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蝎子调查过,对付溪岚夫人和她那一帮异族护卫用不着费多大功夫,雇来的四五波人马各有手段,都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杀手、恶人。只可惜,小小溪岚别院收留了舒灵越等人坐镇,怒金刚来了也得夹尾而遁。而剑神弟子苏子毅又因助纣为虐杀光别院所有的摩赫族护卫,阴差阳错自己顶上了。
多番机缘巧合之下,他临死之前精心安排的这些阴谋暗算自然不够看。
舒灵越越是督战越是觉得苏子毅的云中剑法十分眼熟,她仔细思忖倒也不奇怪,既然宵练被师父赠给了剑神霍奕,那师父传给她的归真剑法,便是脱胎于云中剑。
师父说当日与一名前途无量的少年剑客比武,从那人的功法和剑法中皆有所悟,便将手中宝剑赠给了人家。后来去乾元山悟道时,才自创了无欲观妙法和如今她用的这部归真剑法。
她内力上的施展不开的老毛病解决之后,一旦运功时常觉得自己有使不完的劲儿,她琢磨着自己或许可以尝试一人去推一推无有村那颗巨石。
午饭后舒灵越寻了个空地练剑,在这清幽雅致花香怡人的的宅院中不便真用剑,便折了一段树枝,收敛着力道练了一套惜花剑法。这剑法是师父创作出来兼具美感与杀伤力第一套剑法,她学了几日归真剑法后便很少练,此刻使出来是为应景。
不过,看了苏子毅几日对战,舒灵越对于云中剑法,却有了几分心得。
她在花海当中脚步翻飞,衣衫未曾拂过花枝,花枝仍在为她伴舞,人与花仿若浑然一体。舒灵越兴到浓处突然剑势一转,转而比划了两下云中剑法,顺带在脑中思考对敌之法。
旁边突然有个清越声音道:“剑尖再抬三寸。”
她听之将树枝上抬了三寸,果真剑招更为流畅了。心中所想得以化为招式,真气凝成剑意,还不慎将溪岚夫人精心爱护的凌霄花斩下几枝,因害怕惹怒了那位心宽体胖兢兢业业的花匠,就不再练了。
换一个武林高手在此,只怕会暗中计量,此人以只枝为剑仍能有此威能,武艺何其高超。但许不隐熟视无睹,手中摊开一张浸了水的棉布,递给她擦汗,仿佛天下之事再大也不过此事重要。
山上一年四季不会这般炎热,暴晒之下舒灵越只微微活动便出了身薄汗,难怪人说夏季:日轮当午凝不去,万国如在洪炉中。舒灵越接过这及时雨一般的冰凉湿巾擦了擦脸和手。擦拭时,发丝妥帖收在耳后,脸上皮肤更似剥了皮的鸡蛋一般莹润无暇。旁观者只觉晃眼,仿佛是个白玉雕成的美人。
白玉美人擦完将布巾递还给许不隐,此刻只想躲进置了冰的室内。她回屋的脚步已经迈开,倏然不动了,瞪着明眸,用剑鞘包裹着的含光敲了许不隐的臂膀一下:“好你个许不隐,宋神医不是说你要好好修养,你怎么也半夜不睡偷看苏子毅打人。”
许不隐观她神情便知不对,本还在后悔嘴快着急编个说法,但舒灵越如此一语,他又是感动又是庆幸。
此刻心甘情愿挨打挨骂不说,心里甜丝丝的,嘴上却吐露几句故意讨打的话:“我就偷看了一回,实则是因我跟那沈昭一样天资过人,一眼便能将旁人功法学个四五分。”
舒灵越觉得这俊脸无赖起来也有点烦人,自顾自没收了她特意嘱咐后厨的——每日汤药后的饴糖。不怕吃苦那就有吃不完的苦。
可惜许不隐只以为是溪岚夫人府上管事忙碌遗忘了,这小小惩罚事实上没奏效就是了。
*
有神医的药方,薛如蹉这些时日内伤也好的差不多。
这日,溪岚别院的大门被人急急扣响,原是薛氏手下送来急信。薛如磋打开那张薛氏密信:
——兖州城有了画像上孩子的消息。
——丐帮也得了消息正赶过去。
按理三人也该出发了。
只是许不隐的毒……
宋神医试遍了多种方法,都未能解。他们若此刻上路,许不隐怎么办?
