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走近厢房,那不堪入耳的声音越是清晰和刺耳。
行至门前,她不自觉地握紧拳头,抬起的手悬在门前半晌,终究还是没有推开。
她不想去看那龌蹉的场面,于是转头便往外走。可是人倒霉的时候就是喝水也要塞牙。没等她走几步,脚下一时没踩稳,身子晃晃晃悠悠地正当她要摔倒之际,一道身影疾步而来,稳稳地环住她的腰,接住她软倒的身子。
蒋安沅抬头便看到陆九昭关切的脸庞,一身玄衣一丝不苟,哪有什么情动后的凌乱。
“你怎么……”她茫然开口,有些不敢相信,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那间厢房,“那、那屋里的是?”
他低头抚去她眼角的泪珠,柔声道:“傻丫头,你就如此不信我?”
他越是这样说蒋安沅越觉得委屈,哭得也越发凶了,眼泪止不住的流,不停地拍打着他:“你个混蛋、无赖……”
陆九昭任凭她怎么打怎么骂,只紧紧地抱住她,眼底满是柔情的笑意。
罗氏看见陆九昭现在人在这里也是一脸惊讶!外面的是陆九昭,那里面的人是谁?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煞白,带着人便往屋子里冲。
“砰”的一声,房门被打开,里屋纠缠在一起的两具身体骤然僵住,罗氏见到床上的两人顿时愣在原地。
床上的女子自然是沈静姝,可那个男人她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自己的夫君,陆长策。
“你们……你们……” 罗氏指着他们气得说不出话来。
沈静姝下意识往陆长策怀里缩了缩,眼里泛着红:“姨母,你听我解释……”
“啪!”罗氏一巴掌狠狠地扇在她脸上,“贱人!”
此时的罗氏哪里还有贵妇人的体面,直接扑上去揪住沈静姝散乱的发髻就是一顿打。陆长策想拉架却被罗氏一把推开,又和沈静姝扭打在一起,场面混乱不堪。
蒋安沅听着屋里的动静转头看去,却被陆九昭抬手捂住眼睛。
“脏!”他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随后扶着她起身,又柔声道,“我们回家。”说着便拥着她大步离开院子,出了寺门便上了回国公府的马车。
“你能走吗?”蒋安沅怕他有军务在身不好擅自离开。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有张五和二叔在,出不了差错。”他指尖略过蒋安沅的鼻尖,忽然低笑,“娘子方才是不是……吃醋了?”
一提起这个蒋安沅就来气:“那种秽乱佛门清净之事是吃醋这么简单的吗?要是那里面的人是你……”
陆九昭连忙捂着她的嘴:“如果我真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就把我千刀万剐了泄愤!”
蒋安沅拉下他的手,没好气地说道:“那你还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之前那个沈姑娘明明去较场找过你,还做了什么桃花酥……”
陆九昭连忙解释:“她是去找过我,可我以为是你来了才出去见面的!我见是她后就没再理过她,更没吃过什么她送来的桃花酥。没跟你说是怕你多心,更怕你担心。”陆九昭像是想起什么来,“原来那天你就是为了这个把我给赶出去,还说不是吃醋!”
“分明是你招蜂引蝶……”话音未落,马车一个颠簸,她整个人栽进陆九昭的怀里。
陆九昭顺势搂紧她,下颌抵在她头轻笑:“是我不好。”他忽然从袖中掏一支手镯,轻轻地套上她纤细的手腕上,“当时看到它时就在想,你戴着一定好看。”说完便给她戴上。
蒋安沅抬手一看,是一支成色浓郁的红翡手镯,质地细腻、透亮,显然是精挑细选的上品。她轻轻抚过镯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忽而神色变得严肃,“对了,今日在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沈姑娘怎么会和二叔……”
陆九昭的表情瞬间冷了几分:“那个沈姑娘原本是想算计我,不过被我识破,她自己喝了那杯下了药的茶,算是自食恶果,愿不得别人。”
蒋安沅有些担心:“今日之事只怕且得闹些动静。”
陆九昭却轻笑道:“他们自作自受,你不必理会。”
在白觉寺发生了那事后,沈家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兴师动众地上门来找陆长策要说法,就连陆国公也惊动了。
陆长策占了人家女儿的清白,定是要负责的,沈家人自认为占着理,硬是要让他给沈静姝一个侧室的名份,不过罗氏怎么也不肯点头,两家人闹了好久,最后还是陆公出面,纳了沈静姝进门为贵妾,并送了许多钱财做为补偿,这才得以消停。
不过,沈静姝人虽是进来了,但罗氏整日与她作对,她的日子着实不怎么好过。
……
如今正值三月,春日春风,草长新绿,桃红初染,鸟飞云间,四骑骏马驰骋在广袤的草场上,随情恣意,纵横无拘。
“驾!”蒋安沅一挥马鞭,枣红色的骏马便冲在了最前面,她青色衣裙在风中猎猎作响,感受着风在耳畔呼啸的快意。
陆九昭嘴角噙着淡淡的笑,也加快了速度,与她并驾齐驱。而衡哥儿和荣哥儿两人紧跟其后,正你追我赶地嬉闹着。
正当他们兴致正浓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喝止声。
“喂!你们几个!前方是私人田亩,尔等莫要再向前,速速离开。”
说话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身后还跟着两个汉子,神色颇为不善。
几人见状立即勒马停住,陆九昭则微微蹙眉,这片牧场明明是官办的放牧之地,何时成了个人私田?况且这几人看着陌生,打扮也不像是牧马场的人。
“你们是何人?”陆九昭喝问。
那中年男子见他衣着华贵,气度不凡,语气也缓了几分:“我是这庄上管事,前方乃是私庄,闲杂人等不得擅闯。”
“可我们去年来的时候这里可不是什么私庄!”蒋安衡反驳道。
那管事不客气地回道:“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哪能同日而语。”
“不知是哪位贵人的私庄?”陆九昭问道。
管事有些不耐烦:“不该问地别问!你们赶紧离开,否则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蒋安沅见状,轻轻拉了拉陆九昭的衣袖,低声道:“先离开再说。”
陆九昭会意,并未打草惊蛇,没有再过多言语,调转马头,带着几人缓缓离去。
走出不远,蒋安沅便问道:“可有什么发现?”
