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她最后一次见到沉羲太鳄,是在魔羲宫正殿。
烛光摇曳如鬼火,青铜器的影子如鬼魅般在墙壁上张牙舞爪,地面的应龙纹已被血染成红色,一条条血红的线如溪流般蔓延,蔓延,直到把整个正殿都染成血色。
她根本不敢仔细看沉羲太鳄究竟中了多少支箭。应龙师准许她出来见沉羲太鳄最后一面,她从帘子后面走出来,便看到了殿前那个满身是箭的血人。
他跪在大殿前方,身上密密麻麻全是穿身而过的羽箭,带出雨一样的血。赤色一滴滴顺着他的指尖滑落,每一滴都在剜她的心,一下又一下。
尽管心中早已有了些心理准备,可玄姜的视线还是猛地暗了一下,差点没站住身子。
她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一步一步,缓缓地朝着沉羲太鳄走过去。
终于,她走到了他的身前,慢慢地蹲下身子,抬起双眼,与他对视。
沉羲太鳄的脸庞此刻已是鲜血淋漓,他望着玄姜,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释然解脱的笑容。
玄姜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有出一点声音。
“别哭,”沉羲太鳄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他似乎想扯出一个笑,牵动嘴角的伤口,渗出更多的猩红:
“你没事就好。”
玄姜注视着他,泪水不停地顺着脸颊滑落,但她没有发出丝毫声响,沉羲太鳄也在看她,一眨不眨,好似要将她的模样深深地刻在心底,仿佛这样,黄泉路上独行时,就不会觉得太孤单。
随后,他艰难地抬起被利箭穿透的胳膊,轻轻地为她擦去脸颊上的泪水,猩红的血迹留在了她的脸上,宛如一道刺目的伤疤。
片刻之后,他的眼皮缓缓垂下,手也垂了下去。
玄姜猛地接住了他落下的手,那手好似有千钧重,压得她的手腕好痛。
她就那样呆呆地跪坐在沉羲太鳄的对面,泪水无声地滴落,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不知过了多久,几个魔兵匆匆走了进来,将沉羲太鳄的尸体拖走了。
玄姜依旧静静地跪坐在地上,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她没有回头,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的地板。
而后,她对身后的应龙师道:“沉羲太鳄已经在魔羲宫伏法,你不可再对雷泽百姓出兵。”
“那是自然,”应龙师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雷泽如今已归吾管辖,吾不会在自己的领地烧杀抢掠。”
玄姜笑了一声,随着这绝望的笑一起溢出来的,是眼泪。
那也是她最后一次见应龙师。
——
她想把这个婴儿掐死。
寝殿内,烛火飘摇,阴气重重,玄姜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僵坐在床边,双眼直直盯着床上的婴儿。
她的手缓缓举起,一寸一寸地向着婴儿的脖颈挪移,指尖不受控制地颤动,指节也因用力而渐渐泛白。
当玄姜的手放到婴儿的脖颈上时,那婴儿像是被冥冥中的危险唤醒,陡然间睁开了双眼,随即脖颈就被玄姜扼住了,气息开始变得急促而艰难。
她拼尽全力发出微弱的啼哭声,声音在空荡的寝殿中幽幽回荡,似在哀求。
玄姜眉头紧皱,别过头去闭上眼睛,想要将这一切从眼前隔绝。然而婴儿逐渐微弱的哭声却如同尖锐的匕首,一声声刺进她耳中。
就在婴儿的啼哭声马上就要消失之际,寝宫外忽然传来一声高喊:“玄姜?玄姜?”
