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无人,赵府屋顶一抹黑影闪过,孤影躺下双手垫在脑后,望着仅有零星星光的夜幕,黑夜深沉的底色倒映在他的眸中。
一袭黑衣完美融合入深夜,今夜轮到他值夜,他撑坐起身,拿起手边的酒坛就是一口,抬手间一个白色的信封掉落。
不是命令,不是任务简报。赵家传递消息有特定的,不容错辨的方式。这只是一个折叠得方方正正的信封,像是不小心掉落的杂物。
孤影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迅速俯身拾起,动作悄然无声,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窥探后,才缓缓打开信封,借着窗外朦胧的月光,里面只有一张残缺的纸张,上面写着:拨云见日终有时,守得云开见月明。
用的是最普通的墨,字迹娟秀却透着力量。
翻至背面,没有更多的文字,只有一个地址。
他将纸张塞入嘴里就着酒“毁尸灭迹”,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面,内心却翻涌成浪。
突然浑身不自觉颤抖起来,孤影颤颤巍巍地在怀里摩挲着他的救命药,无果。整个人痛苦地倒在屋檐上,酒坛应声滚落砸在地面,手上的白信封轻轻落下,掉出一片白色圆药丸。
他愣怔一秒,艰难地伸手去够,慌乱间顺着嘴角塞入,几秒之后他感觉疼痛减轻直至消失。
这……这怎么可能?谁会知道他的病?谁会知道他此刻的绝望?赵家?绝无可能,他们只会觉得他无用。
孤影从上空跳下,一个转身再次消失在黑暗之中。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木头和劣质灯油的味道,孤影来到在赵府最偏僻角落一间狭小的房里,这里更像一个储藏杂物的地方,勉强塞了一张硬板床。
若隐若现的光线下,孤影抬手给缩在角落里的小男孩掖掖被角,望着他皱着的眉头,深深叹了口气。
他将小男孩往外拉了拉,摸到床板上一个鼓起的部分,孤影小心翼翼掀开,一抹白色刺痛他的眼睛,又是那个熟悉的白色信封,几张叠在一起的大金额银票。
孤影愣住了,指尖微微颤抖。
他仰面躺在硬板床上听着咚咚咚的心跳,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他怀疑会被门外的人听见。
陷阱!这一定是陷阱!赵家在试探他的忠诚?那为什么要选在柳梅苑?
他仿佛看到黑暗中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看到那张男人刻薄的脸,看到训练营里那些因为“不忠”而被无声处理掉的同伴······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单衣。
可那银票和药是真的!它们散发着救命的温度,灼烧着他冰冷的躯体。
“死士当以主家之命为天,以主家之利为先,万死莫辞!”冰冷的声音如同烙印在骨髓里,孤影猛然惊醒,发现天色已微亮。
一旁的男孩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哥哥怎么了?”
孤影还没有从噩梦中缓过来,感受到几下轻轻地晃动,他朝他淡淡一笑,“没事,哥哥去给阿南准备早餐。”
一步踏进撕破黑暗的晨光中,他感到一阵眩晕和生理性的恶心。
背叛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比死亡更可怕的折磨,意味着阿南也会被牵连,死无葬身之地!
阿南还小,还有美好的人生在等着他。他的生命本该有更多色彩,而不是永远藏在阴影里,做着嗤之以鼻的事情为生;过着健康幸福的日子,而不是像他一样命不由他,随时会被掐死,就像人踩死一只蚂蚁一般。
凉水扑打在面颊,他冷静下来,也从睡梦中清醒。
盯着水滩中他的倒影,青涩的脸庞却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杀气。
白色信封,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他内心深处压抑已久对“生”的渴望,对“光”的向往。
也许······也许去一趟?只看一眼?看看那光明的地方是什么?如果是陷阱,以他的身手,或许能逃?万一······
放手一搏,也为他自己!
就像昨夜拨云见月,云雾背后月亮依旧如此皎洁。
他做出了一个自己都感到震惊的决定。
回到屋内,见阿南小小的坐在床边,孤影赶快过去,“阿南怎么不睡了?是被哥哥吵醒了?都怪哥哥。”
“不怪哥哥,哥哥是阿南最好的哥哥,就跟亲哥哥一样。”阿南扑到他怀里,糯声糯气地夸赞着孤影,哄得孤影脸上带上罕见的笑容。
孤影紧紧抱着阿南,阿南是他在一次任务途中在野外捡到的,小家伙乖乖地一声不哭,就这样被他带回赵家,一养就是五年。
他将头紧紧埋在阿南小小的肩膀,“阿南,哥哥想出去看看,你会不会怪哥哥?”
