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任务！哨兵D001101至D001105请在五分钟内至搭台一层集合！重复！哨兵D001101至D001105请在五分钟内至搭台一层集合！重复！紧急任务！"

    凌晨三点四十五分，A塔紧急播报。

    崔智伊揉揉惺忪的睡眼，摇摇晃晃地套上作战服，看到艾玛趴在床上入神地翻她的漫画书。

    她问：“布莱恩呢？”

    艾玛扬起下巴，对着门外：“他今天熬夜熬得比我还狠，一夜没睡。早几分钟先出去了。你要走了？最近任务怎么这么多。”

    她拿着书，从床上爬起来，惆怅地抱住崔智伊：“早去早回，照顾好自己，出了状况别老顶在前面，天塌下来也让其他高个子撑撑吧。”随后在崔智伊两颊各印下一个湿润的告别吻：“一切顺利，多保重。”

    艾玛一向最依赖她。崔智伊心中一片柔软，回亲了她的额头：“我走了。”

    艾玛俏皮地扬起手中的漫画书：“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别忘了给我带本续集回来。”

    崔智伊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额头：“知道了，不用每次都提醒我，我都记着。会给你多留意的。”

    打了个哈欠，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她一路小跑至中心塔。

    一层大厅围了一圈人，崔智伊一如往常，站在边角，隐秘地审视着人群。

    到场的人脸色都不太好看。哨兵们就别提了，没人乐意大半夜接到紧急任务。大家都是单身汉，大半夜的，出了点什么意外，也只能注射向导素来稳固精神力。后勤人员同样哈欠连连。”

    “让一让，不好意思。”有人姗姗来迟，从后面慢悠悠地挤进来，可不就是布莱恩·洛肯特。

    布莱恩见她看过来，边打哈欠边懒洋洋地招着手。

    崔智伊随口一问：“艾玛说你很早就出去了，怎么才到，跑哪去了？”

    布莱恩含糊其辞：“没什么，路上多花了点时间。”

    她还想多问，人群间突然分开一道通路。

    “看看你们，抱怨连天，像什么样子。”

    卡尔·赫伯特准将背着手走了进来。他的下巴高高抬起，板着脸呵斥：“拿出A塔的气势，一个个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好了，集中精神，A塔可不是养着一群闲人吃白饭的。”

    "宣布任务信息，19区的边界发生了骚乱，哨所情报，变异种疑似有异动。出现了A级变异种，数量尚未完全明确，中心塔特派一支五人小队下午镇压。”

    19区。

    这一天终于来了。

    崔智伊虎躯一震。

    郝雪雅的交代，她终于有机会完成了。

    他们抱着冲锋枪跳上军用卡车后座。崔智伊刚挨到椅背就打起了盹。

    为了即将到来的考核，她已经连轴转训练了一整个星期，累得那叫一个头重脚轻。

    崔智伊想赢吗？她当然想。她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

    她要亲手从卡尔·赫伯特手里夺过一剂Sentia强化剂，替她自己、替郝雪雅争一口气。

    九年，斗转星移，物是人非，郝雪雅已经从实权位子上退了下来。

    所以她拼了命地提升实力，就是要凭借自己的努力在中心塔赢得一席之地。

    体力训练是她的强项。曾经她无所顾忌，不知疲倦，日夜泡在战斗室埋头苦练。

    但如今她不得不被一些事情分散注意力。

    去你的腺体，去你的向导素。她咬牙切齿，为什么上天要让一个哨兵长出向导的腺体，分泌出向导的信息素。

    如果没有郝雪雅的帮助，恐怕长出腺体的第一天，她就会被隔离到向导区。

    即便她的导师已经失势，作为A塔军事研究处名义上的主任，用几管抑制剂的权限还是有的。

    但即便用了抑制剂，她还是觉得自己都变得有些不像自己了。

    每天睁眼，她都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洗澡的时候她自虐般的揉搓后颈，仿佛这样腺体就会消失。但娇嫩的腺体传来的刺痛只是让她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这个可怕的事实。