那声音急切,瞬间冲破了这室内的死寂,玄姜仿若被闪电击中,双眼骤然睁开,扣住的手也随之松开了。
她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一般,冷汗从额角流了下来。
片刻后,她缓缓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向门口,打开了门。
门外竟是豹青。
“我找你有事。”豹青开门见山。
“有什么事?”玄姜略显防备。
“孩子的事。”豹青一边说着,一边大步迈进房间,反手将身后的门关上。
“孩子?”玄姜疑惑不解地看着她,“莞玉?还是璇音?莞玉在雷泽,璇音……”玄姜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回过头,看向床上的婴儿。
“你要对她下手。”豹青转过身来,看向玄姜,声音冷硬。
玄姜沉默片刻,承认道,“对,我要杀了她。”
豹青上前一步,提醒她,“她是你的孩子。”
玄姜反问,“有人问过我想不想生这个孩子吗?”
豹青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噎住,片刻后,她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不能杀她。”
玄姜冷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我不杀她,让应龙师把她炼成五生石,让他长生不死?”
豹青似是在思考要怎么和玄姜解释,斟酌片刻,开口道,“应龙师确实要用这个孩子炼五生石,帮助自己长生,但是你记不记得,五生石最初的用处是什么?”
玄姜盯着她的眼睛,迟疑地开口:
“玄女牺牲自己的孩子炼制五生石,是为了封印冰夷之渊……”
“对。”
豹青点点头,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床榻边:
“西王母一族,有‘只见祸,不见福’的能力。在我嫁来凶犁魔都之前,族中的长老曾预见未来魔世将有一场浩劫,而灾星所指的两个方位,一个是凶犁魔都,另一个就是冰夷之渊。”
玄姜注视着豹青的身影,随即反应过来:
“难道这就是你嫁来魔都的原因……”
“是的。”豹青点点头:
“其实最初要承担这个任务的是我姐姐,我从小习武,原本应是镇守本族,成为族长的。只是后来姐姐与人族私自出逃,我才代替姐姐嫁过来。”
玄姜紧锁眉头,似是在脑海中努力梳理着这错综复杂的头绪。良久,她才缓声道,“也就是说,你嫁来凶犁魔都,其实是找一个合理的理由留在魔都未雨绸缪……那你们有预见那场浩劫是怎么发生的吗?”玄姜问,“可以阻止吗?”
豹青走到玄姜身旁,脸色凝重道,“西王母一族的预言并不具体,但我推测,冰夷之渊可能会开启,而且这个开启可能会和应龙师有关。”
玄姜沉默了,她已经猜到接下来豹青会对她说什么了。
“所以,我今天本来是来求你的。”豹青缓声说道。
玄姜长叹一声,缓缓开口,说出了豹青的来意:
“你想求我同意牺牲这个孩子,用她炼成五生石,以应对魔世之后的劫难。”
豹青微微点头,低声接道,“却没想到,撞见你准备杀了她。”
玄姜转过身去,背对床上的婴儿,直直看着前方道,“我只认莞玉一个女儿,这个孩子,你若要,就带走吧。她本就不属于我,我也没有义务对她负责。”
豹青听她这样说,转过眼神,声音在幽暗的烛光中也变得低沉:
“我猜的果然没错,莞玉的父亲是沉羲太鳄,对吧。”
玄姜低下头看向地面,没说话,似是默认了。
豹青没有追问,继续说道,“凤璇音不能留在宫中了,若她在应龙师眼皮子底下长大,必定会被应龙师炼成五生石,为他所用。”
玄姜抬起头问,“那把她送到哪里?”
