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布莱恩的精神体是一只年轻的捷克狼犬，嗅觉和崔智伊几乎不相上下。"有点像雨天过后烂木头的味道...？"

    崔智伊双肘正撑在地上，四肢匍伏，但还是抽出一只手在布莱恩脑门上来了爆栗。"狗鼻子，我在这儿正专心呢，能不能别随便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干扰我。"

    布莱恩急眼了，"真的，没骗你，没开玩笑———不信你用你那狼鼻子闻闻。"

    崔智伊半信半疑地轻轻一嗅，头顶烈日仍然高悬，土地干得结成干瘪的土块，几乎要龟裂。哪里来的雨后腐木味？

    "没有！没闻到！"崔智伊又在他脑壳上敲了一下。布莱恩"嗷"一声，换来前头匍匐着的一种哨兵不满的瞪视。

    "给我小声点———正经的，别引来那些变异种。"崔智伊压低嗓音，顺带瞪了布莱恩一眼。

    布莱恩连连举手做求饶状，"姑奶奶，我错了，我错了，好好好，我闭嘴、闭嘴...”他讪笑着对其他哨兵打了个哈哈。

    不远处，几只低阶变异种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变异种的视觉并不是特别发达，但是听觉是超出常人的灵敏，速度更是奇快无比。

    对这几只低阶变异种，他们的策略很简单，小心靠近，快速解决，以免引起周围更多变异种的注意，他们可不是为了引发一场混战而来的。

    "怎么好像有乌鸦叫呢。"布莱恩喃喃自语，"我今天点儿背啊，继嗅觉突然失灵之后听觉也失灵了？"

    这回崔智伊没有接话———因为她隐隐好像也听到了点什么。

    乌鸦的叫声一直被她几百年前的祖先们视为不祥，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

    万里无云的晴空中远远出现了一个黑点，她的目光被暴烈的艳阳烫了一下，再次眯眼远眺，那个黑点已经越涨越大。

    "不好———上面也有变异种，快隐蔽！所有人立刻趴下！"

    显然已经迟了，那群黑压压的变异鸦群越飞越近，是冲他们来的。

    前头有一位年轻哨兵，显然是头一回碰上这样的场面。感受到头顶压过来的阴影，他惊慌失措地抬头。鸦群是令人绝望的庞大，锁定目标，尖啸着直冲而来。

    他几乎是惊地跳了起来，绝望地一通扫射。

    零星几只变异种中弹后歪歪斜斜地掉落，但这与遮天蔽日的鸦群基数相比不值一提。

    一小队变异乌鸦有计划似地俯冲而下，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就将年轻哨兵团团包围。

    每一只乌鸦展翅都有一米宽，半人高，将他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黑茧。

    年轻的哨兵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叫，惨叫声仿佛也被鸦群所隔绝，闷闷地敲在每个人的耳膜上。他甚至没来得及释放出精神体，惨叫声就渐渐弱了下去。

    那"黑茧"松散了一些。透过缝隙，崔智伊隐隐看见纷飞的血肉。一息后，一具白骨软绵绵地倒了下来，"黑茧"尖啸着四散飞开，寻找下一个攻击目标。

    年轻哨兵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声音高亢得足以让不远处的变异种注意到这个小分队。变异种齐齐转头对上他们，下一刻就飞快奔来。

    "你们都是狗吗？狗看到肉骨头都没这么兴奋啊。"布莱恩对着来势汹汹的变异种破口大骂。

    "所有人，进入战斗状态。不要自乱阵脚。"首席哨兵马克·柯林斯沉稳的声音响起，带来令人安心的安全感。慌乱的小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镇静下来。

    彻底放开屏障，释放五感，崔智伊强大的视觉足以让她清楚地看到每一只变异种脸上即将掉落的腐肉和森森露出的骨骼。不论对上这些变异种多少次，她还是会一阵恶寒。

    变异种的速度出乎意料的快，从十米开外向他们飞速移动而来，只用了一瞬。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变异种带起的气流夹着腐烂的腥臭冲进她的鼻腔，脸狰狞地贴了上来。

    "...艹。"崔智伊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阵恶心。

    “给我去死———”她出手狠厉，抽出匕首直向变异种门面刺去。变异种尖锐地发出最后一声嘶吼，见血的银刃死死插进丑陋的头颅，变异种再怎么张牙舞爪也无法向前移动半步。

    崔智伊大力抽出匕首，变异种砰然倒地，带出的黑血四下飞溅，在她脸上开出妖异的花。

    她嫌弃的捏住鼻子，嗅觉过于灵敏在这种时候反而是坏事。

    她捏着变异种的衣领，抹去刀刃正反两面的血污，爱惜地收起匕首。

    布莱恩扔了把枪过来，她端起枪，砰砰几发子弹打出去，又是几只变异种被爆头。

    “还是用枪来得痛快。”

    莱卡和布莱恩背靠背，清理了残局。

    "地面危机解除。"

    哨兵们在地面收拢队形，武器对准了头顶的鸦群。鸦群虎视眈眈地低空盘旋着，找不到突破口。有几只跃跃欲试的，俯冲进攻，都吃了马克的枪子儿，从空中坠落。

    "跑！跑进灌木丛里去，往哨塔的方向走。"见地面障碍已清除，马克果断下令。众人立刻向不远处塔台的位置狂奔而去。

    哨塔隐约就在不远处，实际脚程却比看上去更远。众人低腰艰难地在杂草间穿行，鸦群难以锁定攻击目标，只是盘旋在上空。

    进入废弃塔台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沉，合力关闭锈迹斑斑的沉重大门，最后一丝光线也被隔绝。

