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毕了,弃颜坐在凳上瑟瑟发抖,晶莹的汗珠从他的鼻尖上滑落坠在地上,座下众人皆沉醉在梦中痴眼望着台上的绝世美人。
一声不轻不重的掌声打破了这场旖旎的美梦,这样的掌声弃颜无比清楚究竟是谁发出的,不甘心和屈辱的悲愤瞬间到达了顶峰冲的他恍恍惚惚。
脚踩的高台天翻地覆,眼前一阵迷炫,他若一只折翅的蝴蝶倒在了台上,一瞬间座下的人们都骚动起来了,高嚷着声音嗡嗡作响。
龟公听见声响伸长了脖子就向台前探去,看见卧在台上的背影,一拍大腿哎呦叫唤:“这臭王八蛋今天真是反了天了”。
孟苌眉头紧锁他向上去将弃颜扶进来,可是,当他起身上前捏起纱幔的一角想要掀开时,又回想起刚才让他无比难堪的场景,这纱幔仿佛生电一般刺得他立即松开了手。
孟苌心中颤颤连连后退却撞入一个温暖的怀中,他哄的一下脑中空白一片只能听见心脏猛烈的跳着,扑通扑通听不见秦宝仪的声音。
秦宝仪听他半晌没有回应,轻侧头问顺子道:“发生了什么事?”。
顺子声音暗含焦急道:“公子在台上晕倒了”。
“那快扶他进来啊”秦宝仪道。
顺子愣在原地支支吾吾道:“我,我,我不能”。
秦宝仪眨巴着毫无光彩的眼睛,心中疑惑渐生,这人为什么不愿出去。
她回想起有关这个人身上的种种疑点,按理说这龟公行事贪婪无度待人刻薄无情,哪里会找一个医者负责治疗船上的龟奴。
那么却有一种可能,他是不得已躲在在船上以求庇护的。
台下来者天南海北,他在怕,怕被仇敌所找到行踪。
而听刚才那龟公的言语,在旁的龟奴也害怕龟公的威力,怕是也不会忤逆他把弃颜扶进来。
秦宝仪心下转了好几个弯,微叹口气还是她摸索着将弃颜带回来吧。
秦宝仪对顺子耳语几句,言罢就摩挲着就要打开纱幔。
龟公见秦宝仪的动作立即从地上爬起身就猛冲到她的面前吼道:“干什么,你这黄毛野女还想逞英雄,我告诉你,若你挡了老子的财路,老子可不会对你心慈手软”。
秦宝仪冷笑出声:“若你今日再逼迫弃颜那可要掂量一下你这南风船到底能不能继续办下去”。
龟公咬牙切齿“没想到你还是个风流鬼,怎么,想要为他赎身”。
秦宝仪铿锵有力道:“是!”。
龟公转而笑出了声:“还真是瞎了眼,你可知……”。
顺子在旁急声阻止:“住嘴!”。
龟公朝他翻了个大白眼:“你倒是也怜香惜玉”。
他复又手轻抚着袖口道:“算了算了,弃颜怎么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出多少价”。
秦宝仪心下松了口气,能用钱解决的事不算什么,幸好这次为了陪钱渊前往甘州上任带的银钱非常足够,她道:“八百两白银”。
龟公眼睛闪了闪,好半响才出声道:“呦,还挺阔,但你可知弃颜那副容貌他的赎身银子能下三千两吗”。
孟苌双臂交叉环着胸瞥眼道:“哼,三千两别说是能买下弃颜了,连包你这大大小小的龟奴”。
他越说声音越高,右手伸出来直指龟公鹰钩般的油鼻子道:“还有你这个龟公都能买下来”。
孟苌硬声道:“两千五就封顶了”。
龟公眼睛瞟了瞟,嘴唇上的口脂有些许融化,他怔愣了一瞬道:“两千两吧”。
此话一出,秦宝仪和孟苌两人皆被惊的后背一紧,龟公神情认真和刚才那一副恶毒的模样差别颇大。
他面对着秦宝仪道:“姑娘,你当真要带走弃颜”。
“当真”。
“你真被他的皮囊迷的找不着北”。
秦宝仪道:“我不知道他的样子如何”,她仰起头压下心中一块郁闷之地道:“我现在是个瞎子,根本看不到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龟公捻起手指在她面前轻移,深棕的眼睛静在原地,他这下确定此人没有说谎。
龟公悠悠然收了手指道:“那就说定了”。
他伸出了两个手指在众人面前环绕一圈,见没人出声便将手拢进袖子,耸了耸肩掀开纱幔急步前去。
座下的人皆吵吵嚷嚷互相攀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唯有钱渊眼神冰冷盯在弃颜的脸上。
弃颜脸色苍白更显他的容貌我见犹怜,钱渊眉头轻皱心中愈加烦躁。
他的视线从弃颜脸上挪开,正巧此时纱幔半掀隐隐约约中他看到了一个身量高挑的背影。
钱渊的心猛的一缩,不可控的站了起来直直锁在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背影上,他还想再确认一番……
