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昏暗的营帐内,一张粗糙的藤木长案放置中央,案上铺展开一张羊皮地图,山川河流的标记纵横交错,几支银色的令箭随意地散落在长案边缘,反照冷冷的寒光。
玉面文朗站在案前,正与祸英白蜚和幽陀鬼羿讨论着下一步的战术部署。然而讨论才刚刚开始,帐外便突然响起了一阵声音,打断了帐内的会议:
“瑶山战胜的消息放出不到两周,你们就一路打到了凛泽,不愧是夜国公啊。”
三魔听见声音,齐刷刷地抬头望去,接着就见营帐的布帘被掀开,一股冷风席卷进来,而后,戮世摩罗和网中人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帐口。
见到帝尊驾到,帐内的三魔立刻弯腰行礼,齐声问候:“帝尊。”
戮世摩罗径直向案后的椅子走去,一边走,一边用调侃的语调说道:“夜国公的行军速度就算再快,也不至于两周之内就行浮玉关打到凛泽。”
说话间,他已经坐在了案后的椅子上,一只手随意地搁在了地图上,似乎在审视着上面的标记:
“我想,在瑶山放出战胜消息之前,夜国公就已经出关了吧?”
面对戮世摩罗的询问,玉面文朗面不改色,只是微微低头,语气平静地回答:“什么事都瞒不过帝尊。”
戮世摩罗用一只眼睛幽幽地盯着他,“我看你也没想瞒。”
玉面文朗依旧镇定自若,回应道:“帝尊利用瑶山之战拖延麒染的援军,麒染纵然无法破解,也必定会在凤鸣山和句余山谷部署更多援军。瑶山一破,消息不仅会传到浮玉关,麒染也会得到情报。届时再行动,即便占据优势,也会错失先机,不如提前出发,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戮世摩罗盯着前方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又道,“但你似乎不是从凤鸣山和句余山谷攻进来的。”
玉面文朗回道,“出发前,火凤郡主曾向我透露了一条通往凛泽的密道。她对凶岳疆朝地势甚为熟悉,为我们提供了不少信息。”
“嗯。”戮世摩罗似乎是接受了他的说法,“好在夜国公这次是立了战功,不然就算是国公,我也不能在众军面前罔顾军法啊。”
玉面文朗低头道,“非我之功,而是帝尊手下留情。”
“毕竟是国公,总要留几分面子的。”戮世摩罗挥了挥手,随后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在桌上的地图上。
只是匆匆一瞥,他便像是被地图上的什么东西刺痛了眼睛一般,忽地抬起头来,问道:“这地图是策君画的?”
玉面文朗沉默不语,仿佛默认了这一点。一旁的幽陀鬼羿见气氛沉默,犹豫着开口:“是的。”
戮世摩罗疑惑地问道:“你们能看懂这些乱七八糟的标记?”
幽陀鬼羿老实地回答:“我们基本上不怎么看。”
“唉!”戮世摩罗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而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网中人,“妖神将,你过来看看吧,我是真看不懂策君这些鬼画符。”
网中人步子都没挪一步,就直接道:“过了凛泽是钩吾城,钩吾城依傍敦水,易守难攻。”
戮世摩罗立刻看向另一边的玉面文朗三魔,“看看,还得是妖神将。”
网中人冷冷地回应,“吾不看地图也知道。”
“是是是,你们欺负我不是魔世本地人,你们都知道,就我不知道。”戮世摩罗说完顿了一下,忽而又道,“不对啊妖神将,你也不应该知道,按理来说你应该是都忘记了才对。”
网中人的手心开始凝结蛛丝,“你废话说完了没有?”
见妖神将的暴脾气又要控制不住了,戮世摩罗才扶着脑门摇了摇头,“又凶,夜国公还在这儿呢,能不能给我点面子?”
“……”网中人不语,只是默默结蛛丝。
戮世摩罗将手放下,扫视了一眼营帐内的四位大将,询问道,“钩吾城的城主现在是谁?”
