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

    马车驶出国公府后,蒋安沅让车夫在城里又转了两圈,确认身后没有尾巴才往公主府驶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蒋安沅到了公主府,一位侍女引着主仆二人到了一处暖阁。朝云识趣地同那名侍女在外等候,蒋安沅一人走了进去。

    同上次一样,在屋里等她的依旧不是欣阳公主,而是大皇子周景晔,不过不同的是,这次是蒋安沅邀他来的。

    蒋安沅微微福身:“臣妇见过殿下!”

    周景晔见到她明显一怔。都说俏不俏,一身孝。她虽一身素白孝服,发间处除别有一根银簪外再无其它发饰,脸上未施粉黛,可她却像极了晨间沾染了露水的芙蓉。

    他看着她微微拢起的腹部,目光停了片刻,随即收了回来。

    “你瘦了很多!陆家什么时候落魄到这步田地了?”

    蒋安沅现在无暇顾其它,只道:“深夜打扰殿下实属无奈,还望殿下恕罪。只是我夫君他现在生死未卜,这些天半点消息也无,我实在别无他法,只能求殿下。殿下消息灵通,可有他的消息?”

    “坐下!”周景晔指了指一旁用狐裘铺好的雕漆椅子。椅子旁边放着云纹火盆,屋里还安置了几瓶插好的梅花。

    蒋安沅闻言听话地坐了过去,刚想开口,却被周景晔抢了先。

    “你来得正合适,才煟好的八珍汤,现在应该不烫了。”他又抬手指了指蒋安沅位子旁边摆放的白釉暗花瓷汤盅。

    蒋安沅心里着急,但却又不得不听他的话。她揭开盅上的盖子,拿起勺舀出几勺汤喝了下去,她喝得有些急,呛了几声。

    “那一盅都是你的,不用着急。”周景晔声量不轻不重,听不出亲近疏离,“好喝吗?”

    蒋安沅点了点头:“好喝。”

    周景晔嘴角微扬:“婧娴府上的厨子确实是有些手艺,你若是喜欢,我让她把厨子让给你。”

    他说了谎,这盅八珍汤是他从自家带来的。不过后面半句却不是假话,她要是愿意,什么他都可以送。

    “殿下说笑了,公主能不计前嫌替我邀殿下前来已是大恩,安沅怎能、怎能夺了欣阳公主的人!”蒋安沅顿了顿,又道:“殿下今日能来,安沅替夫君谢过殿下。”她说完便起身朝着周景晔跪了下去。

    “起来!”周景晔提高的声量,像是命令一般。

    “殿下……”

    他看到那张不安的脸庞,语气又软了下来:“你坐下,我慢慢同你说!”

    蒋安沅闻言这才坐了回去,双眼直直地望着他。

    “我知道的也不比你多多少。”周景晔叹了一声,随后便把他知道的消息都说了出来。

    此前,一路高歌猛进的北融军继续南下,十万铁骑直指定州,准备发动致命一击。若是打开了这个关口,北融入主中原指日可待,是以本应分守要镇的陆九昭率左军拱卫定州。

    由于之前大夏军队接连惨败已损失数万精锐,防线兵力空虚,更可怕的是军中士气低落,就连监军也无心再战,只一味防守。

    但陆九昭和监军的想法截然相反,两人争执不下,监军不让他出兵,眼看着北融军兵临城下,他索性就把监军绑了,随后主动率军北进,发起了全面冲锋。

    将士毫无保留地以命相搏,加之他手上还有之前训练有素的重甲骑兵。在骑兵反复冲击之下,北融军军阵迅速被冲破,两军交战,北融军渐显败势,陆九昭趁势追杀,北融军大败,最终选择撤军返北。

    “本是一场大捷之战,没想到他在追杀北融军残部时中了圈套,身中数箭后跌落悬崖,至于人在何处?是生是死?我也不知!”

    蒋安沅闻言心头一震,脑子里又浮现出梦中陆九昭万箭穿心倒在血泊中的那一幕。

    原来、原来那是真的吗?那是你托梦与我的吗?

    不,不!不会的!

    蒋安沅强压着情绪,试探地问道:“是不是现在并没有找到他的尸首?”