“娘子,你可还记得这是官办的牧马场?”陆九昭不答反问。
蒋安沅点点头:“当然记得。此地是朝廷在京都所设的牧监养马之地,以供军用。”
“正是如此。”他指着远处,“可是你再看,现在与我们去年来时相比,牧羊之数反倒多过马匹。”
蒋安沅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远处的羊群确实多过马群。
陆九昭突然冷嘲道:“太仆寺和群牧司那些人,为了口袋里的那点银子,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蒋安沅亦是气愤道:“如今战马短缺,事关边防安危,他们竟然把主意打在这上面,真是够混蛋的。”她看向陆九昭,“你打算如何做?”
他犹豫片刻后道:“此事恐怕背后牵涉甚广……咱们先回去再说。”
蒋安沅点了点头,随后几人便策马向牧场外奔去。
自此陆九昭便暗中查访,收集证据,另朝中亦有不少朝臣发现了马政之弊,于是纷纷拜本参奏。
皇宫文绮阁内,崇文帝翻阅着一大堆奏折,越看脸色越是阴沉。奏折中详细列举了多地牧监贪渎虚报马匹数量、官员勾结侵占牧地为私田、胥吏盘剥,马政之费十耗九空……
“岂有此理!”崇文帝猛地合上奏折,怒声大喝,“这些个木蠹之虫!”外面的太监听到动静,纷纷跪伏地在地,谁也不敢出声。
一旁侍立的赵全德立即端起一杯参汤递了上去:“主子息怒,千万不要伤了圣体。”
崇文帝倒也听劝,接过参汤,喝了几口,脸色才稍有缓和。毕竟他自己也知道,自北征回来后,他的身体便大不如前了。
崇文帝怒气未消:“查,彻查!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谁给了他们这么大的胆子!”
赵全德又上前一步:“主子准备让谁去查?”
崇文帝默了片刻,反问:“你说谁合适?”
赵全德有些为难:“主子,他们揪着太仆寺和群牧司不放,可这群牧司副使又和三殿下有关联,万一是有心之人故意为之,实则是冲着三殿下来的……”他略微犹豫,又道,“奴才想,不妨这件事就交由三殿下去查,这样,那群牧司副使是否有罪,三殿下定会肃查清楚。殿下公正严明,秉公执法,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崇文帝目光慢慢移向赵全德,眼中之色意味不明,过了半响才笑道:“你这奴才倒是替他想得周到,莫不是被他收买,在朕面前吹起风来了?”
赵全德立即跪伏在地:“奴才心里只有圣上您一人,不管奴才是生是死都只能跟着圣上您,圣上您明查!”
崇文帝笑了:“你死了还要跟着朕,是想吓死朕不成?”
赵全德闻言便开始扇自己的嘴巴,一边扇一边道:“奴才口不择言,奴才该死……”
“行了!”崇文帝打断了他,“起来吧,你这狗奴才的那点心思还瞒不过朕。”
“主子圣明,主子的心里跟明镜似的,奴才哪里瞒得过主子。”赵全德说完便起身,垂首站立在崇文帝身后。
崇文帝叹了一声:“朕老了,可惜景赫这孩子不争气。”
赵全德立马回道:“圣上是真命天子,万福之躯,正当壮年,三殿下还年轻,圣上您多多教导便是。”
“行了,少拍朕的马屁。”崇文帝顿了顿,说道,“朝廷现在要用钱,那些个老鼠竟然敢在朕的粮仓里偷食儿……让景楦去查,不论是谁,严办!”
“是,奴才这就去传话。”赵全德说完便退了出去,脸上还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