玉面文朗回道,“魔军刚打到凛水,还未来得及察探。”
戮世摩罗点点头,表示理解,“也对,军队能出浮玉关后直接打到凛水,全靠奇袭,现下也该暂停行军,养精蓄锐,等闼婆尊他们赶来汇合再说。”
顿了顿,又抬头道,“夜国公,想办法安插几个探子,探探钩吾城的地形和城中形势。”
“是。”玉面文朗回应道。
“奇袭靠的是出其不意,麒染想必还会找机会打回来,”戮世摩罗向众魔嘱咐道,“所以这段时间的首要任务就是守城,其次是探听消息。待瑶山的部队赶来之后,再做攻城的打算。”
“大家凡事保守为主,不要贸然出动,下去各司其职吧。”
三魔低头道,“领令。”而后一同退出了营帐。
营帐里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戮世摩罗和网中人。
网中人的目光从营帐口收了回来,看向坐在案前的戮世摩罗,哼了一声。
戮世摩罗抬起眼睛看他,“怎么了?”
网中人道,“他们本在这里排兵,你来了,倒把他们赶跑了。”
戮世摩罗故作委屈地问,“这你也要管?我是帝尊,难道不是想去哪就去哪?”
网中人没理会他夸张的语气,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问:
“你还没告诉我,在玄姜的阵里,你答应了她什么?”
听网中人这么问,戮世摩罗放在地图上的手动了动,带着眼神也不自觉地闪了一下。
他笑了一声,故作轻快地问道,“你听见什么了?”
网中人回答,“她消失之前,我听见她要你,不要食言。”
那时,在万千黑色羽毛旋转飞舞之时,他听见阵中的玄姜对戮世摩罗说——
“这是我之命运,我顺从命运。但修罗帝尊,我希望你在意识中对我说的话,不是假的。”
戮世摩罗盯着前方沉默片刻后,告诉他,“我答应玄姜,会阻止魔世的浩劫。”
网中人似是没想到他如此坦诚,僵了一下,而后沉声道,“你倒是实话实说。”
戮世摩罗笑了一声,“我瞒你做什么。”
“不管能不能做到,先随口答应,倒是你的风格。”网中人没好气地道,“反正你对食言这种事,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戮世摩罗眯了眯眼睛,“妖神将,你话里带刺。”
网中人问,“仅是带刺吗?”
戮世摩罗道,“刺已足够伤人了。”
“你会被伤到吗?”网中人反问。
“啊,妖神将,你这样说我可就伤心了,”戮世摩罗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故作委屈地道,“你是在说本帝尊无情吗?”
“只因你答应的太多,食言也太多,吾同情玄姜轻信于你罢了。”网中人一甩袖子,别过眼神不看戮世摩罗了。
“没完成不代表不会完成。我说到的就肯定会做到。”戮世摩罗向他强调道,“一统魔世我会做到,阻止浩劫我也会做到。”
网中人的目光依旧凝固在远方,沉默了片刻,他再次开口,语气已有所缓和:
“你就只会说大话。”
“大话说多了就成真了,所以没事多说大话,有益于完成我对你的承诺。”戮世摩罗言之凿凿地说道。
说完这句话 ,他的语气忽然认真了起来:
“你放心,我不会顾此失彼,再说这两件事也并不冲突,你难道觉得麒染有那个能力阻止魔世浩劫?信他还不如信麒岁能复活。”
网中人的目光始终盯着前方,不再言语。
戮世摩罗见他沉默,便唤了一声,“妖神将。”
网中人身形未动,只是冷冷地应道,“有话就说。”
戮世摩罗问,“你说话虽然不好听,但我知道,你相信我,对吧?”
