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舒灵越已醒,明白是那琴声的问题。
“什么都瞒不过薛公子。”那白衣女子的声音缥缈,“梦仙只会梦中杀人,两位心中好像没有仇恨,是我失算了。”
她话说得好听,弹曲子的手没有停,此地的迷雾好似更重了。
方才自己心心念念的师父,居然只是她的想象,舒灵越面色冷下来:“你们魔教教主究竟找我所为何事?不惜派出一波又一波的人来找死?”
梦仙指尖的曲调骤然更激昂了些,又想变换手段拖人入幻,薛如磋耳中的银子根本没拿出来,方才乃是在读唇语。舒灵越同样面色未变,目光如炬。
梦仙自知自己功夫只适合趁人不备背后出手,当面使用,遇上高手恐怕已然失效。她不自觉退远了几步,声音忽近忽远,幽幽道:“江湖人汲汲营营,都想要太子陵富可敌国的宝藏。阎君所求,只为一份秘籍而已。”
这魔教为何认定了舒灵越手中有什么秘籍,薛如磋身上毒掌有些疼痛,忍不住咧嘴抽了一口气。舒灵越听了眉心一皱,对这些鬼蜮伎俩早已不胜其烦:“我说过无数次了,我不知道什么狗屁太子陵宝藏,也没有什么狗屁秘籍。还来找死!”
一剑出手,“铮——”那女子手中特制的精钢琴弦尽断,琴身也瞬间裂成两半。几人眼前忽然蔓起紫色毒烟和闪光霹雳弹。
白衣女子没有被劈成两半,她已被那笑面鬼一携,双双飞远了。
许不隐过来上下检查舒灵越,见她没有大碍,但腿上有伤口,以魔教行径,大概率淬了毒。舒灵越见他行动如常脚步沉稳不像有伤,摆摆手说自己没事,低头若有所思。
薛如磋用能动的左臂掏出耳中碎银子,嘴唇有些发白:“大哥,看看兄弟。”
许不隐动作飞快从怀里掏出一瓶药给他们俩一人一颗。那是宋神医用溪岚别院数不尽的名贵药财做的“回春丹”,与为他所制之药放在一起交给他的。又撕下自己的一片衣角,递给舒灵越:“虽然回春丹能解百毒,还是莫要掉以轻心,绑在腿根以免毒性上行的太快。”
他怕又有如无愁可解那样的毒,因自己不方便动手,便督促着舒灵越赶紧绑好。
舒灵越愣了片刻,眨眨眼,见许不隐颇为严厉地盯着她,只能听从。
待两人转身出发,许不隐打开手掌,掌心还有一颗方才倒出来的“回春丹”。他不着痕迹伸手,喉结上下动了动,吞下了那颗药。
若是那笑面鬼再与他缠斗片刻,他怕是难以支撑。
*
笑面鬼郗平早年间拜在江湖上专攻轻功的踏雪宗一位叛徒之下,轻功一途颇有造诣,在幽冥教仅次于教主阎君。
但他这样的轻功此刻也只能带着梦仙遁逃。
郗平的两大绝招:黑煞蚀骨掌、五毒透骨钉纷纷折戟,他心中不忿,掐着秦玉娘的腰身的手也忍不住用力。他在六道使中年纪最长,却始终屈居木郎君那个小子之下,他早已不服。如今这个行动又失败,他已经预想到阎君对他势必十分失望。
他对身侧的白衣丽人语气阴阴:“玉娘,你今日摄魂效果不如以往,莫非看见那两个俊小子腿软,留情了?”