    她变得没有安全感，盛夏时分，她像个神经病一样带了一整周的围巾，最后屈服于他人的异样眼光。

    她想过喷香水，又担心不是被其他哨兵群起攻之，就是先把自己熏死了。

    在手头没有事情分散注意力之时，她的脑海除了这件事，还是这件事，别的什么也没有。

    出任务和在作战室里的时候情况好了一些。但她走神的次数明显增多了。

    哨兵的生活区和向导是完全分开的，崔智伊每天都和哨兵生活在一起，一有不慎，无异于虎狼环伺。

    崔智伊被自己强迫症一样的想法折磨得快要精神衰弱，身心俱疲。

    但她除了接受还能怎样呢，腺体和气味都是真实存在的，看样子也不可能消失了。

    苦中作乐地想想，如果艾玛和布莱恩发现，会有多惊讶。

    ———崔智伊都能想象出他们脸上的表情。

    艾玛会把嘴张大到能吞下一颗鸡蛋，瞪大眼睛咆哮："什么？你不是哨兵，是向导？不对不对，是既是哨兵，又是向导？"

    布莱恩会贱兮兮地凑过来："这么说，好姐姐，下次出任务就靠你帮我疏导咯。我早就嫌每次宝贝似地揣一剂向导素在身上太麻烦了。"

    就仿佛做了一场荒谬的梦，她的生活就这么翻天覆地的改变了。

    崔智伊曾经的理想很简单，赢得考核的第一名，然后像任何一个强大的哨兵一样，匹配一个温柔可爱的向导。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的生理条件还能接受一个向导吗？崔智伊不知道。她不被当成向导送去匹配就谢天谢地了。

    这些年，塔对向导的管制逐渐加强———A塔显然已经意识到哨向数量不平衡有多么夸张，以及这种特性会对哨向人口趋势造成的巨大影响。

    每个向导都要严格登记在案，并且留下向导素记号。毕竟他们是繁衍哨向后代的唯一载体。

    由于数量的稀少，向导是塔最宝贵的资源。

    这些“资源”自然被宝贝似地捂在中心塔里。

    比起被困在高墙里，崔智伊宁可到辐射区执行任务，起码这样可以看到塔外的蓝天，呼吸外面的空气。

    她时常庆幸自己生来就是哨兵，这是那对垃圾父母为她留下的唯一礼物。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时，与艾玛、布莱恩聊过一次这个话题。她还记得布莱恩是这么说的："向导之于哨兵就是剑鞘之于剑。执剑人牢牢护着剑鞘，防着剑，因为剑能易主，只有剑鞘能裹住刺向主人的利剑。可悲的是剑鞘没有刺人的能力，只能沦为执剑人的工具。”

    艾玛把弄着她从外面弄来的新玩意，锐评道：“剑鞘没有选择权，在这三角中地位最尴尬。感谢上帝让我生成了哨兵。"

    /

    这次崔智伊真有些困了，本来闭着眼睛假寐，不一会就沉沉陷入梦境。直到胳膊被怼了两下，才骤然惊醒。

    睁眼一看，是旁边的哨兵。不但频频向对面投去目光，还一边雀跃地说着什么。

    目光顺着他们偷看的方向落在了对面的哨兵身上。笔挺的黑色作战服上，代表首席身份的肩章银光闪闪。

    的确是难得一见。

    所有人都知道，首席哨兵出任务有两不出：非极度危险不出、非回报极大不出。正因如此，A塔首席平日行踪不定，可以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一个A级人物居然能惊动他。这是想也不敢想的事。

    首席哨兵直隶于作战指挥部——以卡尔·赫伯特为首的部门。郝雪雅在圣所执教的那段时间，恰巧是这位首席还在圣所训练之时。他的立场颇为模糊。

    崔智伊早就想会会这位首席了。

    艾玛一直那么崇拜他，要是知道这次他也在，得多羡慕啊。她暗想着，目光又不由自主地飘向对面。

    他的的确确是把A塔的作战服穿得挺好看的。

    宽阔的肩膀将挺阔的作战服衬的恰到好处，迷彩衬衣里，黑色贴身内搭贴合着肌肤一路爬到喉结处，脖颈厚实，却因修长而不显得粗壮。

    视线又顺着脖颈向上爬去，嘴唇厚实，微微抿紧。眉毛英挺而不失秀气。一双杏仁眼压着黑亮的眼瞳，眉毛与圆目的秀美和锋利的眼角带着锐气很好的中和在一起，隐隐透露出首席哨兵的威慑。