网中人“哼”了一声,语带不屑地道,“吾只相信弱肉强食,你做不到,吾就把鬼玺夺来。”
戮世摩罗看着网中人,忽地笑了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妖神将妖神将,修罗国度除了我,还有谁能听得懂你的话。”
网中人面具下的眼睛似是瞥了他一眼,而后一甩袖子,大步走出去了。
——
凤璇音缓缓睁开眼睛时,模模糊糊地看见榻边端坐着一个身着青色的身影。
窗外的月光如流水般洒在淡紫色的纱帘上,也给那青色身影披上一层碎银般的光辉。四周寂静,只能听见窗外微风轻轻吹拂树叶的沙沙声。
凤璇音怔怔地盯着那朦胧的身影,一点一点地努力找回自己的意识。
随着视线逐渐清晰,她眨了眨眼,这下终于看清了那身影的脸庞——
是苍莞玉。
她同母异父的姐姐握着一把丝绢团扇,扇沿轻轻遮住她的下巴,露出的半张脸神色淡然,见到妹妹睁开眼睛,表情也未有任何变化。
凤璇音咬紧牙关,忍着浑身传来的阵阵疼痛,用胳膊肘吃力地支着床板,艰难地坐了起来。
苍莞玉见状,倾身向前,将她扶稳。
凤璇音轻咳了两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嗓音:“姐姐……”
苍莞玉轻轻应了一声,将手中的扇子缓缓放到桌子上,然后从旁边端起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药汤,递到凤璇音面前:“醒了就喝药吧。”
凤璇音没有接,她看了看那药,又抬头看向苍莞玉:
“这药有用吗?”她问。
“能减少些你的痛苦。”苍莞玉的声音淡如水墨画中的一抹轻烟,“你被昆仑珠炼化,与扔入丹炉中无异,那种痛苦比烈火焚身还要更甚。喝了这药,总比不喝要好受些。”
凤璇音闻言,嘴角爬上一丝虚弱的笑,有气无力地道:“我在羽瑞寒魄宫待了百年,日日夜夜都在承受这种痛苦,早就已经习惯了。”
苍莞玉见凤璇音不肯接药,便缓缓将药碗放下。
她目光转向窗外,似乎在回忆着那些遥远的往事:
“自你被关进羽瑞寒魄宫后,我们也有百年之久未曾相见了。”
凤璇音的目光盯着苍莞玉放在榻上的手,低声说道:“我一直以为你和母亲被豹青关在瑶山。”
苍莞玉挪开眼神,看向桌子上的茶杯,“你在冰夷之渊时,我生活在雷泽。那时我身自由,所以才能常去冰夷之渊看你。”
凤璇音在冰夷之渊时,常有一只幼小的青鸟飞来探望她,当时她还和师父炫耀自己招小动物喜欢。后来她被应龙师抓回凶犁魔都,与母亲和姐姐相见,才知道原来那只一直陪着自己的青鸟,是姐姐苍莞玉的化身。
“母亲来到瑶山以后,瑶后为了保护我,也将我接到了瑶山。她们所做的事情,并没有瞒着我。”苍莞玉一边说着,一边将眼神重新转回到凤璇音身上:
“包括要用你炼五生石这件事。”
凤璇音静静地望着她,沉默不语。
苍莞玉轻声问道:“你会怪我没有救你吗?”
纵使在瑶山不救,在魔羲宫,在羽瑞寒魄宫,她都是有机会救她的。
但她什么都没有做。
凤璇音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扯了扯嘴角,“你又没有义务救我,我为什么要怪你。”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救你吗?”苍莞玉问。
凤璇音挑了挑眉毛,“这我倒是真的想知道。”
苍莞玉叹了口气,伸手从桌子上拿起那把团扇,放在膝盖上端详起来。
她似乎在组织着语言,低头盯着扇面上的青鸟刺绣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应龙师让瑶后在羽瑞寒魄宫设下结界,看似是信任瑶后,实则是对她心存疑忌。但凡你被救出去,瑶后就难辞其咎。这是应龙师设下的陷阱,他若要追查到瑶山,我更是脱不了干系。”
凤璇音皱了皱眉,很精准地总结道,“所以说,你不救我,是为了自保。”
“对。”苍莞玉坦然承认,“我就是为了自保。”
凤璇音微微侧过脸,似乎想从另一个方向将苍莞玉看得更清晰些:
“你父亲和师父皆是凶岳疆朝的战神,你的医术又习自西王母族和玄族两大上古氏族,按理来说,你应该不会惧怕应龙师的威胁。”
她用探究的眼神看着苍莞玉:
“你并非为了保自己。”
苍莞玉只是静静地盯着扇子上的青鸟图案,没有开口回应,似是默认了凤璇音的猜测。
凤璇音见她不语,便替她道出了实情:
“你要保雷泽。”
话音刚落,苍莞玉就反驳了她,“不。”
她声线温柔,语气却是坚定:
“雷泽在疆朝版图之中,应龙师和麒染不会对雷泽出手。”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青色的眸子里闪着一丝决然的光:
“我是要夺回雷泽。”
意料之中的答案。
沉羲太鳄死之前,魔世最东边的雷泽一直是独立出去的自治州,因雷泽临东海,版图辽阔,一直为应龙师所觊觎,他便用计将沉羲太鳄招入自己麾下。
沉羲太鳄帮应龙师继承皇位、统一沉沦海东部的条件,就是要应龙师答应不攻打雷泽。但后来沉羲太鳄回雷泽后,应龙师却出尔反尔,用计杀死沉羲太鳄,将雷泽归为了凶岳疆朝的版图。
“那,”凤璇音带着些许探寻地问道:
“你也认同瑶后和母亲的所作所为,认为我应该为了拯救魔世,化为五生石吗?”
