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会啊，沈大记者。”

    沈行藏一大早就出门了，转了好几趟车，刚到纺织厂门口，一名身型不高、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就赶忙迎了上来，热情地朝他伸出手。沈行藏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下意识地与对方握了握手，一边问道：“您是？”

    “我是厂长，不好意思啊沈记者，前段时间我一直在外地出差，所以没见上。”

    沈行藏心中了然，他这一个月前前后后往这片地方跑了不下十几趟，每次都只能见到办公室主任，对方见他只是个毛头小子，压根也没把他放在眼里，每次都是塞给他一堆资料，一谈到关于污水处理的事就避重就轻地说些片汤话。至于厂长，别说见人，他连厂长办公室的门朝哪儿开都没看到。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疑惑之间，二人已经走到办公楼门口，沈行藏没打算兜圈子，但吃不准对方的意图，所以话仍然说得比较客气，“王厂长，今天能带我去车间和污水处理区看看吗？”

    似乎料到了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厂长笑着说：“当然可以，这就去。”于是直接带着沈行藏绕过办公楼往东面走去。这家纺织厂规模不小，车间里几十台机器嗡嗡作响。沈行藏暗暗数了数机器和工人的数量，问道：“现在国家扶持力度不小，厂子效益还成吧？”

    “话是这么说，但单子还是要靠自己去跑出来的，最近外贸市场不太稳定，连带着我们也受到一点影响。上周停工好几天，昨天才重新把机器开起来的。”

    从车间出来，二人又来到污水处理间。纺织印染工业是污水排放大户，而且水的有机污染物含量高、色度深、碱性大，所以处理起来工艺十分复杂。这个县有不少纺织厂和印染厂，算是特色产业了，但不少小企业为了节约成本，总是在污水处理环节上偷工减料，能省则省，结果就是对周边的环境污染越来越严重，老百姓意见很大。这两年国家大力推动环保事业，相关问题日益受到关注，民生周刊也想紧跟大方向，做一篇扎实的深度报道出来。主编在策划会上说了这个事后，报社里有不少人都报了选题，其中不乏资深的调查记者，但主编最终敲定了沈行藏的内容，一来贴近周边实地热点，二来也是看好沈行藏的潜力，想让他尽快成长。

    沈行藏第一次获得这样的机会，本来觉得只要肯花工夫到实地去采访，就不怕没东西写，结果十趟有八趟都是铩羽而归。工厂老板早就相互通过气，根本不跟他说实话，至于参观更是天方夜谭。沈行藏也去找过相关部门，但人家碍于这些厂子都是纳税大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都很客气地把他挡了回来。最后能采访的只有周边的居民，大家早就对污水问题苦不堪言，有人还带着他去看被污染的河水，沈行藏拍了照录了音，整理成文稿交给主编，但得到的批复是，一篇合格的调查新闻，绝不能只呈现问题却回避背后的原因。能看到问题，说明你有基本的观察素养，但想要挖出症结，必须同时具备入木三分的洞察力和卧薪尝胆的行动力，这才是一名优秀的调查记者的立身之本。

    主编的话令沈行藏深受触动，他凭着一腔热血进入新闻行业，但真正做起事来才发现一切都不容易，调查记者这条路更是难上加难。这次的选题是一次历练，他不想失败。

    污水处理间的设备看起来都很正规，如果真的按照这样的流程进行处理，是可以达到排放标准的。进门处的墙上挂着使用记录表，沈行藏在获得许可后拍了照，准备回去冲印出来仔细看看。

    结束参观后，厂长热情地挽留沈行藏吃午饭，沈行藏惦记着早点回单位整理材料，谢绝了对方的邀请。告别时，厂长握着沈行藏的手，毫不掩饰地说：“别的厂我不敢说，但我们一向很配合国家政策的，绝对不会做污染环境的事，还请沈记者在文章里帮我们多美言几句啊！”

    沈行藏这才明白对方今天这么配合的原因，原来是觉得堵不如疏，这更让他对今天看到的一切产生了怀疑，但当下也不好做什么，便敷衍了几句离开了。

    回到单位已经过了饭点，沈行藏顾不上吃饭，直接往主编办公室冲，把今天看到的事作了汇报，顺便说了自己的怀疑。主编笑了笑，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他，沈行藏看了，恍然大悟，“怪不得要我替他们做宣传呢，原来是有招标项目啊。”

    “他们既然敢带你参观，就说明表面上肯定看不出什么，你只能继续努力了。”

    “明白了，我把今天的资料再整理整理，看看有什么蛛丝马迹。”

    “又是跑了一天没吃饭吧，不是我说你，工作是重要，身体也不能不管啊，吃饭没个准点，老了就像我，三天两头胃疼。”

    “这不是早上走得急嘛，我家里有面包的，昨天刚去超市买的。”

    “超市”两个字一出口，沈行藏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把主编吓得一激灵，“干什么你，一惊一乍地想吓死我。”

    说话间沈行藏已经冲到门边，人家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到他这儿正好反过来，人快跑没影了，只留下喊话声，“想起来有件要紧事，先走了！”

    回到工位，沈行藏掏出手机，找到昨天那个未接来电拨了回去，对方很快接了，“喂。”

    “喂，是林意言吗，我是沈行藏，昨天超市认识的，还记得吧。”

    电话里的声音带着笑意，“当然记得，我存了号码的，沈先生。”

    沈行藏挠了挠头，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做这个动作还怪可爱的，可惜林意言看不着，也就错过了这一分不好意思。

    “等下有时间见个面吗，我把钱还你。”

    “行啊，我还有一个小时下班。”

    “那在哪里见，看你方便。”

    “我知道你们报社地址，你在单位吗，我过来。”

    “那怎么好意思，是我还钱，还要你跑来。”

    林意言又笑了，好像和沈行藏说话是一件逗乐的事，“不是特意跑来的，你们那儿有个很好的生鲜市场，我去买菜。”

    “这样啊，好的，那等下市场门口见。”

    挂了电话，沈行藏见时间还早，便扎进暗房冲照片去了。今天拍了不少照片，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洗完最后一遍药水，沈行藏用夹子把照片挂好，打算明天再来拿。走出暗房，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收拾东西往水产市场走去。

    沈行藏在市场门口等了一会儿，林意言才从拐角处出现，看到他以后笑眯眯地小跑过来，“对不起啊，等车迟到了一会儿。”

    “没事儿，我也刚来。这是昨天的钱，你数一下。”

    林意言接过钱往口袋里一塞，“不用数，你这是打算给完钱就走啊？”

    沈行藏一愣，他的确是这么想的，因为他不知道除了还钱还有什么事。见对方不回话，林意言十分理直气壮：“除了还钱，我觉得你应该做点什么向我表示感谢。”

    “怎么感谢？”

    “陪我买菜。”

    沈行藏完全没想到对方会冒出这么一句，也笑了，这好像连要求都算不上，“当然可以，那走吧。”

    这家生鲜市场面积不小，商品种类很多，蔬果、肉类、水产，一应俱全，而且价格合理、环境干净，每天都门庭若市。沈行藏每天上下班都从这里路过，但他确实对厨房一窍不通，所以从来没进来过。

    二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林意言问道，“你平时喜欢吃什么菜？”

    “我吗，都行，我不会做饭，平时有啥吃啥，不挑。昨天看你买了很多食材和调料，你平时都自己做饭吗？”

    林意言点点头，他的爱好不多，美食算一个，中餐西餐都爱钻研，但西餐做得更好一些。

    走到水产区，林意言停下来，摊贩热情地跟他打招呼，“先生买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