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能帮我拿一下那个吗?”
沈行藏正心不在焉地盯着手里的一瓶橄榄油,看起来像在研究配料表,实际上脑子里想的却是下班前被主编退回来的新闻稿,被旁边突然响起的男声惊得抖了一下,差点把瓶子砸在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吓到你了。”那人看出了沈行藏的出神,忙不迭地道歉。
沈行藏这才回过神注意到旁边有人,是个长相斯文的年轻男人,推着购物车,里头已经装了不少东西,大部分是食材,正一脸歉意地看着他。
“没事没事,是我在想事情,不怪你。你刚才说什么?”
“能不能帮忙拿一下最上面的百里香,我够不到,附近也没看到售货员。”
“噢噢当然可以,”沈行藏伸手拿下对方所指的玻璃瓶递过去,“喏,给你。”
“谢谢。”对方接过东西,转身朝其他货架走去。
沈行藏低头看了看自己篮子里的东西,牛奶、鸡蛋、泡面、火腿肠、面包,该买的都齐了,刚才大概是太出神才会走到西餐调料区,还和一瓶橄榄油深情对望半天。作为厨房里只有酱油和盐的人,这个货架实在和他没什么关系。沈行藏快步朝收银台走去,只想着赶紧回家继续改稿,完成手上这个选题。
“一共67块4。”
沈行藏在包里翻了半天也没找到钱包,大概是下班走得急落在报社了,真是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
“不好意思啊,我钱包忘带了,要不我把东西放回去吧。”
“我帮你付吧。”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沈行藏转身,刚才找他帮忙的那个男人正笑眯眯地看着他。沈行藏也不扭捏,回答道:“好,谢了,回头还你。”
付完钱,二人一前一后走出超市,没想到半小时前还艳阳高照的天说下雨就下雨。超市门口已经聚集了一些被雨困住的人,有人靠在墙边等雨停,有人咬咬牙朝几百米外的公交站台冲去,有人干脆转身回去买伞。沈行藏是骑自行车上下班的,向来也没有随身带伞的习惯,要是往常他肯定也是冲回去那一拨,但今天包里放着很多纸质材料,这雨又实在太大,不管是打伞走回去还是骑回去,估计都会变成一堆废纸。想到这儿,他无奈地往后退了几步,只能祈祷这夏天的阵雨能来得快也去得快了。
身旁那人看沈行藏往里走了走,以为他是因为没伞才停下来,便开口说道:“没带伞吗?”
“嗯,雨太大了,包里有稿子不能淋湿。”
“要不要去那边的咖啡厅坐坐,这雨看样子一时半会很难停下来,”可能是想起了沈行藏没钱的事,对方又笑眯眯地补了一句,“江湖规矩,谁邀请,谁付账。”
沈行藏被这没头没尾的江湖规矩逗笑了,欠了欠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二人一起朝咖啡厅走去。
“你喝什么?”对方问道。
“冰美式。”
“一杯热拿铁,一杯冰美式,谢谢。”
林意言点完单,重新对上沈行藏的目光,依旧笑盈盈的,“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林意言,意义的意,言语的言。”
“沈行藏。”
“是‘用之则行,舍之则藏’那个行藏吗?”
显然没有想到对方能脱口而出这句话,沈行藏怔了一下,回答道:“对,你对论语很熟啊,长这么大还是第二回碰到能一下子说出这个名字意思的人。”
“是吗,第一个是谁?”林意言没接第一句话的茬,反而有些较真地问。
“我们单位主编,一个学富五车的老头哈哈哈,家里书堆得比人都高,都没地方落脚,”沈行藏边说还边用手比划了一下。
仿佛放松下来似的,林意言回答,“我爸是中文系毕业的,以前总爱给我讲这些,耳濡目染地也就比其他人记得多了一点。你刚才说稿子和主编,你是记者吗?”
“对,民生周刊记者。”
“很老牌的纸媒啊,那你一定挺厉害的。”
沈行藏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厉害谈不上,这行靠历练,我刚来,还差得远。你呢,是做什么的?”
“上个月刚刚研究生毕业,学翻译的,先找了个翻译公司的活干着。”
沈行藏不管是什么情绪都表达得十分坦率,“英语翻译啊,佩服,我从小英语就学不好,这东西跟我八字不合,怎么使劲都学不出来。”
林意言又被他实诚的表情逗笑了,“咱俩就别商业互吹了吧,人各有长嘛。”
“我说的可是真心话。”
“好,真心话,我信你,”林意言点头如捣蒜。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二十分钟,窗外雨声渐止,沈行藏站起身:“雨停了,咱们走吧。”
沈行藏走路快,二人还是一前一后,走到超市出口大门时,沈行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聊了半天,忘记问联系方式了,还得还你钱。”
林意言拿出手机递给对方,沈行藏接过,拨了自己的号码,背包里响起诺基亚的招牌铃声。“好了,明天我再联系你。”
林意言拿回手机,点点头,指着和非机动车停放区相反的方向说,“我往那边,那再会啦。”
“嗯,再见。”
非机动车停放区就在大门旁,沈行藏打开锁,和林意言点头示意后便快速消失在了车流中。
回到出租屋,沈行藏先把购物袋里的东西归置好,然后冲了个凉,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黏糊糊的汗液会让他无法思考。收拾妥当后,他从背包里拿出稿子开始犯愁。这篇关于污水处理的新闻他已经跟了一个多月,主编很重视这个选题,认为是事关周边县郊环保工作的大事,但重视也意味着高要求,沈行藏改了一稿又一稿,主编仍然觉得力度和深度都不够,要他再去实地考察,多获取一手资料,深挖典型案例。沈行藏把各种报告、数据、地图摊了一堆,桌上放不下就放地上,视线飞快地在字里行间游走。思忖了一会儿,目光最终还是落在走访记录里的那家纺织厂上。这家工厂从表面上看不出任何问题,污水处理设备的登记备案和使用记录都很完整,但沈行藏总觉得哪里透着股不对劲。他一边继续研究数据,一边想着明天得再去跑一趟,起码一定得进到车间里看看。不知不觉又是一个深夜,而下午买回来的泡面和鸡蛋,以及那段突如其来的相遇和手机上的未接来电,似乎都随着夜幕降临而被暂时遗忘在了橱柜里。
匆匆离去的沈行藏不会知道,林意言当时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看不见他的背影后才低头拿出手机,打开通话记录,找到几分钟前拨出的那个号码,一下一下专注地按着九宫格按键,非常认真在通讯录里输入了沈、行、藏三个字。
左手拎着的购物袋里放了很多食材和调料,细细的提带把林意言的手指勒出了红色的凹痕,应该是吃痛的,但他仿佛全然不在意,放下手机后再次抬起头,看着远处的夕阳和晚霞,嘴角上扬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转身朝地下车库的电梯走去,心中默念,“幸会,沈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