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纪。”肃代叫住他,“有时间还是回来几次吧。”
“看情况,有时间就回来。”肃纪留下这句话,关上他的门。肃代听到这话就知道他的意思,应该不会再回来。
肃纪还是搬去了学校。
那天肃纪笑得很开心,但不是对他,而是对一个女同学。肃代心里有些无奈,他的弟弟还是一如既往招人喜欢。肃纪拉着行李箱和女生进去时甚至没有和他告别。
应该是忘了,或者是来不及了吧,肃代安慰自己。
回到家,他开始沉浸在工作里,上次那张设计图已经如期交给了甲方,剩下的都与他无关,只要收钱就行。肃代看着账户里汇来的钱款,毫不犹豫地转给肃纪一半,又留够买房子的钱,再把剩下的转给他母亲一些,兜兜转转只剩几千,不过也够他花的了。
转完钱他心里不知道为什么轻松不少,躺在有些发硬的床上睡过去。
但是肃纪并不轻松。他看着手机里多出来的大量金额,有点头疼。
他的哥哥,怎么都不知道给自己留点,全转给他了。肃纪知道肃代花费多少时间,每晚也熬夜到凌晨,结果转来的钱又转他这里。他知道肃代怎么想的,现在转回去肯定会被转回来,他哥的性格看上去是温温和和,其实比谁都倔。
他把钱转到一张卡里,那是他专门用来存肃代给他的钱的。
看来这个周末得回去一趟了。
………
“喂。”
“先生您好,请问您是叫肃代吗?”
“是我。”肃代在电脑上调整着图,“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们李总想要请您参加他的婚礼,就是委托您帮忙设计的那位。”
“什么时候?”
“这个星期天,您可以吗?”
这个周末肃纪应该不回来,剩下的他明天就可以做完,算着婚宴就在后天,肃代答应了。
到了周末,肃代特地穿戴整齐,开车前往婚宴现场。艳红色的长毯延伸至街路,碎小的彩带闪着光,飘零到各处,金黄色的立杆连着红色纤维带隔离出通道,透明的玻璃门内是富丽堂皇的大殿,两侧用纯白色卵石铺底,上面洒满淡粉色花瓣。
肃代关上车门走过去,将邀请函递给门口的保安,保安确认无误后替他拉开门,将请函交还给他。
肃代进去前回头看一眼,外面的天快黑下去。不知道肃纪现在在干什么,复习吗?他吃饭了没?会不会回家——他很快否决最后一个问题,肃纪之前说过不回家,那他就不可能回来。以防万一,肃代打开手机定位,怕肃纪真的回到家,却找不到自己。
往里走去,看到了他此次最满意的设计——台上有个白色的展示柜,里面躺着一对戒指。纤细的指环镶嵌着淡蓝色半透明的钻石,小巧精致却不过于华丽,经过精细打磨抛光的指环散发着银色光泽。
这对戒指,他原本是为肃纪设计的。
但是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将这个设计结果给别人。他认为肃纪结婚那一天肯定不会愿意戴他设计的东西,所以不如用它去祝福别的人。原本的设计图上,女士戒指的内侧甚至有肃纪的生日。至于为什么别人都是姓名缩写,他是生日———因为肃代认为,世界上重名的人很多,但没有人能代替他的存在。
你的诞生之日,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时刻。
肃代拿出手机,将摄像头对准展示台上被灯光照耀的心血,拍几张照片,心里莫名有些遗憾。没法看到它们出现在肃纪的婚礼上了。不过已经不是他的了,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用。
“肃代?”身后的人揽住他的肩,“你也来了?”
“嗯?苏祁。”肃代眼里带着笑,“好巧。”
“是啊。”苏祁递给他一杯酒,“喝吗?”
肃代接过酒杯,轻抿一口。苏祁和他是大学舍友,关系很好,大学毕业后苏祁出国留学,两人没再见过面。现在算起来两人已经五年没见,肃代心里更多的是重逢的惊喜。
“几年不见,我们肃肃都这么厉害了?”苏祁笑着调侃他,“名声都传到国外了,Directio。”
Directio是肃代的英文名。
上大二时肃代有一天回家,打开杂物间的门时没有看到肃纪,他把家里找个遍都没看到弟弟的身影。那时候他慌乱地跑到外面,在街上向别人询问,但没有人看见过一个十岁的孩子。
下雨了。
他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冰冷的雨水拍打着他的脸,连带着他的灵魂都被要拍碎。肃代难以相信,他的弟弟就这么消失了。一个十岁的孩子,什么都干不了,很有可能会被心怀不轨的人带走,那他该怎么办。
他什么都干不了,那是他最无助的时候。
经过巷口时,他听到里面传出细碎的呜咽声,微弱得不仔细听都听不到。他抱着一丝希望走进去,终于找到了肃纪。
瘦小的孩子浑身是伤地躺在泛着黏腻恶臭的垃圾堆里面,头发被雨水打湿,黏在脸颊上,混着泪水。那时候十分清楚地看到肃纪眼里的绝望。
十岁的孩子在绝望。
在连'喜欢'和'爱'都不知道,只知道开心和向大人撒娇耍赖的年纪,肃纪学会了绝望。
肃代抱起他的弟弟,孩子缩在他怀里停止哭泣,只是沉默着抹干净脸上的泥污,叫一声'哥哥'。
为什么不哭了,这是肃代当时的想法。肃纪后来确实没再哭过。
回到家以后他才知道,是他们的父亲赌博赔了钱,回来后心情不好,把肃纪打了一顿。拿着根长木棍,用着死劲打在他的身上,直到肃纪没有力气动弹,提着他的衣领扔到垃圾场,任其自生自灭。
那时候他告诉肃纪,只要找到家的方向,就可以找到哥哥。
“那我永远不想回家。”那时候的肃纪说。
肃代只好说,只要他知道方向,就可以找到哥哥。
Directio是错误的,不是方向。但肃纪不需要方向,他只需要肃代。少掉的那个字母像门,肃代刻意去掉它,希望门不会被他'带走',永远会为肃纪留着。
生活里的一切总是与肃纪有关。
“别打趣我了。你怎么突然回国了?”
