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岁的宋时伊也没想到有一天会重新回到这片土地。
飞机划过天际,云痕慢慢消散。伴随着一声巨大啸声,飞机俯冲而下,落在跑道上缓慢滑行,直至稳稳停下。
宋时伊站在行李提取处耐心的等待着,思索片刻,她掏出手机打算给母亲江婉报平安。
在第三次提示音响起后,宋时伊刚准备挂断,电话却接通了。
宋时伊意外了一瞬,随即开口:“喂,妈,平安落地。”
电话接通后,嘈杂声隔着手机传来。江婉熟悉的声线响起:“行,到了就行。”
伴随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响,对面逐渐安静下来,“回去处理完事情之后,记得去祭拜一下你外公外婆。”
宋时伊的外公外婆在她很小的时候陆续辞世,依稀记得家境似乎不错,这些年江婉在国外的花销靠的就是他们生前留下的积蓄。但不知道为什么,两老人对江婉的态度特别冷淡。
虽然在宋时伊记忆中和外公外婆的相处不多,但血浓于水,离开五年,回来于情于理都该去祭拜。
看到滚动出来的行李箱,宋时伊将手机换了只手,“好,也替你去看看。”
短暂的沉默,江婉似乎在思考,片刻,传来江婉刻意压低的声音:“那个男人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处理吧,不用来询问我的意见。”
听到那个男人,宋时伊明显怔愣了一下,手指也定格在空中,后知后觉回过神来。
江婉口中的那个男人说的是宋时伊的父亲宋国文。
江婉和宋国文早已离婚多年,具体原因宋时伊也不清楚。只记得是在她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回到家时,入目皆是一片狼藉。一向温柔的女人哭的歇斯底里,次日,两人就去办理了手续。
没料到江婉会主动提起,宋时伊简单应了声“好。”
并不是宋时伊不好奇事中缘由,早些年,也旁敲侧击的问过当年的事情,可江婉闭口不言。无奈下,只能作罢。
双方都陷入短暂的沉默,这明显是一个不能继续的话题。
宋时伊主动岔开话题:“处理完事情之后,我需要在这边留一段时间,后续回去时间待定。”
“行,后面再说吧。”江婉简单交代两句之后就匆匆挂断电话。
直到站在熟悉的小区门口,宋时伊才慢慢有了已经回来的真实感。
这是一个老式居民楼,和记忆中的样子没太大差别。
房屋参差不齐,最高的也只是一个小六层的平楼,墙壁上的粉刷已经斑驳,古老的门窗镶嵌其中,狭窄的小巷旁布满青苔,每一帧都诉说着岁月的痕迹和浓烈的生活气。
回到家,简单地收拾一番。宋时伊在楼下买了份果篮和鲜花后就匆忙打车前往医院。
这次回国就是因为接到宋国文病重的电话,虽说父母离婚,但两人对这个唯一的女儿都还不错。况且父亲是亲自的打电话,情理之中她需要回来一趟。
在宋时伊推门而进时,原本还在和其他病友聊天的宋国文转头望过来。在看清来人后,他眼底的诧异一闪而过,随即喜上眉梢:“你来了。”
宋时伊盯着病床上的人失了神。当初气宇轩昂的人早已被病痛折磨的憔悴不堪,面颊消瘦,唇色苍白,曾经锐利的目光里再无往日的神采。
“嗯。”简单一声,算是回应。
时隔五年,还能再次见到这个女儿,宋国文眼底泛起点点泪光。
他仔细的打量着宋时伊,在心里得出结论:瘦了,也比之前更漂亮更成熟了。
宋时伊今天没有过度的打扮,穿了一件白色灯笼袖衬衫,搭配了一条黑色高腰A字长裙。黑色直发随意的披散在肩头,轮廓线条干净,眉眼清冷。
隔壁病友的家属第一次见有人来探望宋国文,好奇询问:“ 这位是?”
他爽朗的笑了笑,满眼骄傲之意:“这是我女儿,出国留学后就留在国外发展了,今天才回来。”
提起女儿,宋国文嘴角难得地浮起一抹得意,多少带点自豪。
那人赞叹:“老宋教导有方啊,小姑娘不仅学习厉害,还长得这么漂亮。”陡然,话锋一转,对着宋时伊继续说道:“但是再忙还是要多留点时间来陪家人,不然像我一样,现在可后悔了!”
闻言,宋时伊扫了一眼宋国文,礼貌笑笑,没接话。
那人也不恼,似想起什么,转身对着床上躺着的老人说:“爸,家里还有事,我先走了哦。”走之前向宋国文简单打了个招呼。
目送他离开,宋时伊把花放在床头柜上,又从果篮中取出一个苹果,抽出一张纸巾简单擦过刀面,而后面对着宋国文坐下,开始削皮。
盯着那张与江婉有五分相似的脸,宋国文明显有些恍惚。
气氛安静下来,能听见窗外风吹过树梢后留下的些许沙沙声。
沉默片刻,宋国文询问起女儿的近况:“在国外这几年还习惯吗?”
“还行,刚去时多少有些不太适应,但有母……”意识到说错了话,宋时伊的声音戛然而止。
宋时伊也不知道在此时提起江婉是好是坏。
刹那抬头,小心翼翼地观察起宋国文的脸色。只见他神色依旧,无波无澜。
方才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半晌后宋时伊补充道:“多适应了一段时间也就习惯了。”
空气凝滞半晌,双方都没有在继续话题,宋时伊低头继续削着果皮,透过刀上反射的光影,只见宋国文凝视远方,不知所想。
“你母亲现在怎么样了?”
