。
见识到了范舟轻描淡写的高武力,女人才终于正眼打量范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