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父亲去世了,车祸。
肃代没有太大感触,他认为这是他父亲应得的。他的父亲酗酒赌博,心情不好时还会对肃纪拳脚相加。
他的父亲经常心情不好。
肃代以前每天回到家都会立马去杂物间,因为肃纪一定会在里面。他在A大上学,放假也要出去打工,这样他才能养活自己和弟弟。虽然他们的母亲每个月都会打钱,但无一例外都被他们亲爹拿去赌博。
后来肃代去一家公司上班,成为著名的设计师,也没能逃过他父亲要钱的双手。
因为他的弟弟在他父亲手里。
他的弟弟以前连学都没得上,还是后来当地的学校联系他爸,说是可以给贫困生免学费,肃纪才上的学。
肃纪很聪明,考试永远是第一。随着时间的推移,肃纪长得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帅,书桌里时常有粉色的信封。
肃纪终于不用躲在杂物间,而是躲在外面,经常不回家。因为他长大了,比他们的父亲还高、还有压迫感,所以肃纪只会被打得更狠。
肃纪不是没有反抗过,那一次他跟他爸打在一起,肃代突然回家了。肃代把他拉开,先是报了警,然后训斥肃纪。
他不是不让肃纪反抗,没有人应该被这样对待。他只是不希望肃纪以这样的方式解决。暴力不是解决不了问题,它可以解决,但解决不到根源,甚至还可能为自己带来危险。
警察拘留了他们的父亲。几天后他从拘留所出来了,回家时肃代不在,只有肃纪一人,他将所有的怒气撒在肃纪身上。
肃纪没有打回去,只是离开了这里。
他找到了肃代公司门口。那时候肃代刚找到工作,工资也少的可怜,每天加班到很晚才回家,那时候肃纪就在附近等到很晚,然后一声不吭地跟着肃代回家。
后来肃代博得些名就,他的父亲开始向他不断索取。
“如果你不给我钱,我就把他打死,你看我敢不敢。”那个男人是这样说的。
肃代知道,他敢。所以他有工作后仍然住在原来的家里,每个月也会给他父亲打钱。肃纪也长大了,话变得也少,性格越来越阴沉,所以肃代格外关注他,十分注重对他的教育。
“哥。”
“怎么了?”肃代侧眸,“有什么事?”
“你觉得他可怜吗。”
肃纪难得说这么多话,他有点惊讶,就听肃纪又说:“我觉得他不可怜。他拿走妈给我们的所有钱去赌博喝酒,还总是问你要钱,这是他应得的报应。”
“肃纪。”他蹙起眉,严肃地教育他:“不要说这种话。他是很可恶没错,但他也是我们的父亲,你要学会尊重。”
肃纪没有回答他,只是抬起眼注视他,眸光深沉,带着伤的脸暴露在他的视线内,嘴角还有淤青,肃代心脏猛地一颤,密密麻麻的疼痛腐蚀着他。
“哥,你觉得他像是一个父亲吗。”肃纪问他。
“他从不负责,还将我们当做工具。拿钱和撒气的工具。”
听到'撒气'两字,肃代感觉眼眶有些酸涩。肃纪经常被他们父亲殴打,身上一直带着伤。而自己作为他的哥哥,没有保护好他。
“小纪……”肃代轻抚上肃纪脸上的伤,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是哥没照顾好你。对不起……”
“哥。”肃纪任他抱在怀里,“我们回家吧。”
“你累了就先回家吧,我还要在这守着。”
肃纪沉默许久,起身离开这里,空寂的灵堂只剩肃代一人。白色的飘带被风吹起,阴冷的感觉从跪着的膝盖向上延伸,指尖冻得发红。理石路从外铺延到他身下,深灰冰冷的颜色衬得四周更为阴森。
天也暗下来。
他不可否认,这个人确实死得活该,一切都是他应得的。但是肃纪不能这样认为,他还年轻,不能一直沉浸在过去的阴影。
冷……肃代紧紧揽住身上的外套,今天晚上他回去还要把设计图画完,甲方请的人基本都来自商业顶流圈,所以对方要求比较苛刻,婚礼也要足够浪漫盛大。这导致他的工作量更大,设计图更复杂,画完后他还需要再修改细节,设定好具体的材料。
肃纪马上要高考了,为了备考每天复习到凌晨,老房子离他的学校很远,他只能走路去上学,所以每天睡眠时间不足四小时。所以肃代打算在市中心附近买房,离弟弟的学校也近些。
因此这一次的设计工作格外重要,不能出现任何瑕疵。等钱入账,他可以转一半给肃纪留着用,毕竟弟弟大了,肯定也有很多想要的东西。剩下的钱转给他母亲一部分,再顺便给肃纪添置一些用品,最后剩下的一点钱他再自己留着,除了必要的开销,肃代一般不会多花钱。
树叶上的水滴落在理石地面,布满黏腻青苔的路沿石碑后传来清脆的回音。
'嘀嗒——'
'哗啦———'
衣物遮挡他的视线,鼻尖触及熟悉的味道。算不上多好闻,只是劣质洗衣液残留的气味,人类科技的化学产物。但他意外的安心,扯下那件外套回头。