    挺拔的悬胆鼻堪称俊美，让她想起草原雄狮的威武。而似乎这位首席的精神体正是亚洲狮？

    崔智伊想起了艾玛的惊人言论，"我要是变成向导，啥都不管，我就要对他死缠烂打。就算和其他向导打一架，我也要和我的首席大人匹配。”

    见到了真人，再想想艾玛的反应，她承认，算是情有可原了。

    况且这位首席可不是什么花架子，他是A塔炙手可热的人物。没有匹配向导的他，在没人相信他能赢的情况下，斩杀了B塔上一任首席，从此被捧上神坛。

    况且他还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

    她回想得入了迷，一时忘记收回窥视。感受到探查的目光，黑发哨兵向她微微点头致意。

    崔智伊愣了一下，回神后有点尴尬。

    一路无言的布莱恩全程围观，见状挤眉弄眼地揶揄。这个八卦精，崔智伊回以一个白眼，但凡多跟他解释一句，明天她偷看首席反被发现的糗事就要全塔皆知。

    她清清嗓子，转移话题：“你今天很奇怪啊，一路上竟然这么安静，不像你。”

    布莱恩反应很大：“你可别瞎说，我哪有啊，我不是讲了一路吗。”

    她反守为攻，逗起他来：“不对，你可太反常了，说，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玩笑间，19区哨塔已经近在眼前了。

    "全体注意，最新军报，变异种主要聚集在19区外废弃的塔台附近，塔台内尚未观察到变异种活动。塔台的电力设备和通讯线路仍然正常，围剿过程中，出现任何意外，都可以进塔联系外援。"

    情报员将19区地图一一分给众人。

    军卡在19区边境把他们放下。边境哨塔接应他们的是一个十来岁的红发少年。

    "欢迎来到19区，我是莱卡，"他满是橙黄色雀斑的脸，迎着烈日，扬起一个温暖的笑容。

    "这是我的向导，艾斯。"他指了指边上的红发女孩，介绍道。红发女孩向众人点点头。

    "等等，你们成年了吗？"布莱恩惊呼。

    莱卡腼腆地点点头，"我两个月前正式成年啦。艾斯比我小一些。但是你们放心，我们年龄小，但服役时间可不短。"

    似乎是怕众人因为19区派两个小屁孩来接应他们而感到怠慢，他急忙补充道，"我们服役已经有一年零六个月了———塔区附近这块我们熟！你们别担心。"

    边境塔区地广人稀，服役哨向严重不足，却是塔的第一道防线。中心塔因此适当增加了边境塔区征兵的自主权。

    按规定，哨兵要经过统一考核才能继续服役，未成年哨向也不可能擅自结合，但显然，这一行为在这里算是被默许了。

    "19区很穷，普通人更不富裕，家里有孩子的，饿死的也不少见。为了有口饭吃，艾斯和我从小就被送到塔里。我们一起训练、长大，精神匹配度也很高。"

    察觉到众人的好奇，他紧紧握住自己向导的手，解释道，"她满十八岁那天，我们就、就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

    莱卡不自然地挠挠头，艾斯的脸浮起一丝红晕，害羞地紧紧牵着自己的哨兵，身体向后躲了躲。

    众人皆善意地哄笑着，大部分哨兵露出艳羡的神情。

    结合的方式分为两种，大部分情意相通的哨都会完成身体与精神的结合。圣所安排了特殊的课程以确保所有成年的哨兵和向导都彻底了解结合过程———崔智伊自然对此是了然的。

    但她不确定自己是否与普通哨兵一样，也想象不出来自己要怎么跟普通向导结合。

    莱卡接着说："出现了变异种进化，这关乎到塔的安危，中心塔在通讯中表达出了高度重视，19区将全力配合。"

    "中心塔的向导不方便离开塔，艾斯会为你们疏导。"

    他又急忙解释道："我们边境哨塔服役人数有限，向导本来就不多，艾斯疏导的经验非常丰富，真的———我保证！"

    哨兵们都被他急忙解释的样子逗笑了，崔智伊注意到一路沉默少语的首席嘴角也抿起一丝笑意。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短短一刻钟的相处，莱卡的温暖真诚已经给所有哨兵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现在，我们出发吧。"莱卡抬手看了一眼表上的时间，“时间不等人。”

    他正色道，"A塔永存。"

    所有哨兵都收起嬉笑，艾斯也立正站定。

    此刻无论在场的众人内心在想什么，无一不站定正色。

    "A塔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