确认…这个是他朝思暮想的妻子背影,即使现在依旧没有宝仪的踪影,即使再见她希望渺茫。
然而绯红的纱幔落下,背影隐隐绰绰,他极目望去,那里只有一团小小的黑色影子。
等那影子再变大,纱幔被掀起一个小角,钱渊还是看清楚了,一张从未见过的少年脸庞。
钱渊轻退几步颓在了座位上,心如地下深处的井水一般寒冷刺骨。
龟公行礼致歉高声宣布已经有贵人为弃颜赎身,言罢便扶起弃颜转身离去,一排妖妖艳艳的龟奴上台奏乐起舞。
原本还想再叫嚷几声的男人们的眼睛又黏在了这翩翩的舞姿之上。
龟公将弃颜递到顺子肩上,顺子踉跄了几步稳住才稳住身子。
龟公用手理了理稍乱的发髻,挑眼道:“带他回去,给他好好看看”。
言罢就扶着髻发上的步摇歪步走进了这摆放着各样精美瓷器和字画的房间,他坐在一枚铜镜面前细细整理今日精心设计的妆容,用绢布将融掉的口脂擦掉。
他打开一个瓷罐,馥郁的花香盈满肺腑,捻指擦在唇上,镜子里的那张脸因唇上的颜色显的岁月对他稍许温柔。
龟公遥遥想着弃颜自小在他身边长大,他了解弃颜的秉性,即隐忍又狐媚猿攀,弃颜一直明白自己的那张脸会为他带来不可期许的机遇。
当然,他的那张脸自是离不开他做得各种养颜秘方和自做的胭脂水粉,其中这口脂抹上不仅颜色艳丽又几个时辰不会融化。
他轻轻摩挲着瓷罐想再细细雕琢妆容,忽地,脖间一凉,一把薄如蝉翼的刀刃贴上了他的脖颈。
龟公浑身僵硬却不敢转身,只能瞪大了眼睛盯着镜子里那张如鬼魅的一张脸。
他颤声道:“大,大人,这是要作何”。
钱渊冷笑道:“我问你说,若是撒谎今日你的头就会被悬挂在这个房梁上”。
龟公瞬间冷汗琳琳,他道:“大人请问”。
钱渊问道:“五日内有没有见过一个瘦弱身量莫约六尺的弱冠少年”。
龟公精神尤其紧绷,冰凉的触感让他的汗毛倒立,他在脑中搜寻符合这个不速之客的男子。
但近日因弃颜要赎身离去,他招了好几个身量和这差不多的龟奴,脑中搜刮许久还没有个确切的人。
阿椿立在旁边道:“又或者附近有什么医术高超的陌生人”。
龟公心下一惊,医术高超的人,那顺子不就是前几天从河里捞上来的吗,医术出奇的好,可顺子的身量才五尺左右,他当龟公这么多年,哪里会看走眼。
但眼下他还是想着快点把这两人送走,趁着他们离去就赶紧跑掉。
他连忙点头道:“有,有,有一个叫顺子的和你们要的差不多”。
阿椿问道:“在哪?”。
“在最底下的小船舱,挂着一个绣着梅花图案的黑色帘子”。
钱渊眼神示意阿椿前去,阿椿微点头后转身迅速离去。
脖子上的刀片已被他温的生热,龟公弱声若气道:“大人,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钱渊眸中的光亮闪闪,他道:“弃颜…究竟是被谁赎走了”。
龟公心生疑惑但还是回道:“被一个瞎了眼的姑娘”。
钱渊手上微微用力,刀上反着他寒光四射的眼睛,“你在和我开玩笑?”。
龟公急声道:“小人没开玩笑!真的是一个盲了眼睛的姑娘赎了他”。
钱渊心念,既然是个眼盲的女子想必便不是宝仪,但他还是多问一句“长相如何?”。
龟公回想了秦宝仪的脸,右面贴着黑色的膏药实在说不上好看,“很丑”。
钱渊将锋利的刀刃插进刀鞘,既然是个长相丑陋的女子那定然不是宝仪,他立即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
龟公见他离开拍着胸脯不断大喘气,片刻后他猛的站起来收拾了几个值钱轻便的东西从窗户处眺望,见附近没有人的身影关上了窗,轻步慢走像鬼鬼祟祟的狸奴一样将门打开了一条缝。
不料,这扇红漆的门被大力推开,龟奴被吓得连忙后退,只见一个眉眼含笑的男人道:“好久不见啊,我家大人有请,劳烦你前去”。
言罢男人不容拒绝的做出请的手势。
*
弃颜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冷汗直流,顺子在旁不断的为他擦拭着汗液。
不久,孟苌将一碗苦涩的药汁端了进来,他道:“哼,便宜弃颜了,小爷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熬药,等他醒了要如何感谢我,你说”,他轻轻撞了撞秦宝仪的胳膊。
秦宝仪道:“不知道,等他先醒过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