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73 前任5
做完作业后，他们往留学生公寓搬那一堆考公教材。
阿廖沙慢了几步，叫住了孙琬祎。
“我想说，”阿廖沙抿了抿唇，犹豫着，“未来不一定就糟糕，你不用太害怕。”
孙琬祎正收拾东西，一怔：“什么？”
阿廖沙低头看着小池塘的水：“我来燕宁前，也很惶恐，担心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一切完全失控。”
两年前，他从莫斯科落地燕宁。
莫斯科与燕宁有五个小时的时差，他经过长途的飞行，已经稍感疲惫，但燕宁正是清晨，万物竞发，欣欣向阳。
他曾去过阿尔卑斯山滑雪，去意大利南部海滩晒太阳，也去土耳其疗养。他自以为适应能力足够强，在世界各个地方都能游刃有余。
更别说他还提前学了中文，了解了这个国家的民族文化。
但过了海关后，这个遥远国度才显示出真实的一面。
花里胡哨的字体，天南地北的口音，让他一个只学过标准宋体和普通话的人完全懵住。
“但你看，我现在也挺好。所以，‘意外’有时候反而是惊喜，就像我收获了你们，不是吗？”
阿廖沙语速飞快，好像身后有怪兽追赶他。
他终于抬头，在阳光里看着孙琬祎。
绿荫带旁的树已经开花，粉白花瓣飘落到行人头上。
在莫斯科不常见到这种脆弱的植物。亚寒带的树木叶子相对细长，他们那里有椴树和云杉，秋来层林尽染，苍翠的丛林敷上金黄与棕红，松鼠从树丛里跳出来，觅食落在路边的浆果，如同列维坦笔下的油画。
但这边的花木是窸窸窣窣的，其实真正开花季节也就两到三周，不知不觉中，花开无声，花落无声，姹紫嫣红开遍，一场盛大落幕。
也许是天气热了，阿廖沙原本瓷白的脸颊上泛出一层薄薄的浅红。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t恤，颈上的银色十字架链子垂到心口，亮闪闪折射出早春阳光，像是跃动的火苗。
“如果命运会给我惊喜，那它也会给你们，你们可以去做想做的任何事。”阿廖沙真诚地说。
孙琬祎笑了笑：“那我希望我们今年能拿到百大。”
阿廖沙眉眼依旧淡淡的，八风不动，孙琬祎眼尖，瞥见他嘴角扬起一个微小弧度。
“你偷笑了。”孙琬祎说。
“我没有。”阿廖沙不承认。
他现在似乎也总像傻瓜一样无缘无故笑了，可能这就是中文里说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我绝对看到了。”孙琬祎捏住他的脸，“入乡随俗一点嘛，总是这么高冷，显得我们天天在傻笑。”
阿廖沙小声问：“你们真觉得我高冷？”
“其实，就那么一点点。”孙琬祎松开手，将书包甩到肩上，把桌上剩的几本教材一股脑塞他怀里，让他抱好，“也许因为生活太苦，才需要多笑吧。我们还有句古话，叫做‘笑一笑，十年少’。”
“又是一句奇怪的古话，”阿廖沙哑然失笑。
上一次听到类似的，还是‘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
顺便说句，自从听到这句话后，克里斯每天晚饭后，都要去健身房慢跑，还推荐他一起去。
中国人似乎总有很多稀奇古怪的道理，比如什么“来都来了”“大过年的”“岁岁平安”“和气生财”。其实大多数人不懂这些话的来历，但很自觉地在生活中践行着这些准则。
每当遇到什么事情，都能随口抛出几句古话，来给自己当下的生活找到合适的解答。有种随遇而安又满不在乎的态度。
阿廖沙拎着书，陪孙琬祎穿过绿茵道，孙琬祎正讲俄罗斯文学史课的趣事，讲老师如何锐评美国人拍的战争与和平电影。
阿廖沙抿了抿唇，似乎也被感染，眉眼舒展。
也许真是笑一笑，十年少。
毕竟，来都来了。
当然要入乡随俗了。
*
校园生活还在照旧，回去之后，老外们继续准备下一轮录制，孙琬祎她们则忙着学业和拍视频的事情。
这学期，他们把精力放在了账号商务化上面，开始认真学习如何变现。
随着这些年做自媒体的人逐渐增加，互联网也在探索商业化模式。像b站、抖音、小红书都完善了后台数据中心和商务中心。广告主能直接对接平台，再由平台分发广告任务给自媒体博主们，甚至还能给出建议的广告报价区间，这让他们省了不少力气。
本来商务的事情主要是唐哲在忙，孙琬祎想要锻炼一下自己的谈判能力，于是也接过来一部分。
她刚开始时脸皮薄，不敢和人谈价钱。
有时和人还了两次价，对方态度急了点，她开始惶恐，担心对方生气起来怎么办。
等到再谈不拢，狠心拒绝后，她拿着手机在被子里内耗，想自己会不会害别人被老板批评。
但是他们账号也确实不能接广告太频繁，不然粉丝们又会不高兴……
想着想着，她就开始失眠，睁着眼睛瞪着上方床帘发呆，直到第二天顶着俩黑眼圈，出现在大家面前，把大家吓了一跳。
“这几个pr……很不好说话？”唐哲斟酌着问，“要不，还是我来谈吧？”
