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茛公子好啊!”那人面色青灰,腮帮子鼓起,像只渴水的癞□□。身上穿了件洗得发白的绒马褂,衬得他越发手短脚短。
“吴能?”茛四不易察觉地蹙了眉头,随后舒开来挂上喜庆的笑容,“吴老哥今儿怎么到这儿来了?这地方阴邪得很,可别削了您身儿的贵气啊!”
吴能伸手指了指他,又指了指他身后的门,说:“本来是找这门的,谁晓得刚好瞧见茛公子。怎么,也是来碰机遇的?”
找门?机遇?
茛四笑笑:“什机遇啊?这里边难不成有什么宝贝不成?”他大冬天的额上又开始冒汗了。
吴能狐疑看了他一眼:“那你到这儿来做甚?”
“我这不是倒霉嘛,没得阳戏唱了,就到跛子街来寻寻,看有没有个才人把我领回去唱白戏,不然我可得是要饿死了。”茛四现在真觉得衣口袋里的金子是烫手山芋。
那位“无能”老哥姑且信了他的鬼话,越过他往门那儿走。茛四也就随之转身跟着他看过去,却不想瞧到那简陋木门上又邦好了两枚新的狮子头!依旧是油光满面,造型古朴精致。
茛四:???我钱!
眼见着对方手抓上门把子,茛四一口气玄在喉咙口,却见吴能连拉几下都没能把门拉开,也没能把锁拉坏。
“你来试试?”吴能回头看了眼茛四。
茛公子冷汗津津,这时候除了硬着头皮上还能咋样?
一下子,没拉动,锁没掉。
二下子,还是没拉动,锁也没掉。
三下子......
“行了别拉了!”没有三下子,吴老哥就先打断了他接下来的动作。他表情有些烦闷,又有些庆幸。
茛四心中没由来一松,但却听到那位癞□□陡然间变得善意盈盈的问话:“最近生意不怎行,本听人家说这儿住了老神仙能碰碰机遇的,却没想到连门都进不去。但呐,谁晓得遇见了也正发愁的您,你看我这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茛公子要不去我那儿坐坐?顺便再考虑下我上次的提议?”
茛四心里冷笑。
这老家伙家里开得是嫖院,各路货色的嫖客天南地北,有大官儿也有小民,谁一时都动不了他,还真的算是今下敢收他的另类一门。但是这个收下他做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这癞□□荤素不忌口,男的女的只要能招揽生意,他就都做。先前他刚露锋芒的时候,这老家伙曾找过他,问他要不要来他那儿找个大人物,以后就是平步青云。他当时心高气傲,把人打了一顿。之后便是愈发苦练,最后凭借《玉堂春》一炮走红的事情,老东西也就没再找过他。
怎料风水轮流转。今儿地位颠倒过来了,这家伙惦念着赚钱竟也跟忘了自己被打的那一茬,再提此事。
茛四虽说是笑着,语调却生冷僵硬:“吴老哥,我不卖|身。”
老东西脸皮厚比城墙,像看不见茛四脸后的冷意,污言秽语放荡不羁:“我知道我知道,茛公子怎么能去别人身下,给人弄呢是吧?我这也是死了原来那条心了才敢再来跟您提这件儿事。”
茛四凤眼平静无波,就瞧着对方还能扯些什么混账话。
“我呐,是想着茛公子如今没去处,不如去我那儿唱唱,您也晓得我这不止做那档子生意,平日也弄些明面上的。我们这...互利互惠,凭着茛公子您的声望,相必我的生意也会更好的!当然啦,价钱绝不会低的。”
世上没有白得的好处,茛四心里嘲了句不要脸,开口问:“条件。”
果然,那姓吴的癞□□贼笑:“茛公子人真是直爽,说话不费劲!条件是有的,不过也简单,”他摸了摸腮帮子,笑说,“您不能唱生旦净,只能唱丑。”
他见茛四没吱声,又徐徐说:“我听说了,茛公子您为了生计已经跑遍了周围的大街小巷儿,单口相声还有单戏都说了唱了,就连刚儿不也您自己说了为了讨饭吃跑到了这种阴邪掉阳寿的地上,谋个白伶人唱,所以我这点要求应是算不上过分,况且我亦是不逼您为良作娼也非干事儿不给工钱,您也没理由拒绝我是吧?”
是吧,是吧,是吧。这吴□□问的无辜,一句句精心算计好了,看似处处为他着想实则招招为己------多半是听了剧院漏出来的风声,托那位瞿少爷的福。这吴□□估计就是第一个寻着味儿找上门的出头鸟。
不幸,万分不幸。
但这吴能还真就说准了,他确实缺钱,要讨饭。别看这装金子的布袋还揣他兜里,可他怎么用却是成了问题。这么招摇稀罕的玩意儿,你随随便便就是大几斤掷出去,人不盯上你才怪嘞。
所以这袋金子不到危及存亡之际万不可以动,动了就是引火烧身、自取灭亡。
所以他说:“那肯定行啊!吴老哥处处为小弟着想当真让小弟惊惶,但,能有老哥这样对我好的人,我也是三生有幸了!”漂亮话还不是信手拈来?
“惊惶什么!以后待我那儿保准没人欺负你,还有酒有肉有衣有戏唱,吃香喝辣!”吴能像是谈完一场价值几千万大洋的的生意,腮帮子更鼓,愈发像个涨了气要打嗝的癞□□,他的青蛙手拍上茛四肩膀,“走,去我那儿看看,不比你戏班子那儿差。你要受了气就干脆直接住我那儿去,也方便......”
“这就不了啊哈哈,”茛四忍着锯胳膊的冲动照常笑嘻嘻,“我戏班子里住习惯了,还认屋子,换地儿了睡不好,睡不好也就没精打采唱不好戏,那不就纯粹给吴老哥您添堵吗?还是我每天多跑几步早点儿起,锻炼身体还养精神。”
那老家伙听到生意会挨糟就立马闭了嘴,换了另外一副说法,一遍痛惜叹惋茛四可怜哇,一遍又天花乱坠的高捧茛四,说着以后他俩合作定然能赚的盆满钵满,还能让他身价高涨,到姓瞿的奈何不了他后再回去唱青衣,说现在不过权宜之计,现下应当韬光养晦、卧薪尝胆、隐忍为上,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茛四耐心受教。到吴能那儿坐了小会儿,看了看环境发觉还不错,至少设施齐全。再三试探对方没别的意图后,他微是放安了心,别了这吴□□,回了住地。
紧接着便是按时候去吴能那儿唱丑角,日子也就这么一点儿点儿混过去了,没人找茬。他这人“两面三刀、八面玲珑”,说他清高他能去点头哈腰,说他圆滑他公然顶撞大老板,别的不行适应能一绝。一件事儿任了信是有由头,但总不能事事任信,该弯弯他那笔挺的脊梁骨还是要弯,反正总会是习惯。再说这“无能”兄也是说到做到,按日给工钱,一分不差,难得清正廉洁。这倒衬得茛四多疑,是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了,该说是罪过?
茛四不觉得。这不不枉他又谨慎提防近大半年,久到他又得要以丑角名头再火香城之际,刺头找上了门,打破了茛公子安静良久的生活,也坐实了茛四这人时运不好,“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不争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