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

    男子看向她,面具下的表情却看不清楚。

    甄星看他未作回应,以为他不愿意,有些失落地说了句“抱歉”就想转身离开。

    当她转身的那一刻,音乐响起,身后的人一把拉住了她,将她转向自己。

    甄星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就是男人近在咫尺的面孔,身后,他的手已经拦住了她的腰肢。

    霎那间,烟火轰然升天,跟随着篝火的火焰一起,照亮了两个人戴着面具的脸。

    “你……”甄星一愣。

    音乐鼓点加快,独特的箫声婉转,像是丛林里野鸟的啼叫声。

    眼前的男子带着她旋转,宽阔坚实的背湮灭了火光,视线一下子昏暗,可他宽大的手依旧覆在她的腰上,带着一种奇特的压迫感。

    面前的人沉静如海,甄星抬眼望着,看着他隐藏在面具背后的那双眼睛。

    无数的烟花在天空中燃起,篝火的光亮焚烧着他眼中的冰山,甄星心中有一股强大的预感正在升腾、燃烧。

    她此刻离他非常近,而他给她带来的感觉是那么熟悉,就像……

    “沈言初同学。”

    当年的她俏皮地朝沈言初眨着眼睛,伸出一只手。

    “可不可以赏脸和我跳一支舞呢?”

    公园里恰到好处响起的圆舞曲,霎那间,广场四周的音乐喷泉一齐喷出水花,形成一层水帘。

    沈言初被她逗笑,走上前去,一手握着她的手,另一手握着她的腰。

    甄星听着不甚清晰的音乐,卡着节拍开始跳着,嘴里念念有词:“一哒哒,二哒哒……”

    沈言初跟着她的脚步,眼神却一直看着她,有些惊讶:“你还会跳华尔兹?学过?”

    “看电视里的人跳过,”她嘻嘻笑着,“算吗?”

    沈言初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她,看她那机灵又认真的表情,最终眸光沉沉,弯唇一笑,长臂用力收起,让她靠得更近些。

    甄星看着眼神愈发认真的沈言初,听见他在自己耳边说:

    “应该这样跳。”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发现他已经转而掌握了节奏的主动权,主动带领着她。

    她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面前的人引导着她,一步……一步……转一个圈……

    再次回到他面前,眼前却是那个陌生的男子。

    她离他很近,可以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不知名的香味,感受着他的气息,他的手很绅士地虚虚握着,没有桎梏,却也没能让她脱离。

    音乐越来越激扬,甄星暂时远离了那个让她疑惑不解的男人的身侧,两人只有手还虚握着,而她在两臂之外的地方跳着独属于女性的舞步。

    他会是沈言初吗?

    她有些心不在焉,差点跟不上节奏。

    可是他跳舞的样子一点也不生疏,沈言初才来了几天,他能跳到这个程度?

    独舞部分结束,握着她的那只手忽地使劲,她又被猛地拉回,与他贴得很近。

    她仰头直视着他,而他也是这样低头看着她。

    甄星微喘着气,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决定试探一下。

    她用梅里话开口:“为什么不挑花环?”

    面前人竟很快也用梅里话回复:“因为我不相信缘分,只相信心中的选择。”

    男子说话毫不卡壳,口音地道,和本地人简直别无二致。

    甄星失神,难道他真的不是沈言初?

    “相信选择不更应该挑选吗?”她转了一个圈,裙摆随火苗飘扬,“鲜花会指引到你有缘人身边。”

    男人哼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不知不觉中,舞蹈已接近尾声,甄星趁着最后的机会祝福道:

    “祝你幸福!”

    从前她第一次代表全村人为沈言初送花环的时候,就和他说过,在梅里山,送一个人花环就代表着祝他幸福。当时她还没有来得及和他讲,其实花环和祝福运用得最多的场景就是选花会。

    男人眼中闪过火焰的映像,还有面前人璀璨的笑容,眸光闪烁,手上搂腰的力度重了些。

    音乐结束,周围洋溢着掌声和欢乐的笑声,男人松开她腰上的手,甄星虽然清醒地往后退了一步,眼神却久久地望着他。

    忽然,旁边有什么动静,另一个男子在她的不远处冲她招手,体型有些肥硕,动作夸张,手里举着一个花环。

    甄星定睛一看,那不是她做的花环吗?!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身侧的男人已经缓缓摘下了面具。

    篝火仍然在无尽地升腾着,暖黄色的光攀上了他的脸,而那张脸上深邃的五官无比立体,像是一尊最神圣而不可置疑的雕塑作品。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发觉面前的人抬手,将她的面具也摘下。

    她完整地、清晰地看见了沈言初,心脏仿佛跳动的火焰,每一声跳动都如此清晰、滚烫。

    而沈言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眼眸深沉,仿佛将时间和声音都一并静止了。

    面前的他嘴巴一张一合,说的不再是梅里话,那熟悉的声音又重新出现——

    “祝你幸福。”

    *

    “村长,您评评理嘛!”

