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雪莺，也就是和范舟人同狐讲一晚上快被范舟无懈可击的霸道逻辑同化的女人，人生至今一直过的很悲催，今晚遇到狐狸范舟，虽然被他反复气得怒火攻心哭笑不得，但……她莫名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

    不知这狐狸有什么魔力，就是对他升不起戒备心，看着他那双金色的大眼睛，总忍不住说说心里话，明明聊不到一起各执己见，却还是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对话中不知不觉就松懈了，甚至思路还会被他带着跑。

    莫名其妙，却也不赖。

    那么她现在就得到了一位看似不那么可靠的盟友，和一件赊来的衣服，准备趁着夜色出发，找到尸骨逃离村子。

    “我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范舟抖抖耳朵，忽然非常沉重地说道。

    “什么？”雪莺也很着急，他们忘了什么？

    “我师尊说过不喜欢让别人看到我的耳朵和尾巴，我钻进窗户后就忘记变掉了！”范舟趴在地上捂脑袋遮住自己的狐狸耳朵，“师尊会不高兴的！”

    雪莺：……就这？

    接下来雪莺的眼前闪过一道淡淡的金光，小白狐狸眨眼间就变成了一个精致可爱的小童，穿着一身看起来就很华贵的衣服。

    范舟摸摸头，摸摸屁股，确认耳朵和尾巴都变没了，放心地转头和雪莺说：“我们继续走吧。”

    就为了这点事做出一脸沉痛的表情啊！雪莺再次哭笑不得，眼里有藏不住的羡慕。

    真是无忧无虑的小孩。

    小白兔和大灰狼的故事并不似她美化过的那样简单，过往是血淋淋的残酷现实，若说雪莺的人生中还有什么其他值得庆幸的事，或许就是遇到了目前仍尸骨未寒的凝雪吧。

    她的童年算不上好，充满忧愁和迷茫。雪莺是个孤儿，收养她的人想要培养一批暗卫，四处寻找无家可归的孤儿，看她身子骨不错无疾无病的就收留了她。名字也是收养者取的，因为是在下雪时发现了蹲在别人柴房边瑟瑟发抖的她。

    亲生父母是谁雪莺早已没有印象，跟着爹爹离开——爹爹就是收留她的人，他收留了很多女孩，当时年幼的雪莺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这里都是女孩多，后来才想明白，若是男孩身体没什么毛病，怎么会被遗弃。

    爹爹让她们扎马步，打拳，挥刀，练弹跳力。女孩们个个身轻如燕，被爹爹训练得一蹦就能轻巧地跳上三米高的树。

    训练的日子很苦，达到标准了才准吃饭，出错了要受罚。雪莺的资质不太好，总是落后，比别人差半截，受的惩罚也多，身上总有大大小小的伤痕，她一日练不好，伤痕一日就不会消失。

    虽然她的力量不达标，但她轻功练得很好，而且因为总是吃不饱饭，瘦瘦小小的，更能藏匿在各种阴暗的小角落里，不知算不算因祸得福。

    她存在感不高，爹爹似乎已经把她列入了替补席中，不对她有过多关注，还有其他能力更强的小孩等着他训练，也因此，不受关注的她得到了偷偷溜出去的机会。

    组织里的各位都是竞争关系，大家如众星捧月般围着爹爹转，而星与星之间却不被允许靠得太近。

    平时没人会闲聊，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要变得比别人更强，才不会被淘汰，才会被爹爹看重，能为爹爹做上事。

    不过这些人中不包含雪莺，她有口饭吃，有地方避寒取暖，就很知足了。

    某天，一只夜莺忽然从围墙外延伸出来的枯枝上掉下来，摔进了围墙里的雪地上。

    雪是前天夜里下的，尚未融化，天还很冷，树上没叶子都是光秃秃的。

    雪莺把它捧起来，单手攀着墙壁三两下就轻松跃上了墙顶，准备把夜莺放回枯枝上时，忽然又反悔了，反手把它塞回自己怀里。

    她想，树上风大，就算放回去了，小鸟还是会摔下来的。

    她四处张望，想在地上找个地方偷偷养着小鸟，至少让它撑过这个冬天。

    翻身下墙前，她回头多看了一眼，便猛地被外面的景色吸引住了。

    说不上美，只是与围墙内是截然不同的风景，而且高处的视野更开阔，吸引着好奇心仍存的小孩去探索一番。

    雪莺把夜莺塞进她的衣襟里，悄无声息地翻墙溜了出去。她想，我就去看一点点，很快就回来，没人会发现的。

    她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遇到阿香的。

    阿香全名凝香，是被父母卖到青楼的女孩，算下来年纪比雪莺大不了几岁。

    那天雪莺遇到坐在结了冰的小河边哭泣的凝香，躲在她身后观望了一会，没忍住走上前问她：“你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