“你的病情如何了?”
两人异口同声的开口,宋国文转头的同时宋时伊抬起头,猝不及防的对视一眼,父女两人明显都有些意外。转眼间,两人的唇边都溢出笑来。
斗转星移,时隔多年,父女两还有着旧时交谈的默契。好像一切又回到多年前,那时父母还未离婚,家庭和睦。宋国文劳累一天回到家,偶尔会拉着宋时伊赏月饮茶,畅所欲言。
数年前的变故,宋时伊也恨过这位父亲。时至今日,往事如过眼云烟,相视而笑的瞬间,压在心底多年的重石就此落下。
似风过,渐渐吹散了心底的尘埃,乌云散去,漫天繁星。
氛围缓和,宋时伊将削好皮的苹果一分为二,抬手将另一半递出去开口,“母亲还是老样子。”说完,一口咬上苹果。
“挺好的。”宋国文接过苹果,回答刚才的问题“我的病情,或许看到你回来,一高兴,就好了。”
知道他在开玩笑,宋时伊想了想自己一时半会也不急着离开,于是扬起嘴角。
模仿着他刚才的语气:“那我就呆到你病好起来。”
“好啊,你愿意多陪我自然是最好的。”
似想起什么,宋国文垂下眼帘,眸中充满了自责和愧疚。
转瞬后,他轻轻一叹,又像郑重交代般:“你也长大了,以后记得多照顾照顾你母亲。”
“会的。”
可能是刚回国还没有倒好时差,宋时伊感觉有些困倦,她打着哈欠,“我去找医生了解一下你的情况,等下就回去休息了。”说完起身离去。
不由地挺住脚步,宋时伊又回头看了一眼宋国文。 “爸,你也早点休息。”
“欸,好。”看着宋时伊离去的背影,宋国文眼圈渐渐泛起一点湿意。
父母离婚多年,也没有得知父亲再娶的消息。这些年来,在宋国文对宋时伊也是有求必应,他是一个好父亲。
医生手拿着报告,低头翻看“状况不容乐观,你做好心理准备,患者还有什么心愿都尽力满足吧。”说完,将手中的纸页递给了宋时伊。
医生的话已经说的很明显了,呼吸一滞。宋时伊抬眼扫去,只一眼,就看到病情一栏写着:恶性肿瘤晚期。
呆滞的接过报告,一股沉重的忧伤毫无征兆的涌上心头,似重担压下,让人喘不过来气来。
宋时伊嘴唇张了张,片刻才听到自己的声线“好的,谢谢。”
时至今日,宋时伊也不知道该怎样直面生死离别的话题。要让她眼睁睁的看着亲人生命的流逝吗?这太残忍了。
几缕残阳照在那里却被无边的黑暗吞噬,在残破的泥墙上泛不起一丝涟漪。暗灰色的天,像一张无形的巨网,笼罩着大地。
她步履虚浮的走出医院,茫然地望着四周。
远处依旧灯火通明,霓虹灯下人群攒动,闹哄哄的街道,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欢笑声。
宋时伊神色冰冷,麻木的呆站在街头一角,与四周的喧闹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宋时伊!?”
闻声,宋时伊转过头看去,面前是一位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口罩挡住了面容,只露出一双圆滚滚的眼睛。
对方在看清宋时伊的面容后,恍然开口:“还真的是你啊!”
分辨不出来人是谁,宋时伊盯着那双眼睛,疑惑询问:“你是?”
男人反应过来,连忙摘去口罩,指着那张脸继续“是我啊,李晨。高中时期我坐你那一列最后一排,哦,老张头最头疼的学生。”
在记忆中搜寻一番,似乎真有这么一号人物。与她的关系一般,不好也不坏,记忆中,没有什么大多交集。
像记起来般,宋时伊出声回应:“哦,是你啊。”
看了看李晨的穿着,她又开口询问:“你在这里上班?”
没想到宋时伊会主动问他,李晨明显有点意外, “啊?嗯,对。现在在这家医院当医生。”
在李晨记忆中,这位学霸似乎不是一个健谈的人。她大多数时间都在看书写题,若有人问她题,也会耐心的讲解一二。
回想起她刚转身时,面色有一瞬的苍白,李晨关心询问:“你怎么来医院了,身体不舒服吗?”
宋时伊笑容温和回答:“没,来看望病人。”
“好多年没见到你,刚在拿药部看你就觉得有点熟悉,才想起来就又见到你了。”李晨解释了一下,继续道,“这些年忙什么呢?这么多年的同学聚会就你和徐青木没来过。”
听到徐青木的名字,宋时伊心脏倏然一缩。恍若隔世,忽有故人心上过,山河已秋。
长风拂过,年少时的那股风越过重重山岗,经久不衰的回荡着阵阵回响。
藏住心里五味杂陈的情绪,宋时伊平静开口:“我后来出国了,才回来。”
“原来你真的出国了啊,之前听说时还不太相信。”李晨感叹,又想起什么似的,“我记得你高中时和徐青木关系不错,他现在成为有名的年轻院士,下次聚会你叫上他一起来啊,多年不见,大家一起聚聚。”
宋时伊早就知道徐青木并非笼中鸟,池中鱼。
无需他人扶青志,少年自踏雪至山巅。
听到记忆中的少年如今早已功成名遂,宋时伊愣神一刹,藏在衣袖下的手指不知觉的握紧,疼痛袭来。
她佯装风轻云淡开口:“我和他也多年没联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