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冬日的校园愈发寒冷。
靠操场的那面窗始终敞开着,窗外飘起了鹅毛大雪。
有风,干燥而汹涌的刮过脸颊,他的大半张脸几乎都埋进围巾里。
为了保持集中精神,避免学生在开了暖气的教室里产生倦怠,老师还是坚持开窗。
【叮咚】下课铃声响起,教室里国文老师激情高亢的朗诵还在滔滔不绝,
【你来时冬至,但眉上风止,开口是“我来得稍稍迟”
大抵知心有庭树,亭亭一如你风致。】
直到学生们课间休息。
肖斯礼终是禁不住穿起校服外套,不舍得放下围巾,起身走出教室准备去趟卫生间。
他当初是以大兴区第一的成绩进入这所学校,进来以后才发现,不是所有的学生都像自己这么拼命的想要挤进最高学府。即便是高三学年,这里的学生似乎感受不到什么压力,走廊上依旧有互相打闹嬉笑的同学们。
男卫生间在走廊拐角的位置,空间很大,由于这栋是新楼,暂时跟楼上的高一新生共用。
这个时间,附近竟出奇的安静,也就显得越走近越传出的杂乱声响,还伴有痛苦的闷哼。
他终于看到了,大概是一群穿着高一校服的学生围在里边,而他依稀能判断,他们背对着的身影并不是普通的聚集。
他走到凹槽前拉开拉链放水。
那群人才又有了动作,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勾搭我的人!”
“没吃点教训你是不知道谁才是主人!”
“不就一个私生子、野种而已,老大,打就对了!”
“看你以后都别想好过哦?哈哈哈哈哈哈……”
近几年爆出的校园霸凌事件层出不穷,但不代表这个恶性循环能够得以平息,因为人们看不到还有更多隐藏在阴暗角落里的罪恶。
这些本就不关他的事。
在拳脚相交中,他解决完毕,拉上拉链,不经意转头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从人群中掉出一双不知是谁的球鞋,鞋面上的logo看起来价格不菲。
“喂,看什么呢?!”
“哦,我都不知道这儿还有个人。”
“看他校服是高年级的。”
“喂,劝你别多管闲事儿!”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被发现了。
从那些人的身体间隙里,他看到了半躺在地,垂低的乌黑脑袋,躺倒的身姿很长,一只脚确实缺了鞋。
没必要关注。
肖斯礼冷淡收回视线,若无其事的走出卫生间。
回家后,母亲给他做了简单的饭菜。
“多吃点,快高考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我175也不矮。”
“不矮是太瘦了,不知道以为我当母亲的虐待你,男孩子怎么能看起来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我胃口还不错。”
母亲又说道,
“我就希望你早点考个好的大学,妈回老家也省心,你看这租的房子又快到期了,离你学校又远,我想要不咱们搬去你学校附近,你来回也方便。”
“妈,学校附近的房子多贵,要说远也没有多远,就几站公交车而已。”
“这不是为你好吗?”
“好,知道为我好,我能克服。”
周末,肖斯礼跟着妈妈从菜市场回来,看到有人楼上楼下的搬东西。
他们住的是一栋老式的居民楼,没有电梯,还好楼层不高,就在五楼的位置。
略显狭隘的一层只有两户,走上五楼才发现原来是对门搬来了新邻居。
冰箱两个工人抬进去了,母子两这才有幸看到对门新屋主的模样。
这旧楼楼距本就矮,他这约摸有一米九的身高,几乎快顶到天花板。
爱凑热闹的母亲领他逐步走至面前。
见他逐渐清晰的深刻眉眼,看到的年轻意气,却见眼底睥睨,不知是否与生俱来,而他眼角飞扬,乾坤也易道可去一身皮囊,不卸铮铮傲骨浮沉又沉如最低。
既神秘又似不好相处。
“你好,我们是你的对门哦,你自己一个人住吗?父母呢?”
被突然打了招呼,男孩有点不知所措。
肖斯礼看到他垂下双臂紧张的用手心摩擦裤腿,随后轻点了点头。
“看起来还是个孩子,这么快就出来独立啦?”
男生的脸上有不少伤口,创可贴歪歪扭扭的贴了几个,虽有些滑稽,但他的脸却是好看的,甚至因为这些大小不一的伤痕而美化成一道野性。
“嗯,是的。”
“斯礼,快打招呼呀,愣着干什么?”
说实话,肖斯礼觉得没什么认识的必要,但他还是阻拦不了热情的母亲。
他就这么被母亲往前一推,“这是我儿子,叫肖斯礼,就读东城区的汇文中学,高三了,你呢?”
没想到又被问话,他的喉咙动了动,眼神聚焦至一旁肖斯礼的身上,半天才嗫嚅了自己的名字。
“向然……君向然。”
肖斯礼现在是明白了,他不是不好相处,而是根本不知道怎么跟人相处。
他的孤冷、阴郁,好像一只怪物,不合群的怪物,他脸上的伤,别人投来的异样眼光,都与此善于交际的母亲格格不入。
“真好听的名字呢,跟我们斯礼的名字一样文绉绉的,寓意很像……”
“好了妈,别说了,你没看人家很为难吗?”
肖斯礼猜的没错,在两人与他道别之后,传来的便是对面无情的甩门声。
第二次,说起来也巧,肖斯礼又一次在卫生间内看到那群人在报团欺凌,被欺凌的对象依旧是上次那个。
他完全可以像上次一样,事不关己的离开。
他也就真的这么做了,
正当他转身之际,有重物砸过的声响,那道人影就这么硬生生的被摔到他的脚边。
下意识的,他猛然往后退了两步避开。
他心有余悸,从未遇过这种场面,刚才的强装镇定已经让他有一瞬间的破功。
只是低头看了一眼,即便是伤痕累累,他竟能分辨出这张脸,正是前几日搬来的新邻居。
此时的他就像石缝里挤压而生的一小撮树芽,摇摇欲坠,形容扭曲。
“老大,看这家伙奄奄一息了,还打吗?”