“阿南永远陪着哥哥,永远不会怪哥哥。”屋内鸦雀无声,阿南学着样子一下一下轻拍孤影的后背,“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哭哦!”
时间在极度的煎熬中流逝,怀里的信封的白色占据整个脑海。
最终,是阿南,是那颗救命药,也是纸条上那句拨云见日。
孤影猛地站起身,他没有擦拭面颊上明显的泪痕,将银票仔细藏好,“阿南今天乖乖待在这不要乱跑,哥哥迟点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他换上最不起眼的浅色旧衣,像一抹真正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出了赵府后门。
去往柳梅苑的路,他熟悉得像回家的路,那是无数次传递消息的路径。但他却是第一次天光大亮之际,日光投下的阴影留下他走过的痕迹。
早市是如此般热闹,真应该带阿南来感受一下烟火气息。
他头脑依旧保持死士的思维,身体紧绷,随时准备暴起或遁走,大夏天里冷汗竟浸湿了鬓角,又被热浪蒸发。
来来往往的人多看他一眼,脑子里就多一个小人说话,乱成一团:
“回去!是赵家的陷阱!现在还来得及!”
“为了阿南,冒一次险又何妨?”
“只去一下!你并没有答应!”
“大人知道了会剥了你的皮······”
“那信封的主人······会是谁?”
他像一头被围猎的小兽,在忠诚的恐惧与求生的渴望间跌跌撞撞。终于,柳梅苑热闹的动静在活灵活现显现在眼前。那老鸨带着姑娘在门口拉客,笑容嫣然,如同张牙舞爪吸引人踏入深渊的引路人。
孤影头晕目眩,整个天地在旋转,一动不动地驻足一刻钟,确认四周无可疑人,没有任何埋伏的气息,埋头踏进。
他找到了二楼转角花盆下的纸条,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纸条的那一秒,他犹豫了。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背叛的后果,赵家的酷刑······画面无比清晰地在他脑中闪过,他猛地缩回手,几乎要转身逃走!
站起身扶着栏杆眺望着大堂的热闹非凡,孤影大口深呼吸。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狠厉,不再犹豫!动作快如闪电,他迅速抽出花盆下的纸条:二楼左边第四间。
做完这一切,他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正逢楼下有人上来,那人瞥了他一眼就被他凌冽的眼神吓退,抓紧脚步慌慌张张走远。
孤影留意着柳梅苑内有无眼线,前往指定房间,速度快得在楼梯口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他瞬间来到那扇紧闭的后门前。
抬手,叩门。
“笃······笃笃······”
敲门声轻响,他叩完门,立刻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屏住呼吸,耳朵捕捉着门内最细微的动静。
门内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没有杀气,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
“进来。”萧岁禾的声音不高,但也足够两人间听见。
孤影几乎是本能地,在门缝足够大的瞬间,像一道影子般滑了进去。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他警惕地扫视着这间陈设简单的屋子,目光最终死死盯在萧岁禾身上,带着戒备和孤注一掷的凶狠。
萧岁禾没有靠近,只是走到屋子中央的桌边,提起温在炉上的茶壶,从容地倒了两杯清茶。
茶香袅袅升起,“坐。”她将一杯茶推向桌子对面空着的椅子,自己则安然坐下,端起另一杯,轻轻吹拂着热气。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
孤影没动,声音干涩嘶哑,带着破釜沉舟的质问,“你是谁?”
萧岁禾放下茶杯,目光直视他那双写满惊惶和挣扎的眼睛,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我只学了半天的茶道,茶道不精还望海涵。”
“狩猎大典,京城会出大乱子,东西两市外围的破庙和废仓,边城会同时出事,对吧?”她的声音清晰而平稳,报出的地点和计划细节。孤影瞳孔骤然收缩,他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你······你怎么······”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怎么知道?”萧岁禾接过他的话,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因为我是先知啊,你体内的毒我已经帮你解了,这还不能证明吗?”
轰! 孤影脑中一片空白,赵家给的药一次一粒,一次管五个时辰,想来昨晚服药后已经过了五个时辰,一点痛觉全无,难道是那颗圆形药丸?
就在这时,萧岁禾的声音再次响起,“孤影,你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