    周景晔点头回应。

    “那就好,那就好!”她轻声喃喃道,“许是他被人救了,所以你们没有找到他。一定是这样的,他现在肯定是躲了在什么地方疗伤,等他伤好之后就会回来的。”

    见她这样难过,周景晔的心里也莫名难受起来,于是安慰道:“不排除这种可能!若是他被俘或者尸首在北融手里,他们定会向我们提条件……”

    听他这么说,蒋安沅越发肯定:“对!对!殿下说得在理,不论是哪种情况,都不会是像现在这样一点消息也没有,所以他定然还活着!”

    她明明眼里泪光闪动,却充满了希望的光亮。面对这双眸子,周景晔没办法说那些不好的话。

    “殿下,可有法子找到他?他现在一个人肯定很艰难,殿下若出手相助,那……”

    没等她把话说完,周景晔便打断道:“我能做的都做了……只是这次不比当年,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和老天爷了。”他不忍看她失落的模样,于是叉开话题:“蒋安沅,作为朋友,我再送你条忠告。”

    “殿下请说。”

    “当心陆家二房。”周景晔挑动着桌案上的灯烛,火光摇曳,看不清他的眼神,“他们好像和我那三弟来往密切,加之现在老国公已逝,只怕会生些事端。”

    蒋安沅一脸疑惑:“什么事端?”

    周景晔笑看着她,意味深长地反问道:“你觉得呢?”

    都是一家子,会生什么事端呢?

    皇家争帝位、天下;勋爵之家便是争爵位、家业了。

    蒋安沅恍然:“殿下之意安沅明白了,多谢殿下提醒。”

    周景晔接着说道:“还有,这个消息我既然知道了,那我三弟、四弟应该也已知晓。若我所料不差,他们很快就会有所动作。”

    蒋安沅没想到他会跟自己说这么多,心头一动,随即又跪了下去:“殿下恩德,安沅无心为报,往后若……”

    周景晔上前虚抬着她的手臂:“起来吧!不过是举手之劳。”

    蒋安沅抚着肚子缓缓起身:“多谢殿下!”

    周景晔见她护着孩子,眼神也柔了下来:“你现在是双身子,万事都要小心些。”他顿了顿,问道:“孩子取小名了吗?”

    蒋安沅摇摇头:“我想等他爹回来,让他取!”

    看她目光满怀希冀,周景晔嘴角也带着浅笑,似乎心情不错。

    待蒋安沅离开后,他仍站在窗边,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欣阳公主进来,他才回过神来。

    “皇兄,真该把当初你劝我的话写下来,现在好原封不动地说给你听。”

    周景晔只是笑笑,拍了拍她的肩膀也离开了。

    他回府后一直呆在书房,过了许久,一侍卫进来回禀:“主子放心,蒋家二姑娘已平安回府了,路上没有尾巴。”

    “知道了,下去吧。”

    那侍卫应声退了出去,屋里又只有周景晔一人。他目光一直停在手中的那封信上,上面写着“放妻书”三个字,是陆九昭离京之前交给他的。陆九昭怕自己有什么不测,便提前写了这个东西,若是真战死了,便让他把这封“放妻书”交给蒋安沅。

    周景晔明白陆九昭不想拖累她,可是却不明白为什么把这封信交给自己。

    过了半响,他缓缓道:“这东西还是你亲自交给她吧!陆九昭,你可得活着回来!”

    这时,门外响起了几声敲门声,周景晔侧身看去,见是姜芸,便道:“进来。”

    姜芸闻言才走进屋里,然后将手中的吃食放到桌上:“殿下,先吃些东西再忙吧。”

    周景晔轻声道:“这些东西叫下人送来便是。”

    姜芸却满脸堆笑:“若是让下人送来,我就见不到殿下了!”

    ……

    再说蒋安沅顺利地回到国公府,一路上也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她一进兰溪院便询问彩云、月云二人是否有人来过。

    彩云一边替她解下斗篷一边回话:“大娘子放心,没人来过。”

    蒋安沅舒了一口气:“那就好。”毕竟现在还在停灵期间,若是让人知道她私自出府,免不了要生出些麻烦来。

    月云见朝云拿回一个包袱,便问道:“这些是什么?”

