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丫头!”
在一片黑暗的虚无中,她好像又听到了陆九昭在唤她。等她再次睁开眼时,已是次日清晨。
“沅丫头,你醒了?”一个温柔又带着关切的声音从上空传来。
蒋安沅微微侧头,看见杜茹英坐在床边,一脸担忧,她才想起自己晕了过去。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杜茹英关切道。
蒋安沅的手不自觉地抚上腹部,摇了摇头。
“药已经煎好了,你先服下。”杜茹英从月云手中接过药碗,舀了一勺在嘴边吹了吹,小心翼翼地递到她唇边。
蒋安沅没有抗拒,乖顺地喝完药,朝云连忙递过去几颗蜜饯,她都吃了,一颗没剩下。只是蜜饯能盖过药汁的苦味,却抹不掉她心头的苦。
“他的灵堂设好了吗?”蒋安沅突然问道,声音平静得出奇。
杜茹英叹了叹,又点了点头:“亲家母昨日悲痛欲绝,病倒了,灵堂是你弟妹帮着布置的。”
蒋安沅一面听着她说话一面掀开被子想要下床。杜茹英赶紧拦着她:“你这刚醒要多休息才是。”
“姨母,我没事了!”她说完便不顾杜茹英的阻拦下了床,“月云,丧服可备好了?”
月云回道:“备好了,今早刚送来的。”
“伺候我更衣!”
杜茹英见她像个没事人一样,心里更加担心。“丫头,你别这样!你哭出来,喊出来都好,别这样憋着……”
“我真的没事!”蒋安沅甚至挤出一抹笑来,“我还有孩子,我和他的孩子。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这句话像是对杜茹英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见她如此,杜茹英也不知该如何劝她,只道:“昨日他们派人去了蒋家,你父亲、祖母、大哥大嫂还有你两个妹妹、弟弟都来了……”
正说着呢,就听蒋老太太喊了一声“丫头”,蒋家一家子人都从外边走了进来。
见到家人,蒋安沅再也无法平静,扑到蒋老太太怀里抽泣着。
“哭吧,哭出来就好。”蒋老太太轻抚着她的后背,声音哽咽,“别憋在心里,会伤身子的。”
蒋晟望着自己的女儿如此,心里难受极了,可宽慰的话到了嘴边只剩下一声叹息,然后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其他人见状亦是掩面抹泪,过了好一会儿,众人才止住了哭泣,而后又拉着蒋安沅解慰一番。
其实她哭过后心里好受许多,于是又恢复了原本的平静模样。她整理了一下衣衫,辞别了众人。
她现在要去守着他!
因着陆公已下葬,陆九昭的灵堂还是按照原有的规制,设在了正厅。
还未进门,蒋安沅就听见里面传来的哭声。她脚步一顿,深吸了一口气后又继续向前走去。
灵堂正中,摆放着那口漆黑的棺材。棺材前的供桌上,陆九昭的灵位静静立在那里。蒋安沅一步步走近,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那些目光里有同情,有怜悯,有担忧……
可她只是平静地走到灵前,上完香后便退到一旁守灵。不论是府中亲眷还是前来吊唁的宾客无不讶于她的举动。本以为她会哭得撕心裂肺,没成想竟会是如此平静,平静到完全不像是一个刚刚丧夫的妇人。
人们大都唏嘘,陆国公才下葬,没成想又添了新丧。边关大捷,本应风光进城的陆家军却落得个扶灵而归。
是夜,堂内长明灯幽幽地跳动着,将漆黑的棺木映照得忽明忽暗。
蒋安沅找了借口打发了守灵的一应人等,又让朝云、月云两人到门外守着,不许其他人靠近。
“这里面躺着的,真的是你吗?”这句话一直在她脑中回响。
她知道,陆九昭从来不是一个有勇无谋、好大喜功之人,绝不会因为一时贪功好胜而不计后果,她不相信他会这么做,也不相信他就这么死了!
尽管她向锦洪一遍一遍确认!
尽管他的木棺就摆在她的面前!
她朝白色祭帐后的棺材缓步走去,手指轻轻抚过冰冷的棺木。她深吸一口气后用尽全身力气推开棺盖,此刻,她只听得自己的心在狂跳。
因为棺材还没有用长命钉封死,所以可以轻易的推开。随着棺盖的移动,刺鼻的气息一涌而来,这气味让她恶心作呕,但仍强忍着不适,取了一根旁边的白烛,微弱的火光照向棺椁内。
她顿时呆住,脸色变得苍白如纸!