豹青想了一下,随后道,“冰夷之渊。”
“冰夷之渊?”玄姜有些疑惑地重复。
“嗯。”豹青点点头:
“冰夷之渊的千年寒冰,可以催化凤璇音的功体,让她的五脏六腑石化。到了合适的时机,只需用刑莲之火和西王母族的昆仑珠将其炼化即可。”
玄姜沉默不语,片刻后,她快步走到床边,俯身抱起了床上的孩子,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然:
“我现在就去。”
——
从冰夷之渊离开时,灰色的天空中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雪花大片大片地坠落,好似要将这世间的一切都掩埋于冰冷之下。
玄姜披着深紫色的斗篷,慢慢走在漫天大雪里,雪花簌簌落在她的头发上,不一会儿便积了薄薄的一层,宛如一层冰冷的银霜。
豹青走在她旁边,低着头,犹豫许久,抬起头看向玄姜:
“我想问你一件事。”
玄姜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道:“你问吧。
“当初那封信,是你自愿写的吗?”豹青盯着她的侧脸询问。
玄姜似是怔了一下,而后给出了一个豹青早有预料,却还是难以接受的答案,“是。”
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
“为什么?”豹青问她。
为什么呢,她的话外音在问。
你明知道只要你写信,他就会来。
玄姜微微仰头,雪花落在脸上,化作一滴冰冷的水珠滑落,“因为应龙师已经下决心杀他,”她的声音在风雪之中变得比雪还冷,“他若不来,应龙师就会率军攻打雷泽。”
所以她在信里,一笔一划,亲自写下让沉羲太鳄步入死局的一字字一句句。
沉羲太鳄,你在魔羲宫死,死的是你一人。
但你在雷泽死,死的就是雷泽的众魔。
“他知道你是为此而写信的吗?”豹青的声音再次压低了,像是借风雪掩埋话中的情绪。
“知道。”玄姜轻描淡写地道。
他身为凶岳疆朝的大将军,又怎么会不明白,这是以玄姜为饵,引他入杀局。
“那,你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吗。”豹青追问道。
玄姜的脚步忽然停下了,像是被什么绊住了向前的步伐。
她看着眼前漫天风雪,用微哑的声音说道:
“他可以选择不来的。”
玄姜没有要他必须来,她只是告诉他,你不来的话,雷泽的百姓会因你而死。
他来赴死,不是为我,是为雷泽的百姓。
豹青也停下了脚步,两人在风雪中如雕塑般站着,风雪落满头,在发丝间结成冰霜,如历尽沧桑。
相对无言许久之后,豹青再次打破了沉寂:
“他看到那封信,会难过吗。”
玄姜笑了一声,像是在笑豹青心中有执:
“难过与否,他都来了。”
是啊,结果已成定局,难不难过,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豹青没再继续下这个话题,转而道,“五十年后,我会来冰夷之渊,用刑莲之火和昆仑珠炼化五生石,这五十年间,无论用什么样的理由,不要让应龙师知道凤璇音在这里。”
“嗯。”玄姜点点头,她继续朝前走去,在雪地里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我知道该怎么做。”
——
五十年后的炼化失败了。
原本为预防炼化不成,豹青决定先不用自己的昆仑珠,也就是自己的第三只眼睛,她暗中谋划,打算引玉面文朗到冰夷之渊,夺取他的昆仑珠。谁知他们行踪不慎暴露,应龙师抢先一步将凤璇音带走了。
事发之后,玄姜让豹青把过错都推到自己身上。豹青便向应龙师禀明,当年是玄姜沉羲太鳄之死耿耿于怀,所以用谋杀孩子的极端方式来报复。
对于这件事,豹青给出的提议,是让自己把玄姜带去瑶山囚禁。
应龙师同意了。
豹青便以玄姜犯下重罪为由,将玄姜关押在了瑶山。
豹青将玄姜带到瑶山的时候,赤水女魃来瑶山找她,落地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知不知道这样会让应龙师怀疑你,应龙师的多疑你是知道的,你以为他看不出来你有意包庇玄姜?”
豹青似乎并不是很在意,悠然地回道,“知道。但没有我,谁给他守瑶山?他要除掉我,就得在凶岳疆朝里再找一个魔替他守瑶山,找不出来,他就动不了我。”
豹青说完这句话后,赤水女魃用探究的眼神紧紧盯着豹青,看了许久,忽然指出:
“你果然还是没放下。
豹青眉头一皱,反问道:“放下什么?
