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沈言初闭着眼的侧脸。
什么?她还在沈言初车里?
她吓得一跃而起,看着周围闪耀着的灯光,看了看表,十点多了,他们俩就这样在车上躺了一个多小时?
沈言初似乎感受到了她在自己座位上不安分地晃来晃去,睁开眼,只是淡淡道:“醒了?”
“我睡了这么久?”她不好意思地笑笑,“你怎么不叫醒我?”
沈言初定定地望着她,最终只说:“我也累了。”
哦,甄星不置可否,姑且相信。
既然都醒了,两个人也没有理由继续在车里躺下去,收拾收拾东西下了车,走向酒店大堂。
甄星边走边默默观察着京虹的外观,整体乳白色基调的建筑不高调却隐约散发着奢华,大堂前的白狮喷泉庄重静肃,暗藏的壁灯散发出金橙色的光。
听说以后还要开辟国风赛道?酒店内部的花园改造成中式古典园林风格,虽乍一想觉得突兀,但若设计的好,估计也别有一番风情……
沈言初垂眸看着她脸上无数次变换的小表情,知道她心里又生出了无数想法,心里发笑。
甄星却仰头,用一脸“怪不好意思”的表情说:“沈总,你给我订一个普通房间就好了。”
他挑眉:“不然你以为我要订什么?”
甄星吃瘪,“哦”了一声又重新低头,只露出一双红透了的耳朵。
沈言初独自发笑,招呼了一下前台。
等等……甄星一惊,为什么沈言初没找她要身份证?不会是只订一间房吧?
上次在梅里山误闯他房间时看到的光景又重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刚刚本就已经红了的耳朵此刻愈发滚烫。
还未等她多想,沈言初已经阔步走来,和她一起朝电梯走去。
甄星跟着沈言初走进电梯,看见他伸出手指,按下了8楼,
电梯里的温度更低,幽幽的白兰香扑鼻而来,甄星不自然地往旁边挪了两步。
她是该站近点还是站远点?还有这手……是自然垂下还是放裤兜里啊啊啊啊啊??!
电梯门稳稳合上,甄星呵呵笑了一下,说:“沈总没有特别通道吗?怎么还要和我一起挤同一个电梯?”
难道真的是住一间房吗?
不太好吧不太好吧……
沈言初看了她一眼,那表情好像再思索她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甄星尴尬一笑,不了了之。
电梯门开,沈言初就走在了前面,甄星跟着踩上了华美而柔软的地毯,酒店走廊的灯光昏暗,散发着隐约暧昧而又模糊的橙光。
“沈总,”她假意试探,“你们酒店生意这么好啊?”
沈言初回头,脸上的表情有点疑惑。
“那不然……怎么还只能开……”
嘴里的话还没有说完,眼前的男人站定在房门前,掏出一张房卡递给她。
两人几乎同时说道:
“一间房。”
“8013,8014,你住哪间?”
呃!
甄星脸上的表情僵住,感受到了沈言初那似笑非笑,饶有兴趣的注视,恨不得立马找一个墙角钻进去,飞快拿走一张房卡,说:“8014吧。”
“可你拿的是8013的。”
甄星脚步停住,像僵尸一般僵硬扭身,红着脸抬头看清了门牌号,越过沈言初走到8013前。
她刷卡开门,可余光却瞥见沈言初似乎也没有迅速离开,仍然在门口磨蹭。
“那我走了。”
因为刚刚的误会被沈言初发现了,她有些别扭,声如蚊呐,朝沈言初挥着手,模样在暗黄的灯光下有些可爱。
“嗯,”沈言初点点头,“我就在旁边。”
听到这话,甄星心里有些温暖,看见他要进去了,又喊住了他。
“沈言初。”
他一愣,沉沉应道:“嗯?”
“明天就是新闻发布会了,”她的眼睛此刻在昏暗的环境下无比明亮,“我们一起回去吗?”
“嗯,”沈言初眼中有笑意,点点头,“明早一起。”
甄星咧嘴,有些轻松地笑:“准备好了吗?”
沈言初看着她露出了那一如从前那般幼稚的表情,反问:“你不相信我?”
甄星摇头,脸上有一丝得意的笑:“我准备好了。”
沈言初的浓眉微微上扬:“……准备什么?”