“唉……”苏祁故作深沉,“家里人逼我回来,相亲。”
“相亲?”肃代弯起眉眼,无意中带着些温柔,“你还需要相亲?不是很多女生都喜欢你这样的吗。”
“时代在变换,”苏祁手臂微抬,酒液顺着倾斜的杯壁流动,滑入他口中,“现在的女生都喜欢你这种成熟稳重的男人。”
“别这么说,我可不成熟,都是生活所迫。”
“对了,你家现在怎么样了?”说完他又补充道,“不能说的话就当我没问。”
“没什么不能说的。我爸死了,肃纪马上要上大学了,现在住在学校不回家。”
苏祁本来没什么反应,听到肃纪不回家时提醒道:“那你要注意了,别到时候背着你在外面混。”
“他不会乱混。”
“你别看他小,像我们这么大的时候都会抽烟喝酒,更何况现在的孩子那么早熟,你还是多注意一下。”苏祁说完又想到什么,语气不正经起来,“他会不会是谈恋爱了?”
“谈恋爱?”
“也不一定,有可能只是喜欢哪个女生,还没表白。”
他脑海里情不自禁浮现那天肃纪和那个女生的身影。苏祁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他不在意肃纪和谁谈,而是现在这种时候他不适合谈恋爱,万一发生什么事情影响到肃纪的考试状态怎么办,都是因为他没能及时发现。
“别担心了。”苏祁拍拍他,“年轻人就是喜欢尝试新鲜,随他去吧。来喝酒,我们好好叙叙旧。”
“嗯。”肃代暂时放下这事,和他碰酒杯,“今晚不醉不归。”
…………
“别走啊~”苏祁醉醺醺地被他扶上出租车,“你…嗝……去哪?”“
“你先回家吧。”肃代跟司机交代清楚地址,靠在树旁休息。
头昏沉得像是灌铅,晕里带着快裂开的疼痛。他勉强掀起眼皮,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朝他走来。肃代以为是肃纪便低声叫他,对方一顿,手径直搂上他的腰。
这不是肃纪。
“松开我。”肃代推攘着那个男人,熏臭的酒气喷到他脸上,让他想吐,实在是难受得厉害,浑身竟有些使不上力。男人的手在他身上游走,他刚想开口叫人,却被捂紧口鼻。
“唔……”发不出任何声音,窒息感逐渐强烈。男人贴上他的脖颈,沾满湿黏的唾液,让他觉得更恶心。
怎么办,他想着脱离的办法,挣扎肯定不行,先不说他力气没有身后的人大,就算逃开,这里没什么人,很快他就会被再一次抓住,到时会更危险,得找什么分散那人的注意力。
但是大脑却越来越空白,无法思考任何事情,只能感觉到氧气的流失。忽的一股力将他拽离,落进温暖有力的怀抱,窒息感终于减弱。他神志清醒些,回过神去看,肃代将他拥在怀里,那人已经被他踹开,倒在地上醉醺醺地嘀咕。
“哥。”肃纪一手摁住他的腰,一手覆上他的头,眸光深沉,“刚才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就是喝醉了,但我不认识他。”
“喝醉?”肃纪蹙起眉,“为什么喝酒?”
“喝个酒而已,遇到老朋友了。”
“喝醉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可以接你。”
“接我?”肃代还是有点神志不清,他嘀咕嘀咕,“接什么,你不是要上课吗,又不回来,你自己说的。”
“那你也要告诉我。”肃纪克制住心里的怒气,不能跟醉鬼发火,“你知道如果我没有及时赶到,你会被怎么样吗?肃代,你怎么没有任何安全意识。”
“我是你哥,我能被怎么样。”肃代没什么力道地瞪他一眼,“你怎么没大没小的,不许叫我大名。”
肃纪神色有些无奈,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试着扛肃代走,在尝试第n次仍然被甩开之后,实在忍不住,直接把肃代拦腰抱起,往车库走。
“干什么。”肃代还没反应过来,手垂在身侧,随着他的动作微微甩动。他突然抬手,用手指轻戳肃纪的脸颊,喃喃自语:“好软。”
“…………”
“为什么不笑?说话。”喝醉的人难得有点蛮横,脸泛着红,清亮的双眸蒙上层水光,专注地看着他,“你是谁?”
肃纪嘴角扬起弧度,声音放轻,比平常温柔许多,“酒鬼哥哥,我是肃纪。”
“肃纪……”他蓦然闭嘴,靠在肃纪怀里,“难受,我头晕。”
“谁让你喝那么多酒的。”肃纪把他往上抱些,摸索着他口袋里的钥匙。
“没了……”肃代突然说道。
“什么没了?”肃纪拿出钥匙,打开车门把肃代抱到后座,拿出手机找代驾。肃代哼哼着,突然蹦出一句,“戒指没了,不能结婚……”
“结婚?”肃纪的动作停下,抬眼盯着他,“结什么婚?你要和谁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