    朝云看了眼蒋安沅后并未答话。蒋安沅开口道:“是些补品,拿下去放着吧。”

    东西是她从公主府走时,周景晔给她的。她本是不要的,原就欠了他人情,收了这些,人情债就欠得更多了,可他偏要塞给她,她推脱不了,只好收下。她想着日后他府上有什么喜事再还给他,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等到第二天,蒋安沅便用托梦之说把从周景晔那里听到的消息挑了紧要的讲给了陆长风,又握着分寸同他说了些关于三殿下、四殿下的事,好让他有个准备。

    陆长风是不信什么托梦之说的,不过他听蒋安沅分析地有些道理,心里倒是多了几分警惕。

    总说光阴易过,但对于陆家来说,这个冬天却特别难熬,时至年关,整个国公府依旧是一片素缟。

    从七七道场一直到下葬当日,天空中就一直飘着雪,似乎上天也在为陆公祭奠。

    因着蒋安沅前两天心疾犯了,身子实在撑不住,便留在自己院儿里休息。她刚喝完杜茹英给她开的补气汤,就见月云突然跑了进来,神色复杂地直直地看着她。

    见她如此慌张,蒋安沅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问。

    “姑娘……”月云吞吞吐吐地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究竟出了什么事?你倒是快说呀!”蒋安沅音量提高了几分,心中的不安也多了几分。

    “是……是姑爷回来了。”月云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可却不敢看蒋安沅的眼睛。

    蒋安沅闻言只觉胸口涌入一股暖流,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不过却是欣喜的泪水。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她一面说着一边往外走,刚迈出两步便停了步子,转身走到镜台前,擦干泪后便开始往脸上扑粉,“不能让他看见我这般模样。”随后又迅速整理了一下发髻。

    “朝云,快让厨房准备些饭菜,他在外边肯是吃了不少苦。”蒋安沅说完又往外边走。

    “姑娘!姑爷他……”月云这句话竟是带着哭腔。

    “他是不是受伤了?”蒋安沅想起周景晔说过,他中了箭掉又掉落悬崖,定是伤还没好。她无措地望着月云,“是不是伤得很重?”

    月云急得不知怎么跟她说,只能一直流泪。

    蒋安沅再也等不及了,转身就往外跑走。

    她似乎听不见身后丫鬟们的叫喊,也感觉不到冰冷的雪花落在她肌肤上的寒意。她只知道,要快点,再快点,去见他!

    可是当她到了二进门时,眼前的景象却让她骤然止步。

    陆长策一身素缟正同陆长风说着什么,脸上满是愧疚和悲痛。一群身着素衣的兵士握着白幡围绕在一口黑木棺材旁,陈氏正伏在木棺上,哭得撕心裂肺,陆九淮夫妇在一旁安抚着,脸上亦是难掩哀痛。

    她缓缓移动视线,目光却僵住了。她看见锦洪捧着灵位的手在发抖,眼泪滴在牌位上,划过陆九昭的名字。

    大雪纷纷扬扬,跟着寒风一起肆虐在本就是一片素白的这方天地间,好似要将所有的一切都吞噬掉。

    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很快就模糊了她的视线,但似乎模糊地还有声音。她只看到周遭的人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有些不真实,好似梦境一般。她本能地想要逃离,逃离这场噩梦,可脚下却似有千斤的锁链将她束缚在原地,无法动弹。

    锦洪看见风雪中的蒋安沅,“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身后的兵士也跪了下去。

    “大娘子,锦洪该死,没有护住公子,锦洪该死……”

    蒋安沅踉跄着向前走去!这时她才感觉这天是这样的冷!这风、这雪好像是钻进了她的骨头,每走一步都刺得她生疼。

    或许是太疼了,她只觉眼前越来越黑,在最后的意识里,她好像听到陆九昭在唤她。

    “疯丫头!”

新书推荐: 被迫穿书考科举,我买下了黑市 十六岁重来一次 不见长安 闲散公主白切黑后(重生) 商影帝你过分了 《他怎么像棉花糖呀》 公主病与斯德哥尔摩[破镜重圆] 迷人的我,阴湿的他 思念漫过柏林冬夜 【火影】鲸醒一瞬(迪达拉B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