她却一副要保密的样子,神秘地晃晃手指,在消失在房门前的最后一刻,说了句“沈总晚安”。
沈言初愣愣地看着消失不见的甄星,无奈地摇摇头。
*
新闻发布会定在了午后,等甄星和沈言初回到梅里山时,那里已经停了不少外来车辆,不少戴着工作牌的媒体记者穿行,接待室此时更是水泄不通。甄星跟在陈明和沈言初的后面,周围人语纷纷,全都一字不差落入她的耳中。
“梅里山项目要是出错,恐怕京虹多年苦心经营的名声就要毁于一旦了。”
“我倒觉得不会,京虹的沈总听说也是个狠角。”
“这次还有全程直播啊,真是玩够大的。”
“虽然新闻重点不在这,但梅里山这风景真不是吹的,怎么没热度?真不敢想度假村建起来后能多火……”
“都传沈总投资眼光从没错过。”
甄星恍然大悟,看向一旁的沈言初。
曾经她疑惑过为什么新闻发布会地址要选在梅里山,而不是京虹大酒店的报告厅内,明明那里更大更方便,反正也是展示证据而已,没必要让这些记者也来实地考察。
但是现在她好像知道沈言初的用意了。
来梅里山路途遥远,不仅可以劝退很多用意不明的人,还能向真正探寻公正事实的人展现梅里山的风景,也为以后建成的度假村积累一些名气。
她看着他那高大,又有些冷峻的背影,看着他那宽阔的肩,不同于穿着校服的那种少年气,现在他更加成熟,更有魅力了,真正像个集团接班人了。
他们越过人流,来到水泄不通的招待室,村长和张大姐在门口迎着他们,将他们带进去。
沈言初和陈明先走了,甄星低声问张大姐:“都准备好了吗?”
张大姐使了使眼色:“都在那呢。”
甄星看了一眼,点点头,低声:“谢谢。”
新闻发布会很快就开始了,记者围坐在最前面,而村民在后面,甄星于混乱中看见了兰嫂和面色苍白的阿芸。
兰嫂冲她笑笑,甄星也点点头,打着招呼,而阿芸眼色闪躲,恐怕是对她还心有猜忌和怨恨。
她环视一周,竟还看见了顾天峰。
他隐藏在人群之后,对上她的眼神后,竟笑了一下。
甄星也笑了,只不过是轻蔑的笑。
新闻发布会很快开始,第一个环节毋庸置疑是要攻破项目建设污染环境的谣言。
京虹没有跳进自证陷阱中,而是先请环境检测方面的专家指出了网传报告书的伪造证据,再为大家提供了真实的检测报告以及专家证明。大家虽然看不懂专业的密密麻麻的证明,但是现场请来的专家都没有异议,记者和其他人也就无法再质疑什么。
陈明展示和分析完了,大家也都纷纷鼓掌,网上的评论风向也有所改变,沈言初的脸上神色依旧,但眼中有隐约的放松,仿佛松了一口气。
可现场的氛围没有维持多久,很快一声尖锐的声音传来——
“那我老公的死是怎么回事?”
众人哗然,甄星望去,是临近崩溃的阿芸。
沈言初闻言皱眉,陈明温和解释:“目前证据表明,京虹的度假村项目并没有对梅里山的环境造成任何影响,也就和您丈夫的死亡没有关系。”
“你们不要推卸责任!”阿芸红着眼睛叫道,“必须给我们家一个说法!”
“就是你们的项目污染了我们梅里山的土地,不然好好的金银花怎么会有毒!”
沈言初正想开口,却听见后面有一道坚定的声音响起:
“那就让我来给你一个说法。”
他看见甄星走上台。
她从陈明的手里接过话筒,朝大家鞠躬浅笑:“大家好,我是此次项目的总设计师,甄星。”
听闻她就是振兴梅里山的那个传奇设计师,大家纷纷噤声,就连阿芸也不闹了,被兰嫂拉着坐下。
“我考察了那天死者走过的地方,”甄星点开了一个PPT,“我想我可以回答刚刚的问题。”
大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图片,大家都看出了,那是一丛花朵,枝头攀着黄色的小花。
她笑吟吟地问:“现场有植物方面的专家或学者吗?”
台下细语纷纷,却无人应答。
她轻笑了一声,又说:“那在梅里山住的人应该对这种植物不陌生吧?告诉我,这是什么植物?”