赤水女魃一针见血地戳破:“你根本不想做什么王后,一心就只想做个武将。”
她记得豹青先前找到自己,说她对沉羲太鳄动心了,赤水女魃震惊之余问她,为何会动心,豹青告诉她,因为魔羲宫武场上,沉羲太鳄对她说,我这个大将军的位子,该让给你。
赤水女魃听了这个幼稚的小故事,觉得可笑,可笑之余,又觉得难过。
随后,她听豹青说,沉羲太鳄死了,你去做大将军吧。
我没有做到的事,你去替我做吧。
你每次都这样,赤水女魃说,你做不到了,就要我去做,你要游历魔世,没机会了,就要我去。你想做大将军,做不成了,还要我去。怎么我要求你的事,你就做不到呢?
你要求我什么了?豹青问。
我要你平平安安。
我现在不平安吗?
我说一直平安。
魔的一生太长了,你这个要求太苛刻了。
做不到吗,做不到就不要总是要求我。
赤水女魃越说越气,最后一边说着,一边幻化出了霜琅刀,扔到了豹青的手中。
“你的刀,没事练练吧,别手生了。”
霜琅,旱藜,这是她们早先在西王母族一同习武时,族中的长老为她们锻造的一对刀,青色与赤色的瑰石镶嵌其上,莹莹的月光下闪烁光辉。
“你把我的刀带出来了。”
豹青看着那把刀,叹息着道。
她上一次用这把刀,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拿稳了。赤水女魃说。
凶岳疆朝的大将军,可不要连刀都拿不稳的朋友。
——
那天她进入地牢里的山洞找玄姜,玄姜第一句话便是,“五生石炼成了吗?”
豹青迈进山洞,轻声回答,“没有。”
玄姜闻言,眼里闪过一丝意外,“为什么?”
五十年已经过去,凤璇音的功体应该已经可以用刑莲之火和昆仑珠炼化了才对。
豹青抬头看着玄姜,眼神有些复杂:
“凤璇音为了不被炼成五生石,自毁了功体。”
玄姜闻言,双眸微微一滞,缓缓飘向了虚无缥缈的前方。
“那要再等五十年,对吗。”她像是在问豹青,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豹青静静地看着玄姜,观察着她的神色:“我不敢肯定,这五十年里,冰夷之渊会不会开启。不过,凤璇音的自救,倒是给了你一个机会。”
玄姜抬起眸子看她,疑惑地问,“什么机会?”
豹青盯着玄姜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救你女儿的机会。”
玄姜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一声,像在自嘲。
沉默许久,她再次开口:
“把我的左手砍下来。”
“什么?”豹青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把我的左手砍下来。”玄姜又重复了一遍。
“你要做什么?”豹青上前一步问她。
玄姜目光投向前方,面无表情地说道,“拿着我的左手送去羽瑞寒魄宫,告诉她,如果再反抗,就连我的右手也一并砍下来。”
豹青难以置信地问,“你疯了?”
玄姜猛地抬起脸,瞪向豹青:
“除非她铁石心肠忍心置自己的亲生母亲于不顾,不然不可能无动于衷。”
“我自己的女儿我自己最清楚,她不会不管我。”
豹青被她提出的对策惊到,深吸一口气,沉着声音道,“或许你应该还记得,她是你女儿。”
“那你也应该记得,你是西王母族的后裔,而我是玄族的后裔。”
“……”
豹青沉默了,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望着玄姜,过了许久之后,她开口道:“不要后悔。”
玄姜眼神决然地道,“砍不砍,你做决定。”
——
凤璇音比她们想象得还要顽强。
在这一点上,豹青也不得不感慨,这个被玄姜遗弃了的孩子,与她的母亲真是过于相似。
凤璇音把麒岁的头送来瑶山的那天,豹青又来到了地牢里的山洞。
她对玄姜道,凤璇音被戮世摩罗救走了。
玄姜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低着头,似在思索着应对之策。
豹青又道,“其实你的手臂,还是有用处的。”
玄姜抬头看她,“你有办法?”
豹青缓缓说道,“她现在恨极了我,把麒岁的头送来瑶山,说明她想要来报仇,也想来救你。”
玄姜思索了一会儿,抬头看向豹青,问道:“你想引她来瑶山,在瑶山将她炼化?”