    来时雄赳赳气昂昂的五人小队，已经只剩四个人了。

    一个哨兵难掩悲伤，靠在门上痛哭起来。

    莱卡同崔智伊将他扶了起来，然后道："怪了，这些变异种好像是从N市来的。"

    位于19区腹地的N市，末世前是一个繁华的大都市，人口众多。N市曾经的市民们组成了一个庞大的变异种军团。

    而那里恰恰是崔智伊此行真正的目的地，郝雪雅口中，夜藤的所在地。

    布莱恩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众所周知，19区深处是各类变异种的天堂。”

    莱卡解释："19区腹地是变异种的老巢，变异种通常不会轻易离开那儿，19区边缘这里向来比较干净。"

    "好在已经脱离危险了，变异种攻不进哨塔。况且，有我们首席在，你担心什么。"布莱恩插科打诨起来，“还是关注一下A级变异种的动向吧。”

    崔智伊瞟了布莱恩一眼，道："莱卡说的对，你别搁这捣乱。"

    在她、艾玛、布莱恩三人中，如果说布莱恩是调皮的弟弟，艾玛是受宠的妹妹，崔智伊扮演的，就是保护弟妹，及时叫停的理智大家长角色。

    她想在莱卡这多获得一些信息，便问道，"来之前你说过，19区边境线旁从来没有出现过动物变异种。为什么偏偏在今天，我们就遭到了一群变异黑鸦的攻击？这确实很反常。"

    莱卡解释："19区是横贯在A塔与B塔间的最后一块人类生存区，A塔叛逃哨兵与向导必经之路，所以即使边境变异种活动不多，每天都会派出哨兵巡逻，我保证，起码两年内，没有异形变异种地出现记录。"

    崔智伊还想多问两句，马克·柯林斯突然发话了：“大家都累了，先在哨塔休整一下。莱卡，你对这个哨塔的结构熟悉吗？”

    莱卡回答："那时候的边境哨塔都修的不高，因为几十年前19区外经常起沙尘暴。四楼就是直升机坪，还有一个瞭望塔。我们先去三楼仓库，那里存着一些补给品。四楼也得分两个人上去，试着探查变异种活动。"

    塔台一楼一进门是两个旋转楼梯，中间夹着一台电梯。电梯停在四楼。布莱恩上前随意按了两下按钮，红色的数字竟然跳动了起来，电梯缓缓下降。

    布莱恩主动表示："我留在一楼吧，万一有突发情况，总得有个人在下面接应。"

    "好，那我们几个去楼上。崔准尉跟我去三楼。首席您去四楼瞭望台吧。"莱卡是这里最熟悉地形的，他的安排，众人没有异议。

    老旧的电梯厢上升的速度很缓慢，齿轮咯吱咯吱地转动着。电梯厢里，众人安静地站着，没有人讲话。

    马克打破了沉默。

    "上面有东西———"他猛地抬头。电梯厢内一众哨兵面面相觑。

    首席哨兵眼神一凛，猎物自己送上门来了。

    “别站在中间。”

    "什么也没有啊———"

    话音刚落，头顶传来"砰"的重物落下声，电梯厢顶部钢板撞凹了一大块。电梯厢骤然往下一沉，站在中间的哨兵重心不稳，东倒西歪地压到崔智伊身上。

    "咚———咚———"两声敲击，钢板凹进来两个手印，电梯厢又往下沉了两寸，电梯内结满灰尘的白炽灯闪了两下，灰扑簌簌掉了下来。

    又一声巨响后，钢板破了个黑窟窿，电梯震了一下。突然，一只青黑的手扒住黑洞的边缘，一根滑溜溜的触手擦着崔智伊的耳廓命中旁边哨兵。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心口已经多了一个血窟窿，软绵绵的倒在电梯里。

    变异种探头出来，咧到耳根的大口滴着血，口器像食人花，黏腻地裂开。

    莱卡率先意识道："是A级变异种！"

    富有经验的边境哨兵都知道，A级变异种的气味腺散发着一种挥之不去的腐臭味。此刻电梯厢里弥漫着这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与此同时，电梯摇摇晃晃地停在三楼，门“叮”地缓缓拉开。崔智伊大力扒开电梯门。

    “莱卡，你带她先走。”

    角落里缩着一个颤抖的年轻女哨兵，这是小队里唯一活着的新人了。

    她才刚刚成年，和死去的两个A级哨兵一样，这是她的第一个任务。

    变异种从顶部一跃而下，电梯承重量不足，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崔智伊抓住女哨兵冰凉的手，将她推出电梯厢。不料，变异种的口器迅速钻出电梯门缝，直直向崔智伊门面袭来。

    崔智伊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断后，并不是逞英雄。

    莱卡刚刚成年，而且已经与向导结合，他的生死是两个人的事。

    年轻哨兵则让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出任务的样子。危机时刻，服役几年的前辈也是这样挡在无措的她面前的。

    千钧一发之际，马克一个闪身，宽阔的脊背横在她与黑影之间。

    袭来的黑影在他眼中仿佛播了慢放键，精神体突破精神图景———一头昂首挺胸的雄狮冲了出来，咆哮连连。

    它身长约摸三四米，金棕色的鬃毛柔顺地缀在巨大的头颅间，瞳孔如烈焰般深邃而炽热，难掩暴戾杀气。

    A级变异种感受到强大的威压，本能地缩回口器。

    这时崔智伊一激灵，回过神来。眼底凶光闪过，以极其迅猛的连贯动作抽出腰间的匕首掷向变异种。

    她大喝一声："给我受死———"

    匕首稳稳扎进变异种凹凸不平的眉心，它嘶吼两下，倒在地上，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