棺内的尸体以方帛覆面,她看不到他的脸,于是想伸手去掀开,可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就收了回来,因为她看了那人左腕上系着的红绳,是她送给他的吉安绳。
她颤抖着身子,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她不敢相信,不愿相信,可那抹红就如血色一般艳丽,让她不能再骗自己。
她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情绪,放声痛哭,泪水肆意地滑过她的脸颊。
“你个骗子,你答应过我会平安回来的!你答应过的……”
她不停地抱怨着,可空荡的灵堂内回应她只有呼啸的寒风和被它吹起的白幔和摇曳的烛火。
不知过了多久,她好像没有力气再说话,也没力气再流泪,只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心里也变得空荡荡的。
朝云、月云两人在门外守着一直没敢进来打扰,可半天没听到动静,她们担心蒋安沅,怕她出事,于是便进门查看。两人看到她瘫坐在地上赶忙上前去扶,又见木棺是开着的,虽然心头一惊,但默契地什么也没说。
蒋安沅站了起来,把棺盖恢复了原样后静静地望着木棺许久才离开。
原本以为陆家的风波会就此平静,可谁知在朝堂之上,波澜又起。
“陛下,孙监军乃钦命之使,多次同陆九昭据理力争,阻其妄动,不想却惹得他恼羞成怒,竟囚禁孙监军于营帐,独断专行,刚愎自用,轻率调兵深入险地,致使我军陷入敌军重围!可怜我数千忠勇将士,竟枉死于主将昏聩贪功!其行其心,不仅蔑视朝廷纲纪,更视将士的性命如草芥!其罪昭昭,恳请陛下明断,以正朝廷之法,以慰将士英灵!”
开口的是御史中丞的门生,亦是三皇子周景赫一派,好几位同派党羽的纷纷附和道:“恳请陛下明断!”
一武官闻言大怒:“你这狗老贼,战事危及之时怎么不见你出来献些良策,如今退敌了倒是说个没完,终日尽说三道四,要不就做些吃不得、用不得的酸诗,我看还不如在这逞口舌的时候显真功夫!”
门生没想到这人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他,一时气得有些结巴:“你、你!我又不曾冲撞你,你怎生在朝堂之上如此无礼!当着陛下的面辱骂朝廷命官,你可知是什么罪名?”
武官丝毫不俱:“我说得有什么错处吗?陆将军在外边血战,以身殉国,你在里边安享太平不说,还颠倒是非黑白,有你这样的人在,那才叫让忠魂含冤,让将士寒心。”
大殿上不少人听后点头,毕竟这次北境退敌最大的功臣当属陆九昭。
这时,凌子卿出班奏道:“殿下,方才御史大人所言陆九昭其罪确有不察之实情。此次与北融一战,我军接连失陷,孙监军早生退意,但定州乃重要关口,若听从孙监军所言弃城退守,那后果才是真是不堪设想。况且孙监军在激战时屡屡掣肘,甚至欲夺兵符,陆将军也是为了顾全大局才会以非常之策绑了孙监军。”
另一位三皇子的党羽出言反驳道:“休要狡辩,谁人不知你与那陆九昭交好,分明就是……”
凌子卿不等他说完,抢先道:“若不是陆将军英勇果敢,主动出击,何谈大退敌军?再者,当时战场上是什么情形,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自有他的考量。只是天意难测,使之身陷重围,但他仍身先士卒力战到最后,终是以身殉国。此等壮烈之举,又岂容他人诋毁?还请殿下圣断,以慰忠魂!”说完便长跪于地。
一些朝臣听后也纷纷跪地请求:“请殿下圣断,以慰忠魂!”
就这样,一时间两边争得不可开交。
龙椅上的崇文帝近来本就身体不适,听着大殿上的大臣们的争论,面色更加难看,一时气急竟剧烈咳嗽起来。身后侍立的赵全德赶紧上前伺候,过了好一会儿崇文帝才恢复如常。
他坐在高位环视群臣,缓缓开口道:“陆卿有大功于社稷,念其功勋卓著,且已殉国,其过,朕不想再追究。”
凌子卿及部分朝臣闻言立即道:“陛下圣明!”
起初的那个监察御史看了眼御史中丞,御史中丞又看了眼刘副相,刘副相朝周景赫点了点头,刘副相旁边的黄相看着他们这一群人眉来眼去的,不禁撇了撇嘴。
此时,周景赫上前道:“父皇念及陆九昭功勋与忠烈不计其过实乃天恩。可是若全然不究,此风若长,皆僭越法度,朝廷纲纪何以维系?”
周景赫此言一出,大殿上又是一片哗然。崇文帝没有说话,目光一直停在他的身上。
周景赫继续道:“父皇,陆九昭虽以身殉国,但所犯之罪不可免。另陆九昭的叔父陆长策在此战中英勇无出其右,儿臣以为,不若将陆公的国公之位转予其嫡次子陆长策,如此,既能彰陆家功勋,又不负父皇的恩典。”
一众大臣皆道:“臣等附议!”
崇文帝望着眼前的周景赫,不知为何,耳边竟回响起陆清当日同他说的那番话。
良久,他开口道:“就依你的意思,陆清的国公之位由嫡次子世袭。”
“父皇,那陆九昭之罪该如何论处?”周景赫问道。
崇文帝有些不悦:“朕说过了,他有大功于社稷,其它的朕不想再追究。怎么,朕还没死呢,说的话就不管用了吗?”
周景赫闻言立即跪地:“儿臣不敢,儿臣只是……”
“够了!”崇文帝又咳了几声,“此事不必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