要不是教规森严,加之他也怕秦玉娘落入人手暴露教中的秘密,他再不情愿,只能带她离开。
梦仙秦玉娘习武时日不算长,轻功内力不及他,听了这话只得忍住了脸上的厌恶,笑道:“平哥莫不是忘了,我这摄魂术对于武功低、心智弱的人更有效果。那舒灵越一伙人都不是寻常之辈,内功深厚,所受的影响有限,中了摄魂术也难被激发出恐惧和怨恨,摄魂中杀人谈何容易,况且我也不敢太过。”
郗平隐隐觉得她今日说不出什么不对劲,无往不利的摄魂术失败不说。
“你往日也不用暗器。”他低下头凑在她耳边,“我今日透骨钉上都没有用毒。你的暗器都有毒,对舒灵越用暗器,若是毒杀了她,你等着被阎君剥皮抽筋吧!”
“还不是为了行动能成,我本是为了拦住薛氏那人。”秦玉娘眼睫颤动一下咯咯笑了,“我暗器上的毒药放倒一个不懂武功的壮汉没问题,对舒灵越这样的高手恐怕最多让她半晌不得动弹。若是她中招了,我们岂不是正好将她带走,回去阎君还得夸我为了完成任务懂得变通。”
郗平瞪着他那细长的眼,冷哼一声,倒是说不出一句不是。
蠢货。
秦玉娘笑里藏刀:“反倒是平哥你,我的摄魂术可是成了,你百发百中的透骨钉、独步江湖的蚀骨掌,寻机会却杀不了他们,没能掳走舒灵越可怪不着我——”这笑面鬼整日自大自家功力高深,如今遇见几个他从不放在眼里的江湖后辈,还没有一击得手,只怕心中已经怄死了。
郗平暗骂:这婊子话里有话讽刺我。
秦玉娘的招式特殊,平日里他们两人联手,再带上两人手下教众,绞杀曾经江湖上的风云人物也从未失手。
有钱的薛家小子武功还不是他对手,但那个黑衣小子并不简单,从摄魂术中醒的早不说,一身剑法果真如赤面鬼范老四那厮说的一样,密不透风,不知是什么路数。青鸾这种杂鱼组织里还有如此高手?他隐隐觉得不对。而且舒灵越其人,功夫似乎比想象中还要再高上几分。
兖州城这地方十分麻烦,他们幽冥教出手动作不能太大。如今舒灵越醒了,秦玉娘的摄魂失效,那青鸾剑客不好相与,他也只能撤。
阎君对舒灵越手中的秘籍十分感兴趣,还曾对他们说,舒灵越可能是他唯一的对手。天下武功能与阎君一战之人,不是那剑神,而是个年轻的女子?阎君命他们两人前来他还不以为然,木郎君带了那么多教众铩羽而归,那是遇见了不少江湖高手阻挠。此次得知消息走漏后,阎君猜到舒灵越一行一定会前来,点他们来此守株待兔,暗中出手。他想起当日木郎君那副不阴不阳的表情,好似早知他们会失败一般,烦闷更甚。
兖州那人既然如此自大,他自己惹出来的麻烦那便由他他自己解决。笑面鬼又露出了笑容,这笑容十分具有感染力。小时候起身边人就说他有佛像,长大了凭借一身四处学的武艺当了山匪头目杀人劫财抢地盘无恶不作,还时常被行路人认错,这样笑容的人怎么会是坏人呢。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静谧安稳的兖州,他的笑容越来越大,自己被阎君责罚在所难免,但预感旁人要因为挡了阎君大业遭殃,心下瞬间平衡多了。
此刻舒灵越他们已经没再追击,笑面鬼一把推开梦仙,扬长而去。
秦玉娘被他推了一趔趄,伸手扶在树干上才勉强稳住了身形。她咬咬牙,用左手抚住胸口,这是方才被舒灵越那道锐利无比的剑气所伤,她此刻不敢耽搁跟上回去复命。
*
灵芝县地如其名,乃是兖州边界一个宝地。
此地四季分明、风调雨顺,农事发达、五谷丰登,堪称兖州乃至整个中原地带的粮仓,城中百姓个个面色红润。
此地最有名的医馆就取了这县名叫灵芝堂。