    被替代的胖胖男愤愤不平,村长扶额苦笑,沈言初冷眼旁观,而甄星则心虚无比。

    “规则就是和挑了花环的人跳舞,哪有和别人跳的道理?”胖胖男叫嚣道,“还当众把面具都摘了,这像什么样子嘛。”

    “摘就摘了,”村长偷偷瞟了一眼沈总越来越黑的脸,“跳都跳完了,算了吧?等下一年?”

    胖胖男还在极力争取:“我不过就是去上了个厕所……”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沈言出冷冷开口,“你还有理了?”

    “可是你也不能抢别人舞伴啊?!”

    “好了!”

    甄星头疼开口,其实还是怪她心急直接随便拉了一个舞伴,不然也不会闹这么大一个乌龙。

    她仔细想着补偿胖胖男的方式,最后只说:“那这样,我再陪你跳一次,行吗?”

    沈言初心重重顿了一下,酸涩爬上眉梢。

    原来是和谁跳都行吗?

    她就真的是不带一点私心地和他跳舞啊。

    本来他是不愿意参加这个舞会的,可是哥哥好说歹说让他参加,千方百计地跟他暗示甄星也会参加,他才动了念头。

    他以为,又是她的鬼点子。

    就像从前。

    她不知道他早就自学了梅里山的方言,也不知道他下午匆匆学了今晚要跳的传统舞蹈,就是为了今晚能和她跳一支舞。

    可当他得知要通过挑花环选择舞伴时,他拒绝了。

    他不想再等什么缘分了。

    他不选了,他要于所有相同服饰中的人中找到她,主动邀请她跳舞。

    余光中,他瞥见甄星和胖胖男一起走了出去,看上去要去广场再跳一次舞。

    又是他想多了。

    沈言初整理了一下自己混乱的思绪,微微敛神,起身。

    “沈总……”村长感受到了他周遭黑压压的凉意,试图挽留。

    “我出去透透气,”沈言初并未失态,反而神色温柔地与他道别,“节日快乐。”

    *

    甄星慢慢走在胖胖男的后面,脚步极轻。

    周围人声鼎沸,不少刚刚一起跳舞的男女此刻在结伴逛街,脸上是青涩的羞怯和幸福,让人看了就心生向往。

    她有些出神地望着。

    对的,按照习俗,跳完舞后如果彼此中意的舞伴可以一起游玩,如果是这样的话,现在她是不是本该和沈言初在一起?

    不对,沈言初根本没有挑中她的花环。

    怎么会这样呢?

    沈言初没有选中她的花环,可是她还是和他跳舞了。

    她曾经对自己说,如果他在所有花环中选中了她的,就能证明他们的缘分真的未了,她就继续像十六岁时那样追求他一次……

    那现在要怎么办?

    “那我们现在开始吗?”

    胖胖男已经重新戴好了面具,弯腰低头,朝她伸出手,做邀请的姿态。

    甄星手上是她自己的面具,如果按照她刚刚说的,她只需要再戴上面具和面前的人共舞一曲就好。

    她挣扎着想要戴上,手却颤抖着,脑海中浮现出了一直以来有关沈言初的一幕又一幕。

    初次见面青涩害羞的他,刚认识时时常沉默时常对她感到无语的他,明明被她感动却装作无所谓的他,开始一点一点动情的他,告白时的他,在一起后的他,刚见面时冷漠吓人的他,在烛火旁红着眼破碎的他,刚刚摘下面具的他……

    甄星的手不断颤抖,面具后的绳子怎么系都系不上。

    “怎么了?”

    她几番挣扎,最终放弃了。

    甄星有些颓然地将面具放下。

    “对不起,我不能和你跳舞。”

    她的声音虽有些愧疚,极轻却十分坚定。

    “怎么了?”胖胖男不解,“可是我选中了你的花环!”