    前面说了，雪莺是个很乐观的人，有饭吃有床睡就很知足了，被爹爹惩罚也嬉皮笑脸地过去了，有记忆以来几乎没怎么哭过。她不觉得自己难过，所以她不会哭，受罚确实是我没做好，被罚是应该的，也没什么好哭的。如今看到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哭得嘤嘤泣泣，她的怜惜之心一下就上来了，想帮这个漂亮姐姐擦眼泪，好叫她别再哭泣。

    凝香不知这个女孩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摇摇头说：“没事。”

    “和我说说嘛，我又不认识你，我不会说出去的。”雪莺蹲在她身边仰头看着她，忽然想起什么，扯开自己的衣襟。

    “哎！”凝香叫了一声，下意识想帮她把衣服拉上。

    雪莺把怀里的小鸟捧出来，给凝香看，“我捡到了一只鸟儿，给你摸摸。”

    “原来是……我还以为……”凝香缓和了神色，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夜莺的毛茸茸的头顶，“它好乖，在你手里都不会飞走。”

    “以为什么？”雪莺把鸟收回来盖住，嬉皮笑脸对她说，“你不老实交代我就不给你摸小鸟。”

    被她这么一打岔，凝香的难过之情被驱散，看着女孩有点脏的小脸，忍不住捂唇笑了几声。

    许是心中实在积郁已久，凝香便借着这个宣泄口，将自己藏在心底的悲伤难过都告诉了这个素昧平生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凝香从小就长得漂亮标致，有不少人打趣道未来自家娶媳妇就得去凝香这么漂亮的女子为妻。凝香以前并不叫凝香，这是她被父母高价卖给青楼后，老鸨为她取的新名字。名好听，脸漂亮，才能吸引到更多恩客。

    卖身青楼后，凝香学了许多琴棋书画的技艺，老鸨最开始的意思是允许她卖艺不卖身，就给客人们唱唱曲弹弹琴，赚够了赎身的钱就让她离开。

    然而话说是那么说，实际能不能做到想说得那么好听，又是另一回事。

    有人看上了凝香，出老鸨拒绝不了的高价，要了她的身子。

    凝香跑来河边本打算跳河自尽，跑来了才乍然想起现在是冬天，河水已经结冰了，于是只能坐在这里哭泣。

    “我早就知道既然我已经被爹娘卖进了那种地方，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我只是，只是，接受不了……太脏了，那种感觉，好恶心。”凝香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哭起来。

    雪莺慌了，手忙脚乱地安慰凝香，恨不得给过去的自己两巴掌，让你多嘴让你好奇，这下又把人弄哭了吧！

    “你不要哭了……我，我给你摸小鸟！”雪莺把夜莺塞进凝香怀里，又不知所措地抠着手指，咬着嘴唇，她面对爹爹的训斥时都没那么紧张，这个姐姐掉几滴眼泪竟然就能让她如此慌乱！真是不容小觑！

    “要是、要是摸小鸟还不够，你……就让你摸摸我吧……”雪莺把自己手上的泥土都在裤子上搓干净，小心翼翼地牵起了凝香肤若凝脂的纤纤玉手，谨慎期待地将自己的头顶放到了她的掌心下。

    凝香的泪珠还挂在眼角，忽地就破涕为笑了。

    “你真可爱。”她摸了摸雪莺不知道多少天没梳洗过的像鸟窝一样的头发，完全不嫌脏。

    两个命运悲惨的少女就这样相遇相识，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你叫凝香啊？”雪莺嗅了嗅凝香身上的味，“因为你闻着很香才叫你凝香吗？我是因为爹爹在下雪的时候捡到我，才给我取名雪莺。”她闻着闻着就把鼻子埋进了凝香的肩颈窝中，呼吸喷出的气流挠得凝香有些痒。