舒灵越和薛如磋所想一致,本想留许不隐在溪岚别院再住些时日,看宋神医是否能试出良方。还未开口,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率先起身,许不隐眉目平和对他们二人道:“走吧。”
这些时日能将舒灵越和薛如磋的内伤养好就罢了,许不隐无所谓地勾了勾唇角,自己所中之奇毒无法解,或许这便是命。有宋神医的针灸和汤药,他的毒伤其实已经有了些起色,虽说内力空滞之感始终没能清除,但手臂麻木频次大大降低。此次去找李庄主的爱子刻不容缓,但愿他不会碍事。
病患执意要走,做大夫的一时也没有解毒的好办法,宋问渠虽心有遗憾,也没有多言。只埋头重新写方子给许不隐做了几丸药,告知他若是察觉不适,及时用药能暂时抑制他体内毒性。
宋问渠想了又想犹豫再三,才开口:“不过,既然你们准备南下兖州,或许可以去找我的小师妹一试。我那小师妹医术未见得最高明,但性喜研究毒物,她不过十岁上下便制出了拜星月慢这等毒药,说不定会有办法。”
拜星月慢。
正如其名,一个慢字,毒性不显,少量使用暂且无事,但是日积月累,发觉毒发便为时已晚。毒性猛烈绵长,一经沾染,发作之时头颈和躯干会如烈火炙烤一般,四肢却如坠冰窟,两重极致,煎熬无比,寸步难行。而且其中加了致幻的草药,会放大人的痛苦和欲望。如果没有按时服用解药,中毒者会受尽痛苦而亡,哪怕服用解药也只是一时压制,极难根除。
用这么厉害的毒药,不是宋问渠的作风。却是他为了救素清还有那群可怜的女子,特意找小师妹讨要的方子。那也是是他行医多年,第一次不救人反害人。
许不隐三人住了这些时日也知,溪岚夫人便是用这味药,毒倒了天山派前任掌门;又是用这味药,收服了利欲熏心蠢蠢欲动的异族护卫;还是用这味药,下在了怒金刚心心念念之秘籍上。
宋问渠这些时日点灯熬蜡替他研制解药,还介绍师门给他治病,许不隐抬手抱拳,认真道谢:“多谢神医,大恩定报。”只要他还活着。
宋问渠为自己终究不能解下这难住了师父的奇毒不安,不愿承这谢意,他早已暗下决定路上补全古方时亦要多寻摸些治疗百毒的方子。
说起师妹,他正色嘱咐道:“我那师妹脾气古怪,不喜人打扰,也不爱出手救人。你们去了只恐她不悦,也不用多说,只须说你的毒,我医不好。她素来自负,恐怕只有这么说才会出手。”
舒灵越三人若有所悟记下了。
宋问渠先前不愿意说的原因也在此,且不说这毒药是否能解,他师妹与常人所思所想本就不同,若是几人心心念念去解毒被师妹为难,最终一无所获岂不不是平添烦恼。如今三人本就要南下,他才顺手指了这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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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氏特意寻来最擅翻山越岭的三匹河曲马已经喂饱了牧草。
他们离去那日,宋神医也启程要走,他每年都有半年时间四处游历四处行医,搜寻药方、寻访药草、补全医经,因为私心已经停留了太久。
舒灵越见他连药童也未曾带,自己背着药箱,郑重告辞:“宋神医一路保重。”
宋问渠知晓这孩子是担忧他,轻松道:“舒姑娘武功高强,宋某虽比不上你这等高手,但对付三两个绿林,不在话下。何况我手中有的是让武林高手也乖乖动弹不得的方子。”
薛如蹉也帮腔道:“宋神医交友遍天下,□□白道都得给他面子,想来寻常也用不上武功。”
许不隐也道:“任你□□白道总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得罪宋神医,岂不是日后阎王派人来勾魂也无人敢拦。”
许不隐心性豁达,半点不露身中剧毒的苦闷之色,是个人物。宋问渠心中暗叹,又板起脸故作严肃道:“此言差矣,宋某幼时也酷爱习武,有几招拿得出手的武功。当大夫的,平日跋山涉水人迹罕至之处采药,若是不会功夫,只怕早成了豺狼虎豹的盘中餐。除了医术,宋某对自己的体格和拳脚也颇有几分自信。”
包含溪岚夫人在内的几人一听也是忍俊不禁。
薛如磋瞥一眼他肩膀上那方紫檀木药箱,加上药箱里的瓶瓶罐罐,深以为然。一个整日背着至少三十斤的药箱赶路行医的神医,与文弱属实沾不上关系。
前夜下了骤雨,此刻院中树上的没被昨夜雨打落的花瓣在此分别之际悄然落下,似乎也想留客。
溪岚夫人伸手替神医掸了掸衣襟上落的一片花瓣,顺势还将不少银票塞进了他怀中。
宋神医把银票从怀里取出来要还给溪岚夫人,手却被几只细细用凤仙花染过的指头牢牢按着,不肯放开。溪岚夫人微带恼意:“你出门在外为何不要银票?”
宋神医十分无奈,面皮微皱,此刻方显出点年纪来:“素清,我是一个大夫。此番四处行医,除了路上,花钱的地方几乎没有,反倒是有不菲的诊金收。拿这么多银票做什么?”
溪岚夫人说什么都不愿撒手坚持要给。
别院门口,颇有一把子力气能干翻几个绿林好汉的宋神医却推不开溪岚夫人的手,两人拉扯一会儿,舒灵越才察觉不对。
这……
溪岚夫人与这宋神医。
她挑眉与薛如磋对上眼神,对方张嘴露出个口型:“难为你,终于发现了。”
她再转头找右边的许不隐寻共鸣,那人也一幅毫不惊讶了然于胸状。
住了近一个月,莫非只有她此刻才发觉溪岚夫人和神医居然互相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