“是的。”豹青点点头。
“但修罗帝尊一定会帮她,”玄姜提醒她道,“你若把她引来瑶山,炼化的机会就只有一次了。”
“不,”豹青说,“两次。”
她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抬起右手,伸向自己的额头,而后手指猛地用力一剜,额头的昆仑珠被她硬生生地挖了下来。
鲜血顺着她的额头流下来,将她灰色的脸切割成了两半。
玄姜目睹这一幕,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枚昆仑珠,你拿着。”
豹青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将那颗带着血的昆仑珠放到了玄姜手心里,因为额头上的疼痛,她的声音和手都在抖。
“我会先试着在瑶宫中炼化她,如果没有成功,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玄姜愣怔地看着豹青。
——“如果没有成功”?
昆仑珠只有一颗,豹青把昆仑珠交给她,摆明了就是不想成功。
“她越是恨我,我越是激怒她,我和你的矛盾就越合理,这样,她与你团聚时,就越不会对你有防备。”
“你……”玄姜反应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话中所指。
豹青的嘴唇因失血而苍白,但声音却逐渐平静下来了:
“瑶宫之战过后,我会死。而你,拿着这颗昆仑珠,和千年前的玄女一样,牺牲自己的孩子,封印冰夷之渊,守护魔世。”
“你甘愿牺牲自己的生命?”玄姜问她。
“有何不能牺牲的。”豹青轻描淡写地道。
你连自己的孩子都能牺牲,我这条命,又为何不能牺牲。
玄姜沉默片刻,又问道,“那如果我没有成功呢?”
豹青道,“那你就陪我一起去死。”
玄姜听她这样说,忽然像是释怀了什么一般,笑了一声:
“好,”她说,“无论成功与否,我都下去陪你。”
等着我。
——
那天晚上,赤水女魃找到了玄姜。
她开场第一句话,就是怒气冲冲地质问玄姜,“她要去死。”
玄姜正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听到这话,神色没有丝毫的波澜:“我知道。”
“你为什么不阻止她?””赤水女魃猛地向前,双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你劝她,她一定会听。”
玄姜目光平和地看着赤水女魃,声音不紧不慢地说:“我为何要劝她。”
“她只是做了她身为西王母一族应该做的事,而我也只是做了我身为玄女后人该做的事。”
赤水女魃的声音稍稍低了下来,似是稍微冷静一些了:“为了一个预言,牺牲自己,甚至牺牲孩子,值得吗?”她像是遇到了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难题。
值得吗?
那年冰夷之渊的大雪纷飞里,豹青面对着沉羲太鳄之死的真相,也这么问她,值得吗。
你不是雷泽的子民,而沉羲太鳄却是你最爱的人。
“如果预言是真的,那就是值得的。”玄姜缓缓回答她:
“那你是希望,值得还是不值得?”
没人知道值不值得,但无论值不值得,这一刻,我有我的使命,我要去做。
赤水女魃深吸一口气,似警告一般地开口道,“我会阻止他们。”
玄姜的眸子动了动。
她知道,她会去阻止凤璇音,保护豹青。而豹青不死,他们的计划就无法完成。
“我不知道什么预言,什么灾祸,我太狭隘了,眼里只能看到豹青一人。”
赤水女魃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朝洞口走去了。
这一刻,救豹青,是对我来说,最值得的事情。
——
祭坛之上,赤色法阵在烈火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火舌烧灼天际,把天空都染上血的颜色。凤璇音被锁在法阵中央,头顶的昆仑珠死死地压制着她,鲜血从嘴角涌出,视线也逐渐模糊。
玄姜面若冰霜,一双由羽毛构成的手维持着法阵,声音比这寒夜的玄冰还要冷冽:
“如果不是为了炼五生石,可能你在出生的那一年,就已经被我杀死了。”
她微微仰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对豹青来说,你是五生石,而对于我来说,你是延长应龙师生命的凶器,我本不想留你。所以,你除了成为五生石,再无任何价值。”
玄姜的话让凤璇音心中一阵绞痛,她剧烈地咳嗽着,挣扎着抬起头,用尽全身的力气问道:
“那,我对我自己的意义呢?”