“哥,回家了。”肃纪不紧不慢地走过去,一把将他从垫子上拉起,弯腰拍干净肃代裤腿上的灰尘,“不然饭菜到时候凉了。”
肃代重新审视着面前的男人,干燥的手掌触上他的手背,轻轻握住,勉强包住他的手。
肃代头一次这么清楚地意识到,他的弟弟长大了。不再是当初那个躲在杂物间偷偷抹眼泪的孩子,也不再去依赖他。他身高并不矮,肃纪比他更高,也许以后还会高一些。
“哥。”肃纪叫他,“把外套披好。”
“不用。”肃代展开那件衣服,披到他身上,替他整理好领口,“自己穿好,别生病了。明天你要上课了吧。”
“嗯。”肃纪的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不悦,“明天回学校上课,还要考试。”
看上去再怎么成熟,果然还是小孩啊。肃代心里想着,有些想笑。他清清嗓子,揉揉肃纪的头安慰他,“你好好复习,有不会的就问哥,考完试之后哥带你出去。”
虽然肃纪不会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
长街古道的青石瓦和灵堂的理石衔接,肃代拿起铁链栓住红漆斑驳的木门,老旧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他扣上铁锁,和肃纪一起走在长街上。
他们的老房子错落在古巷长街的深处,因此附近还有很多年前的遗留建筑。破碎的砖瓦掺混着泥沙下陷,带着些雨后的寒气。墙体也有些脱落,大约是到了年限。
“小纪,过一段时间我们搬到别的地方吧。”肃代把手塞进兜里,里面还有些不久前灌进去的寒气,手也暖不起来,冰冷地蜷缩在宽大的口袋里。
肃纪没有回答他,两人沉默着走进昏暗的楼道,里面弥漫着一股难以描述的气味。空寂的楼梯间只剩'嗒嗒嗒'的声音,直到家门口,才打破沉默。
“去哪住?”肃纪转动钥匙,铁质防盗门发出生锈零件一般的声响,“算了等会儿说。哥,我先去热菜。”
肃代看着他去厨房,自己则是往里走,坐到家里唯一的沙发上———其实都算不上是沙发,只是几把破旧的木椅摆在一起,铺着旧布缝成的软垫,里面的棉絮挤成几缕,坐着不舒服。
这是他们母亲亲手缝的,所以一直不舍得扔掉。不过搬家以后该扔了,总不能用来时刻刺激着肃纪。临近高考,弟弟精神压力本就大,又经历这些事情,他都在想要不要给肃纪预约一个心理医生了。
“哥,吃饭了。”肃纪从厨房端菜,摆到桌子上。
“小纪,我打算下个月过后就搬家,你觉得可以吗。”
“这么快吗。”肃纪低头吃着饭,微垂的眼睫遮住他眼底的情绪,“哥,我想住在这里。”
“为什么?”肃代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这里的环境很差,除了生活不方便,离他上学的地方也很远。但肃纪不愿意说,他也不能强求,只能买了以后搁置着。
肃纪沉默着吃饭,权当没听见他的话,肃代心里有难以言述的情绪,只能强扯出笑容,“那就不搬了。但离你学校太远,你每天去上学不会太远吗?”
“我申请了住宿。”肃纪放下筷子,“大概后天就可以搬到学校。”
心脏颤粟着,像是运用过度导致,呼吸有些絮乱。许久他才缓过来,挣扎着抬起眼,肃纪正盯着他,眼色深沉如幽潭,他还是笑了笑,“这样也好,比较方便。那你们是每周五回来吗?”
“我就不回来了。”肃纪收拾碗筷,“留在学校复习。”
“不回来?”他的笑容僵硬一瞬间,很快调整过来,“马上高考了,确实复习重要。那到时候有事给我打电话。”
父亲去世,家里只剩他们两个,肃纪不再装下去他也能理解。肃纪肯定很讨厌他这种人,明明被那样的人渣辱打,却不被允许反抗怨恨,还要记着对方对自己有恩。他应该会觉得自己虚伪又恶心,或者是懦弱无能。但是没办法,如果他不这么做,就对不起他母亲离开前的叮嘱,更对不起他对奶奶做的承诺。
所以肃纪做什么他都能理解,也会尽力满足他。
暗黄色的灯泡覆着一层类似污油的物质,蚊虫尸骸被牢牢黏在上面,却仍吸引着飞舞的蚊虫。
飞蛾扑火大抵不过如此。
木桌上铺着一张巨大的白纸,布满铅痕和文字,组成一个复杂的设计框架,杂乱交错让人眼花缭乱,像西方传说里某种不知名的阵法图。仔细看却也能看出大致,很多细节的地方都被单独标记出来。
'砰———'
浴室门打开,水雾争先恐后地夺出门框,像是遇到什么怪物一般急着逃命。
“哥。”他的嗓音有些暗哑,“你的衣服。”
“好。”肃代接过他递来的衣服,套在身上,沾染一层薄汽的腰身掩盖在衣摆之下,肃纪面无表情地转身出去,没再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