灵芝堂的大夫为人乐善好施,是个难得的好人,还有一味解毒丸颇有名声。医馆之中还会寄售一些旁人不愿透露方子的药物,各式药物应有尽有,因此颇得病人信任。
能治病的大夫不少,会解毒的大夫却不多。
薛公子的消息不会错,中了毒掌和毒钗,几人自然是到此就医。好在灵芝堂的坐堂大夫把脉后诊断两人身体无碍。黑煞蚀骨掌固然厉害,但宋神医的药能解百毒绝非虚言,舒灵越所中那暗器之后服用此药体内也没有余毒,还请了一位女学徒替她包扎了腿上的伤口。许不隐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
舒灵越瞥见站得远远抱剑而立的许不隐:“你来也请大夫看看。”
许不隐云淡风轻:“我就不必看了。”
不必,就是字面意思上,看也没用。
薛如磋自是听懂了,面露不满:“你小子说什么丧气话呢。”
舒灵越两步上前,一招小擒拿手,左手拉住许不隐的左手。右手搭在他的脉搏之上。
许不隐自然动没动,任她把脉。
舒灵越见他内力翻涌,与上次一般,他的真气似乎又多了几分沉郁。
她柔软有力的手拉着许不隐的手腕,按在了大夫前面:“你还是得看看。”
老大夫似乎在解毒上真有几分见地:“你内力有亏,却是中毒之象。只是老夫也从未见过这般脉象,解毒之法还需再思考些时日。年轻人,万不可轻易动武了,否则毒进心脉,你便回天乏术了。”
这大夫果真不一般,许不隐一时庆幸,还好方才也吃了那颗回春丹。方才与笑面鬼对战,他已经察觉到自己的毒性的确只是被宋神医抑制了些时日没有恶化,一旦遇强敌,强用真气,他便浑身筋骨疼痛如遭电击。方才他强忍着疼痛战完,里衣到鞋子都湿透了。要不是夏日炎炎,舒灵越和许不隐各自有伤,没太在意,他只恐当时就无法解释。
心知宋神医钻研一个月也没有所得,老大夫研究恐怕也是难有所成,薛如磋还是认真道:“您若是有解毒之法,我等必有重谢。”
舒灵越一时也忘了那日宋神医说过许不隐不要随意动武,有些懊恼。此刻牢牢记下大夫的嘱托:“此番有大事要办,我们去去便回。”
三人出门之时,医馆的小学徒正兴冲冲地迎进来一个带着面纱的黄衫女子。她衣衫干净整洁,挽着一个懒梳髻,手中提着一个轻巧的柳编的篮子,蓝中放了些包好的药材和许多药瓶。
“师父,杜姑娘来了。客人等的‘安睡散’有货啦。”
老大夫乐呵呵笑了笑:“快请杜姑娘后堂去坐坐,我看完病人这便来。”
看来天下人中有睡眠问题的不在少数,‘安睡散’也卖的这么俏。
薛如磋看了那带着面纱的卖药女子一眼,只觉她应该略有些功夫,脚步轻盈异常,不似寻常人。
在灵芝县盘桓了半日,出东门时,卖药女子手上的柳篮已经空空,都换成了银子。
她预备在门口的茶摊喝一碗茶水,却遇见了一个拦路人。
拦路人个子很高、脸很瘦,瘦到有几分凹进去,好像每天都吃不饱饭。
她先看到的却是这个人的兵器,一支长有五尺的苗刀。
那人看着她,声音意外的低沉醇厚,十分悦耳:“你方才卖给灵芝堂的,不止是治病的药和所谓祖传的‘安睡散’吧。”
那女子强装镇定:“壮士若是求财,小女子在灵芝堂寄售药的钱都可以给你。”
那人接着道:“应该还有靠暗号才能购买,被黑市贩子来找灵芝堂收了去卖的‘奇货’。”
女子面色一沉:“你待如何。”
那人没有多余的表情,声音也依然动听:“有人出钱买你的命。”
“毒娘子,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