    凝香不自在地推了下雪莺的头，让她退了些。

    “我身上哪里香了，都是用熏香把衣裳熏入味了，才会这么香。”凝香说，“你要喜欢，我下次给你带点熏香来，让你闻个够。”

    “你的意思是我们以后还有机会见面吗？”雪莺兴奋道。

    “嗯……对！”凝香笑了笑，“以后还有机会，我们就在这里再见吧。”

    后来的日子，她们一有机会就来到约定的地方见面，雪莺每次来都会拿上各种随手捡的玩意儿来给凝香看，凝香知道雪莺吃不饱饭，便将还热乎着的包子捂在怀里带过来给雪莺吃。有时雪莺等不到凝香，会落寞地轻功飞回去继续训练，凝香等不到雪莺，会把冷透了的包子自己吃掉，为此还闹了几次肚子，吓得老鸨以为她怀了。

    她们惺惺相惜，暗生情愫，即便没告白过，但也早已把对方当作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日子平静地一天天过去，但日子不会永远平静。

    凝香被卖掉了。

    等雪莺知道这个消息时，凝香都已经离开了一个多月。

    她打听到，凝香被一个路过的富商买走了，要带回去当小妾。凝香本不从，老鸨骂她不识好歹，给富商当小妾都是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命，又是好一番调教她，让她学着点好好伺候大老爷。

    雪莺跑到她们见面的地方掘地三尺，挖出了一个小木箱，里面藏着一封信。

    信里说，对不起，她再也不能给她带热乎乎的包子吃了，对不起，她没机会再摸摸小鸟的头了，对不起，没能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

    雪莺逃跑，前去寻找凝香的下落。

    她沿途四处打听，期间废了好几个对她图谋不轨的坏人，终于来到了情报指向的这座村子。

    刚开始，村民们的态度都很友善，对雪莺说前段时间确实收留了一个女人，不知道从哪来的，某天忽然就晕倒在我们村前的那片菜地里了，所以我们就留下她照顾。

    村民们又善良地让雪莺暂住一会休息休息，他们帮忙打听一下她找的那个女人后来往哪个方向离开了。

    大概是终于快要见到凝香，雪莺半场开香槟，脑子一糊涂就信了村民的鬼话，还喝下了村民给的奇怪黑汤。

    等她准备入睡猛地想起不对劲时，门已经被锁上了，奇怪黑汤的药效发作，让她四肢绵软无力，头脑昏沉，浑身发热。

    村长说，又送上门个女的，上次那个太烈了，连个儿子都生不了，尝尝这个怎么样？

    雪莺从挣扎时听到的零碎言语，拼凑出了血淋淋的真相。

    富商在半途就玩腻了凝香，随手把她丢弃，嫌她被太多人玩过真脏。凝香独自流浪到了这附近，未曾想过这个村子是另一个地狱。她被村长孙子娶了，被他凌辱了。后来凝香生下了一个女儿，他们把她当着她的面活生生掐死了。凝香彻底崩溃，当晚就绝望地自杀了。

    这村子太偏僻，她这辈子都没机会和雪莺重逢了。

    雪莺不知从哪爆发出了力量，她习过武，将村长孙子打得半残，准备逃跑时又因体力耗尽，倒在了门口。

    于是现在，村长孙子的伤养得差不多了，准备和雪莺结婚，也有了范舟看到村民们忙着筹备婚礼的情景。

    这些事范舟仍不知道，他正在用师尊教的寻物术帮雪莺寻找凝香尸骨的下落。

    “小狐狸，你会的法术可真多。”雪莺夸道。

    “是我师尊会的多，都是我师尊教我的。”范舟跟着光线，避开村民，带着雪莺左拐右拐。

    “哎，你说，这个世界上有神吗？”

    范舟思索，答：“不知道，不过我师尊是仙尊，还有个凤凰哥哥是神君，他算神吗？”

    “如果真的有神，嗯……”雪莺看了看正在施法的范舟，“或许你就是上天派来救我的神呢？可惜太晚了。”

    范舟没有否认雪莺对他“神”的定义，他只是垂眸了一会，又抬头，告诉她：“在这附近了。”

    雪莺淡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