两人在安静地对视了良久之后,苍莞玉终于开口:“若我说,我希望母亲失败,你会信我吗?”
凤璇音紧紧盯着苍莞玉的眼睛,红色眸子在月光下微微闪动:
“信。”她说道:
“即使你没有救我,我也相信。”
就算玄姜将沉羲太鳄引来魔羲宫陷害她,凤璇音也从不怀疑玄姜对沉羲太鳄的爱。同样,就算苍莞玉为了夺回雷泽而不去救她,凤璇音也毫不怀疑苍莞玉是在乎她的性命的。
只是没有那么在乎罢了。
苍莞玉抬起扇子,轻轻摇了两下,语气缓慢地道:“得知母亲要引你上瑶山后,我是想去阻止她们的,却被她们关在了浮樱幻境里。若不是修罗国度的苏大夫误打误撞进了幻境,我只怕到现在还没有走出来。”
“想想便够了。”凤璇音垂下视线,也去看扇子上的那只青鸟,和当年在冰夷之渊陪伴她的那只一模一样。
自她在瑶山差点被母亲拖入地狱之后,她便再也不祈求这世上有谁能对她垂怜,自然也不会怪罪苍莞玉没有将她救出羽瑞寒魄宫。
既然没有期待,又何来失望。
话说到这儿,苍莞玉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对了,昨日闼婆尊带你从瑶宫上下来时,我和她说我要带你回雷泽。不这样说的话,作为俘虏,容易起疑。”
说起闼婆尊,凤璇音才忽地想起,“那日是修罗国度的帝尊救了我,他们现在在哪?”
苍莞玉回道,“修罗帝尊已经离开瑶山,前往浮玉关了。”
凤璇音闻言,目光转向北边的方向,那里是浮玉关的方向。夜色下,北边的天空仿佛被一层淡淡的血色雾气笼罩,赤红一片。
“修罗国度和凶岳疆朝,要开战了。”凤璇音说道。
苍莞玉也顺着凤璇音的目光看过去,语气中透露着一丝不确定,“我未曾见过修罗帝尊,他和麒染相比,谁的赢面更大一些?”
凤璇音道,“他是个人族。”
苍莞玉点点头,“有所耳闻。”
凤璇音盯着北边的方向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姐姐,你通医术,有个问题想问你。”
苍莞玉声音温和地道,“你问吧。”
凤璇音慢慢将目光挪回来,声音里染上一丝迟疑:
“我的功体,有办法恢复吗?”
苍莞玉摇着扇子的手顿住了。
片刻的沉默之后,苍莞玉缓声说道,“没有。”
简短的两个字,尽管她用最委婉的语气说出,却依旧让人感到一丝寒意。
凤璇音轻轻“嗯”了一声,这个回答似乎早在她的预料之中。她并没有过激的反应,只是默默地盯着地面,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她再次抬起头,目光定定地看向前方:
“我也要去浮玉关。”
苍莞玉闻言愣怔了一下,转过头询问,“你要去找修罗帝尊?”
凤璇音点了点头,语气愈发坚定起来:
“从我离开羽瑞寒魄宫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凶岳疆朝的魔了,既然修罗国度愿意接纳我,那我就去修罗国度。而且,”
她一边说着,一边低头看向自己苍白的手指:
“我要去找玉面文朗。”
“玉面文朗?”苍莞玉有些疑惑地问她,“找他做什么?”