    “可是我今天已经和别人跳舞了!”甄星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定,“不管他有没有选中我的花环,我都已经和他跳舞了!”

    对的,就是这样,这才是她的真实想法。

    我的心里只有他,我只想和他跳舞,不管他有没有拿到那个象征缘分的命运花环,在我心里都不重要,因为我喜欢他,我喜欢的人只有他。

    “对不起,”她说,“我知道选花会的风俗就是要和选中自己编制花环的人一起跳舞。”

    “可是我也记得,今晚,每个人都应该只有一个舞伴。”

    “对不起。”

    她深深地鞠躬聊表歉意。

    “你就当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外乡人好了。”

    胖胖男还想说什么挽留,可是甄星已经抓着面具,仿佛下定决心似的转身跑开。

    梅里山的选花会,和选中自己花环的男人跳舞,合乎心意的舞伴可以考虑发展成伴侣。

    亏她还自己骗自己,花环什么都是借口,是因为她已经在这段感情了逃避了太久太久,所以才需要这个借口重新开始。

    什么狗屁缘分,事到如今了,她还相信这些干嘛?

    当初能和沈言初在一起,也不是她自己争取来的吗?要不是她像狗皮膏药一样缠着他,她才不信他会看上她。

    心脏似乎跳得很快,但她没有感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见到他,赶快见到他。

    她步履不停,双目不知疲倦地寻找着一个身影。

    不知跑过了多少路,终于,她爱的人出现在眼前。

    甄星停下了脚步,才发现自己的心跳跳得是如此剧烈,就像是要从胸口迸发出来似的,可是她却没有什么感觉,只是无比地确定,今夜,她要在他身边。

    她再一次勇敢地尝试喊了他的名字。

    “沈言初!”

    *

    熟悉的声音穿透黑夜,沈言初一怔,转头看见还穿着民族服饰的甄星微微喘息,明亮的眼睛望着她。

    “就跳完了?”他有些不自在地问道。

    甄星缓缓走到他身边,仰头,喘着气摇头,诚实道:“我没有和他跳舞。”

    沈言初的心被她的话引线抽丝,好像提线木偶般跟着起伏。

    “你可能不知道,”甄星耸了耸肩,好像年少时那般有些傻傻地,不知所谓地笑,“民俗规定,今晚我只能和一个人跳舞。”

    “那你还说要给人家补一支舞?”沈言初心里漾起一丝波澜,却还是不咸不淡地补刀。

    甄星吃瘪,笑了笑,壮着胆说:“习俗上说,跳完舞的时间,是要和舞伴一起过的。”

    沈言初的心滞了滞。

    “所以我就回来了……”

    她又在耍什么花招?

    沈言初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她喝醉酒的那天晚上,眼下泛起了一丝红晕,却很好地被黑夜掩盖。

    “你以前的那些招数,对现在的我是没有用的。”他淡淡道。

    “我以前的哪些?”

    甄星一愣,随后意识到他说的是以前自己的死缠烂打花言巧语油嘴滑舌大法,有些窘迫。

    沈言初看她那认栽吃瘪的表情,轻轻一笑,往前走着。

    甄星一鼓作气,跟上去,围在他身边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学梅里话的呀?还有那个舞蹈,我在这里五年了都没你跳得好。”

    跳了五年?沈言初挑眉:“你每年都参加?”

    “不是!”甄星下意识大声否认,然后又小声补充,“我就今年参加了……”

    沈言初一愣,发觉她话中的指向性已经太过明显,心中虽然雀跃,但理智问道:“你又喝醉酒了?”

    甄星疑惑:“我没喝酒啊……”

    什么又喝醉酒了?

    喝醉酒?

    啊!!!

    这么说,那天她去了约好的地方,还见到了沈言初?

    按照他现在的反应,她还耍了酒疯?

    沈言初看见了她视死如归的表情,了然:“忘了?”

    “我……”甄星满脸担忧,“我做了什么吗?”

    你做了什么?

    沈言初的脸色变得有些深不可测,眼中似有笑意。

    他正要开口,却被后面追上来的村长打断。

    村长手里拿着手电筒,神色不复以往的和蔼可亲,反而有些严峻和慌张,蹒跚的步伐走得不稳却很快。

    “阿星,”他的声音颤抖,“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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