一名学生上前踢了踢毫无反应的人。
随即也不管肖斯礼是否高年级的前辈,抬手指向肖斯礼出言警告。
“敢传出去,下一个就是你。”
他认得这个他们口中的【老大】,是汇文中学出了名的恶霸,齐思藐,但却没有一人能治他,只因他背后的雄厚背景。
肖斯礼总算松了口气,他怎么都想不到这么个人高马大的君向然会被经常性霸凌,他还只是个16岁的孩子。
是因为看到他挂在校服的铭牌上刻有自己的名字和班级。
就当他大发慈悲一把吧。
千辛万苦把他那大高个给弄进了医务室。
在隔着衣服扶到他腰身的时候,还是惊讶于他那仿佛只覆着一层皮肉的骨干。
就在几天后,肖斯礼走在回家的阶梯上,楼上有脚步声正在往下走,两人打了个照面。
君向然的脸依旧挂彩,这新伤添旧伤的重复交叠,倒是叫一个精彩。
说真的,不熟,是当下最好的诠释,但又因为有过一面之缘而又不得不打招呼。
最终他选择擦身而过,况且这位邻居应该也不会知道上次是自己将他送去医务室。
他即将走到门口,身后沉沉脚步声追了上来,就在他身后,胸膛一呼一吸的起伏,却说不出话来。
“你……”
“?”
“上次是你救了我。”
“打住,我没有救你。”
“可是,医务室的老师告诉我是你把我送来。”
医务室老师?那估计是看到他胸前的铭牌了。
“我只是顺手把你送到医务室,但没有【救】你,懂我的意思吗?我不想跟你牵扯任何关系。”
肖斯礼的一番话说的很客观。
静看君向然的脸,相比于那天的局促不安与莫名的傲慢,现在所有情绪写在脸上。
似乎是肖斯礼的话太伤人,他失落的垂下脑袋。
肖斯礼一点也不好奇他为什么总是被欺负,他只是有点可惜那张好看的脸,被暴残天物,甚至有一天,可能会再也看不见这个人。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天之后,君向然出现在他视线里的次数反而变多了。
课间的福利社特别拥挤,加上这栋楼高一年段跟高三年段还暂时分在一起。
所以肖斯里经常能看到穿着高一校服的君向然排在福利社队伍的中间,长手长腿的尤其显眼。
偶尔路过的女生会娇羞的跟他打招呼。
他排在队伍的最后,一边无聊的划着手机等待。
感觉身旁有热气扑来,他抬起头,映入视线的是一个包装完好的三明治。
顺着那只修长的手往上看去,还是那张挂彩的脸。
“给你。”
“不需要,谢谢。”肖斯礼冷淡婉拒。
君向然似乎听不懂,还站在原地,依旧保持原姿态,眼见他的怀里还有几个同款的三明治。
“最后剩的几个都被我买了,老板去调货了没这么快。”
“我又不是一定要买三明治。”
“福利社只有三明治好吃。”
“我会看着办的。”显然肖斯礼没有接受他好意的意思。
而等待长长队伍的肖斯礼,还没排到,就听到上课打铃了,他只好饿着肚子返回。
在楼梯口再次碰到君向然。
果然他一出现,君向然便走上前来,见他空手而归,再次把三明治塞进他手中。
“我都说了不要,听不懂吗?”本来饿着肚子就委屈,一甩手,手中的三明治不小心掉落。
君向然却以为他是故意的,眼里划过一丝阴狠。
“我只是想感谢你。”
“感谢要看对方接不接受,而不是一味的强加,你的感谢让我有负担,给我造成了困扰,所以你不该再继续让我为难。”
君向然还没有完全明白他的意思,肖斯礼已经打算离开,
“我没有做什么,也不必感激我,上课了我先走了。”
肖斯礼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远离这个危险人物,因为一旦牵扯,他也会被迫卷进那个漩涡。
没吃早饭导致肖斯礼低血糖犯了,跟老师请示了下,走出教室打算找个地方休息。
晕头转向的他腿软的走不动,只好缓步靠在走廊的墙边休息。
拿出手机给那端发了消息,没到一会的时间,一道身影匆忙出现,奔至肖斯礼面前。
“又犯低血糖了你,之前塞你兜里的糖呢?”
“还好我身上备着,给你带了面包,喏。”说话的是肖斯礼老家的发小,何崇翊,两人从乡下老家一起考进了这个中学,分在不同班级。
“上次吃完了,本来打算今天买早饭顺便买点糖,谁知道根本排不上号。”他接过何崇翊递来的糖以及面包,两三下拨除包装纸塞进口中。
“我看这学校就是没事找事,建了新楼还非得把高一的崽子塞进来。”
“节约资源呗。”
“我去,去年齐思藐他爹捐了那么多,哪去了?”
“嘘,你可小声点,被齐思藐盯上有你受的。”肖斯礼怎么会不知道,他已经看过两次齐思藐打人的手法。
何崇翊是他唯一的朋友,只有在他面前才能放松下来,也是跟面对君向然时截然不同的态度。
何崇翊不以为意,拍拍他的背,
“饿死鬼投胎啊?慢点吃。”
“要不要送你去医务室躺会?”
“不用,好多了。”
这会君向然刚接到电话,正拿着手机疾步下楼,在经过高三楼层时不经意朝走廊望了一眼,正好看见这一幕。
他缓下脚步直直盯着两人,直到手机再次震动起来,屏幕上来电显示的备注是【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