凤璇音盯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曾经也能弯弓搭箭,百步穿杨,而此时,那手却苍白得像是一张一碰就碎的纸:
“他能让我用三支箭,就能让我用十支箭。”
她一边说着,目光慢慢上移,血红色的眼睛里流出了一丝决然:
“就算不能恢复功体,”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在修罗国度,我也要能拿得起武器。”
—
冰夷族的族长带着长琴无焰,走进了这座由冰雪铸而成的冰屋内。
屋内寒气逼人,却透着一股奇异的宁静。他们走到一张由藤条编织而成的椅子旁,族长礼貌地伸手示意,“胜弦主,您请坐。”
长琴无焰应了一声,道,“有礼了。”说罢,缓缓走到了藤椅前方。
长琴无焰坐下时,族长也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
尽管他身居一族之长,但在胜弦主面前,仍是个初出茅庐的小辈。冰夷族人寿命虽短,却不会衰老,因此族长看上去也不过是个年轻男子的样子。
坐定之后,族长脸上闪过一丝歉意,“胜弦主远道而来,我族未能及时准备,实属失礼。我已命族人速去筹备吃食。只是这冰夷之渊常年被冰雪覆盖,环境恶劣,远不及闇盟舒适,还望胜弦主体谅一二。”
“无碍,无焰此次不请自来,已觉唐突,族长能接纳无焰,无焰已心存感激。”
“胜弦主客气了。”族长微微颔首,语气诚挚,“您有何疑问,但说无妨。冰夷族的使命仅为守护这冰夷之渊,并无不可告人之事。”
“多谢族长。”长琴无焰回道,“那无焰就开门见山了。”
说到这儿,她斟酌了一下,似乎在想怎么问比较委婉,手指在手腕上敲了一下之后,才再次开口:
“无焰此次前来,实则是想询问关于冰夷之渊近期是否出现异状。”
“异状……”
族长低声重复,眉头微微蹙起,随后他低下头,长叹一声,声音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
“胜弦主,不瞒您说,冰夷之渊的异常,自百年前那场毁灭性的大火之后,便逐渐显现。”
长琴无焰微微蹙眉,“百年前就已经……开始了?”
“嗯。”族长点了点头,面色凝重,“只不过这些异状都是逐个出现,且过一段时间后就消失,温水煮青蛙一般,所以一直也未引起族人的重视,也是直到最近,族人才反应过来,觉得越来越不对劲……”
长琴无焰追问,“那……都是什么异状呢?”
族长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地说道,“这要从百年前的那场大火开始说起了。”
“一百多年前,时任族长在冰夷之渊的入口处发现了一个被遗弃的婴儿,他心生怜悯,便将婴儿带回冰夷族,悉心扶养。”
长琴无焰反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是火凤郡主。”
“是的。”族长点了点头,又继续道,“火凤郡主在冰夷族一天天长大,后来还拜了时任的冰夷祭女问晚禾为师,学习法术和箭术。”
“问晚禾虽与历任冰夷祭女一样,为冰夷树上的星果所化,但她天生法力强大,即使不与魔器缔结契约,也拥有护住冰夷族的能力,所以她就一直没有和魔器缔结契约,直到……”
说到这儿,族长脸上现出了惋惜的神色:
“百年前,应龙师和瑶后突然来到冰夷族,他们不仅要带走火凤郡主,还放火屠杀整个冰夷族。因为冰夷族是冰魂木身,最是怕火。”
长琴无焰闻言,深深地哀叹了一声。
“……唉。”
族长垂着眼睛,低着声音道,“祭女虽然法力强大,但说到底也是冰夷族,且以她一人之力,也敌不过应龙师和瑶后,她便把火凤郡主藏在放着魔器的从渊洞中,同时与魔器缔结了契约,与应龙师展决战。”
“可惜……”
说到这儿,族长眼神里的哀怮更深了几分:
“祭女使用魔器,耗费的皆是自己的寿数,况且那时祭女已年过六十,已是将尽之年,她便牺牲自己的性命,为冰夷族铸起结界,这才保下了幸存下来的冰夷族和冰夷树。”
屋外的冷风如刀割般呼啸而过,雪花在空中狂舞,似是万千生灵在冰天雪地中悲泣哀号。
长琴无焰轻声问,“自那以后……冰夷之渊就开始出现异状了吗?”