玄姜听到这话,身子一僵,眸子微微一滞。
凤璇音艰难地抬脸,两行血泪从她的双眼流下,顺着脸颊绝望地滴落:
“对于你们来说,我是五生石,那对于我自己呢?”
难道她作为凤璇音,就没有半点的意义吗?
面对她的质问,玄姜笑了一声,那笑声在火焰烧灼的祭坛上显得格外凄凉:
“自己?我们有‘自己’吗?”
“从豹青接受阻止浩劫的使命,从我为保护幽都嫁去魔都,从沉羲太鳄为止杀戮孤身涉局开始,我们就再也没有‘自己’了,这是我们的命运,也是你的命运。”
玄姜的目光望向远处:
“天命昭昭,其轨既定,芸芸众生,皆如蝼蚁,孰能易之?”
“……”
凤璇音像是听到了这世间最荒谬的笑话,她想要大笑,可心脏处传来的剧烈疼痛却让她笑不出来,只能任由眼角、嘴角的鲜血不停地溢出,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将地面染红。
可笑,太可笑了。
凤璇音咳着鲜血,用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
“因为没用,因为无能,所以就将无法改变的事,言之凿凿地统称为‘命运’,然后昭告天下,命运无可改变,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
“说到底,就是因为自己的没用,才会把命运强加于他人身上……”
面对凤璇音的谴责,玄姜冷漠地看着她,仿佛对她的话毫不在意:
“你说的没错,”她淡淡地开口道,语气平静得如同死寂的湖水:
“我们都是无能的,无论是神,是魔,是佛,是人,都是无能的。”
“凤璇音,你也是无能的,你谴责,你愤怒,可是你什么也改变不了。”
说完这句话,玄姜双手缓缓抬起,开始运行昆仑珠的法力。
凤璇音只感觉头顶又降下一股巨大而沉重的力量,如同泰山压顶一般,将她死死地压制在阵中央。
她的手脚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身体也变得越来越冰冷。
看来她今天注定要死在这里了……
千方百计地逃脱,最后也难逃这死劫,而且最后下杀手的,竟然是她一直心心念念,要救她出来的母亲,可笑……太可笑了……
她恨了百年,最后却无人可恨,无仇可报,她所有坚持着活下来的信念,竟都是错的,竟全是错的。
这火焰,这法阵,是在嘲笑她这百年荒唐吗?
玄姜用冷若冰霜的眼神,将自己心里最后一丝怜悯也遮掩了起来:
“凤璇音,你认命吧。”
……
就在玄姜催动法阵之时,树林中忽然飞出一道蛛丝,闪电般缠住了她的手,瞬间将她结印的动作打断了!
“什么人?”
玄姜心中一惊,立刻催动法力,想要在四周竖起一道坚固的结界。
但还不等她有所反应,林中忽然闪出一个红色的身影,飞到她身后,将手中的蛛丝猛地扯了过去!
玄姜此时正在全力维持阵法,自身的法力消耗巨大,被这蛛丝忽地一扯,整个人瞬间向后飞了出去。
幸好她催动了一圈黑色羽毛在后方接住了自己,才不至于摔倒在地上。
“……是谁?”玄姜从黑色羽毛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向前方。
只见方才她被袭击的地方,一名红衣的魔将飞了过来,而后他身形一闪,现出了他身后的人影。
接着,一个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在夜色之中响起:
“玄姜公主你好,没记错的话,我们刚刚才见过面。”
玄姜朝那发出声音的方向定睛一看,有些意外地开口:“修罗帝尊,还有妖神将……?”
他们不是去弱水夹道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啊,是不是感觉很奇怪,为什么我们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戮世摩罗上前一步,把玄姜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
“没错,和你们分开,是我故意提出的,毕竟,”
他一边说着,一边拔出了逆神:
“将计就计,才能引蛇出洞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