“金银花啊,”村民们纷纷说,“大家都认识,这是金银花。”
想到丈夫就是因为吃了这种植物命丧黄泉,阿芸更是触景生情,立刻掩面哭泣。
甄星像是早就想到了他们的回答,又换了一张照片,问:“那么,这是什么植物?”
这次的图片与刚刚的几乎无异,看着十分相像,唯独此次的花丛是黄白相间的小花。
众人议论纷纷,沈言初抬眸认真地看着灯光下的甄星。
“这也是金银花啊。”
大家仿佛更加确定了一般。
“对啊,这也是金银花。”
甄星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此刻在灯光下的她是那么自信,优秀,而又闪着光。
“是的,这是金银花。”
她快速将PPT换回上页,掷地有声道:
“但是上一张,根本就不是什么金银花。”
“这是钩吻!”
此话一出,下面像是炸锅了一般疯狂讨论了起来。
甄星的声音盖过了那些小声的讨论。
“如果是金银花,吃了并不会有什么大碍,所以很多梅里人上山饿了就会采来吃。”
“可如果是钩吻。”
她的眼神变换,一下子变得笃定甚至有些明厉。
“只要吃了它的一片叶子都必死无疑。”
*
“钩吻,俗称断肠草花,黄色漏斗状合瓣花,花开在枝条顶端,剧毒。”
“而金银花,白色及金黄色花,喇叭状离瓣花,花冠呈唇形,花开在枝条关节处。”
甄星此刻细致地从专业角度分析了两者的不同,随后嫣然一笑:“当然,这样说有些抽象,我将做个实验来证明我刚刚说的话。”
张大姐拿来一篮东西,甄星掏出了两种刚刚在屏幕上出现过的花草,问:“那你们现在应该知道,哪个是金银花,哪个是钩吻了吧?”
很快有人答道:
“左边那个是金银花,右边的是钩吻!”
“没错。”
甄星歪头一笑,随后把金银花放回了篮子,拿出了另外一个东西。
她提着一个铁质小笼子,里面黑色的动物正在大庭广众的目光和强光下瑟瑟发抖着,横冲直撞,发出激烈的撞击声,让不少现场的年轻女记者轻叫了一声。
“不好意思啊,”她稍稍对着被吓到的女生道歉,“因为是直播,害怕被网友说虐待动物,就只能用老鼠了。”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就连陈明也忍俊不禁。
这个负责人,还真是有点东西。
他偏头看向沈言初,却看见他此刻正一动不动地看着甄星,眼中闪着他从没见过的光芒,仿佛是轻声的赞赏,难以抑制的惊叹。
直播间的评论更是一条又一条地往外冒:
“哈哈哈,设计师小姐姐太有意思了。”
“又美又强!太牛了!”
“我是学植物学的,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就想到野玫瑰,不是市场上卖的那种,而是最纯正的野生玫瑰。”
“为什么感觉沈总的眼神很宠溺啊?”
“完全赞同楼上啊啊啊我要磕疯了!!!!”
甄星此刻专心致志地将那一株钩吻研磨成碎末,倒在一盘残羹中,混在一起,随后倒在装有老鼠的笼子里。
老鼠已经被专门饿了很久,见到有吃的自然马上扑过去,可就当它咀嚼了几口后,就立马倒地不起,先是抽搐了一下,然后一动不动。
前排的记者纷纷站起来拍摄,梅里山的村民更是议论不停,阿芸怔愣地看着这一切,有些木然。
“这两种植物都是在发现死者的地方采集的,”甄星继续说道,“那处的钩吻和金银花长在同一个地方,难以辨认,加上地方偏僻,
其他村民很少去过,所以一直没被人发现,也没误伤其他人性命。”
“所以我推测,”甄星陈述道,“死者死因是误将钩吻当成金银花食用,而不是京虹度假村项目造成的环境污染导致。”
“谢谢大家。”
沈言初看着站在台上深深的鞠躬的她,听见周围响起如潮水一般的掌声,热烈而持久,久久不息。
他曾思考她在自己生命中的意义是什么。
是拯救者,救赎者,奇迹,爱人,还是幸运女神?
可这一刻,他只认同直播直播间那位陌生网友的话。
她是天地中最灿烂的一株野玫瑰,她不算很美丽,却生长于最纯正的自然之间,她不需要在市场上售卖,不需要经过特意栽培来迎合世俗的喜好,她只是她自己。
这就是她啊,这就是甄星。
他在此刻也毫不吝啬地献出自己的掌声,站起来,朝台上的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