“是的。”族长叹息着道:
“最初是一些小的异状,比如从渊洞附近偶尔会发生地震,或者忽然天降大雪几乎埋没整个村子等等……但这都是小的异状,真正严重的异状是……”
族长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向门口的方向:
“自问晚禾牺牲之后,冰夷树再也没有结过星果了。”
长琴无焰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微微的诧异:
“也就是说,自百年前的那场大火之后,冰夷族再也没有冰夷祭女了。”
“嗯。”族长应道,语气中满是忧虑,“由此,玄女魔器也一直被封存在从渊洞中,再无魔能缔结契约使用它了。”
“好在自百年前那场大劫之后,冰夷族再没有遭受过什么袭击。”族长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胜弦主若是愿意的话,我可以带胜弦主去冰夷树一观。”
长琴无焰想了想,也站起了身,“也好,那就麻烦族长带路了。”
族长带着长琴无焰走出屋子,外面大雪纷飞,寒风如野兽般呼啸着肆虐,放眼望去,一片银装素裹的白川。
族长提醒长琴无焰小心风雪,而后带着她朝着幽深的峡谷深处走去。
夜如墨般深沉,硕大的雪花纷扬飘落,凛冽的风如冰刃。两个人在这皑皑白雪中不知走了多久,直到连蓝月的光辉都变得微弱时,族长终于停下了步子。
“到了。”他说道。
冰夷谷深处,冰夷树已赫然出现在眼前。
只见那广袤的冰穹之下,一棵气势磅礴的巨树拔地而起,直插云霄。树的树干呈血红色,粗壮得需数人方能环抱;枝干如苍劲的龙臂般向天空延展,几乎覆盖这里能看到的所有天空。
但……
胜弦主盯着那树上稀疏的冰蓝色树叶,轻声指出:
“这树,快要枯萎了。”
族长转过身去看她,眼底一片暗淡:
“是的。”他低沉着语气说道:
“最初,冰夷树只是不长星果,它的叶子也越来越少,逐渐凋零。而最近一次冰夷祭典,它连云果都不结了。”
长琴无焰没有说话,她静静地走上前,抬头看着那棵巨树。
千年前,玄女以自己的身躯作为种子,生长出了这棵冰夷树,千年以来,冰夷树从未出过问题,而此时它却逐渐枯萎,究竟是玄女的法力出了问题,还是冰夷之渊……
正这么想着,胜弦主忽然感到身后刮起了一阵异样的风!
是杀气!
胜弦主眼疾手快,转身迅速凝聚法力抵挡。但还不等她与那杀招迎面对上,忽然感觉胳膊被一股力量猛地一扯,紧接着,一道耀眼的金光闪了过来,“砰”地一声将那杀招狠狠地打开了!
胜弦主定了定神,往身侧一看,发现拉开她的竟然是墨雪不沾衣。
“没事吧?”墨雪不沾衣有些担忧地问。
胜弦主摇了摇头,转过眼神看向刚刚袭来杀招的方向。
只见刚刚还对她客客气气的族长,此刻手心凝聚起了一个闪烁着诡异绿光的法阵,面露凶光,眼神狠戾,浑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杀气,仿佛一头即将暴走的猛兽。
而他对面,一道金色的光芒闪过,一身黑衣的魔从天空中跳了下来,带起了一地雪花旋转飞舞。
是公子开明。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稍微晚来一步,胜弦主就有危险了。”公子开明一落地,就捂着心口假装害怕地道,“还好我们来得很及时非常及时超——级及时!”
族长见偷袭不成,转身就要逃跑。结果还没跑两步,公子开明就“嗖”地一下闪了过去,伸手抓住了族长的肩膀。
族长妄图挣扎,但公子开明死死扣住他肩膀,接着,他就被公子开明按得跪倒在了地上。
他的肩膀上传来了“咯啦咯啦”骨头错位般的声响:
“哎哟,跑这么快,本策君差点没追上。”
族长咬牙挣扎,伸手想一掌打向公子开明。而公子开明单手背后,也不闪躲,直接一掌劈到了族长的胳膊上。
族长吃痛,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但惨叫声还未发出,公子开明又是一掌重重地打在他肩上,直接把他打得倒在了厚厚的雪地上。
倒地的一瞬间,公子开明直接一步上前,踩住了他的胳膊。
到此时,族长才发出了第一声痛苦的喊叫。
“哇哇哇你叫那么大声想吓死本策君吗?”
公子开明一边说着,一边半跪下去,歪着头看向神色扭曲的族长:
“打也打不过,就直接投降好了~”公子开明一边给着好心的建议,一边拍了拍手,将手心的雪花拍掉。
而后,他的声音溢上了一丝杀气:
“现在告诉本策君,你是谁?”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