“不用你管，我能行。”孙琬祎精神恍惚，但越挫越勇，“我就不信我克服不了自己的讨好型人格。”
唐哲抚额，想了想，默默打开手机，下单了几盒叶黄素、蒸汽眼罩和枸杞茶。
尽管如此，孙琬祎的黑眼圈仍然越来越重，人也因睡眠不足而有点阴沉。
有天她们宿舍起了点口角，是因为这几天天热，谢梦雨开了空调，李小琪觉得四月就开空调，增加电费。谢梦雨说多的钱我掏就行，但没空调我受不了。
这句话触了李小琪霉头，她说谢梦雨有公主病。谢梦雨说你每天熄灯那么晚我都没说什么，李小琪就说你看电视剧动静那么大我也没说你啊。两人闹气别扭来，都想找孙琬祎评理。
孙琬祎此时正和pr沟通呢，那个pr态度强势，还锲而不舍，不断在微信给她施压，说她狮子大开口。还说她要是不让步，等进了供应商黑名单，以后谁也不会来找她做推广了。
孙琬祎心烦意乱，直接站起来，抱着电脑出去了。
“你们吵，别来打扰我。”
谢梦雨和李小琪都愣住，没见过孙琬祎这么不客气的时候，连架也忘记吵了。
不得不说商务工作非常锻炼人，十几天下来，孙琬祎经被磨得口感舌燥，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
别人小心翼翼，不敢触她霉头。
但有时候别人不触霉头，霉头会自己找上门来。
一天，孙琬祎又顶着俩黑眼圈上完早课，一下课，接到个派出所打来的电话，让她过去一趟。
孙琬祎冷笑一声：“电信诈骗是吧，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呢。”想也不想就挂了。
过了几秒钟，电话又响了，这次是阿廖沙打来的。
“别挂电话，是我！”阿廖沙的声音听起来又气又笑，“你不是让我帮你监视克里斯和奥利弗吗？现在我们都在派出所呢，赶紧过来一趟吧。”
孙琬祎被唬了一跳，冲进教室，拉起童源就往派出所赶。
原来，奥利弗和克里斯阿廖沙参加了几轮录制，混熟了些。
奥利弗得知克里斯和阿廖沙都喜欢户外运动，就说自己一直有个创业梦，想创立个人户外品牌，还拉着他俩入伙。克里斯和阿廖沙一听也有点兴趣，于是三个人兴致勃勃谋划起来。
奥利弗知道老中东南沿海轻工业发达，人工成本低。好多外国商人在工厂拿货，贴个自己的牌子卖回欧洲，原价几十人民币的东西能直接卖一百多美元。
奥利弗也想试试，他联系了很多工厂。有家工厂报价特别便宜，据他们自己的说法是，因为前任厂长带着小姨子跑路了，厂里人揭不开锅，只要有活都能干。
那边还特别热情，邀请他们五一假期过来看厂，还让奥利弗他们把护照发过去，说假期人流多，要提前给他们订酒店。
结果刚到机场，就接到一个海外电话。对面人操着带口音的英语，说他们合作的工厂因为涉嫌卖奢侈品赝品，已被国际警方立案调查。而他们也在调查名单里，如果不想被立即遣返，就往某某账户交一笔保证金。
结果显而易见。
就连派出所民警听完经过，差点被他们气笑。当然，他们受过专业训练，轻易不笑。
民警担心老外们语言不通，不方便做笔录和进行反诈教育，就叫他们给亲友打电话，让亲友们也过来一趟。
孙琬祎拉着童源到派出所，另一边，唐哲也带着贺子睿到了。
童源瞪起眼睛，看着对面几个人：“学校每年开防诈骗讲座，你们是一次也没听啊？”
“你们也没让留学生参加啊。”克里斯说。
“你还委屈上了？”孙琬祎又气又笑，她这几天本来就烦躁，这下反而气不起来了。
“喝点水，消消气。”贺子睿拿着警察姐姐递过来的一次性纸杯，分给同伴。
“我提醒过他们有风险，但他俩不听我的。”阿廖沙沉痛地说。
“我按那个人电话指示操作的时候，当时你怎么没阻止？”克里斯说。
“我……”阿廖沙语塞，随即说，“一开始是我接的电话，谁叫你非要抢过去。”
“是你自己说听不懂他的口音，我才接过来的。”
“提醒一下，不是所有人的母语都是英语。”
“你们两个能不能安静一点？”奥利弗忍不下去了，“已经够丢人了，不要再让别人觉得我们是傻老外了好吗？”
“提醒一句，我们恐怕已经是别人眼里的傻老外了。”克里斯说，“难道比起追回损失，英国人更在意他们的脸面吗？怪不得你一开始都不想来报警。”
奥利弗支吾：“我只是不像美国人一样想心大。”
“哦，现在不是讲究英美友谊的时候了？”阿廖沙问。
唐哲过来，把笔录草稿塞给他们：“警察姐姐说让你们再看一遍，没有问题需要签字确认。”
几人这才住嘴，老老实实看起笔录，在上面签字。
辅警小哥哥把笔录收了回去，交给民警姐姐重新录入一遍。
民警姐姐看了眼奥利弗，好心问了句：“你刚刚也联系亲友了吧？要不说一声，不用跑这一趟了。”
本来，他们是担心中文沟通不了，才让老外叫亲友。但既然几位中文都还不错，能自己签笔录，就没必要让别人再跑一趟了。
但这时，门口进来一个踩着小皮鞋的高挑身影。
女孩一头波浪长发，耳边带着圆环耳环，走起路来虎虎生威。
孙琬祎一拍脑门。
奥利弗联系的是蒋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