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烛光昏暗摇曳,白色的蜡油顺着烛台滴在桌面,两人的身影投射在帐篷上,黑影中两个脑袋相抵。
“此处并非要冲。”她将代表手里握着的小树枝插进沙盘之中,抬眼直视对面的男人,“昨天你三路包抄看似精妙,实则浪费了轻骑的机动性。”
竹签尖端在地形图某处轻点,正是萧岁禾布阵时故意留出的缺口。
“这里的地势也是对你们不利,我要是凶残一点从山上推巨石,你们根本就没机会······”
帐篷里除了她的声音,只有外面的风声迎合着,抬头一看对面的人撑着脑袋眼神直勾勾盯着她。
“喂,你在没在听呐!”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晃,却被拉住,“在听。”
“那我刚才说了什么?”
见脸不红心不跳的沈安渝脸上写着她生平最讨厌的三个字“不知道”,萧岁禾鼻尖微皱,咬牙切齿地带着“笑容”,“就你上课不听讲是吧。”
“我再跟你讲很重要的事,一直盯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有花啊!”
“听了,浪费骑兵优势,地形劣势。”沈安渝缓缓复述她之前讲的内容,“你好看,比花还好看。”
萧岁禾手在空中点了几下,转过身去手掌拍打额头。
萧岁禾啊萧岁禾,这个时候不是贪图美色的时候,打起精神来!
帐外传来甲胄碰撞声,雷青推帘而入,“沈将军,所有人马都带来了,已经扎营。”
“你们俩聊吧,我先去睡了。”萧岁禾拿起搭在椅背上披风,走出帐篷外,凉风吹拂,她又撤回一步,头探进帐篷里,“罚你今天给雷青复盘一下。”
萧岁禾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出去一键切换得意的小表情。
晨雾在林间还未散去,雷青已经带着二十名亲卫站在河畔。
“我们在外除了粮草最重要的就是水源,一个人能几天不吃饭,但不能不喝水。大家应该有过喝了不干净的水闹肚子的经历,要是敌方狠一点,在水源里做手脚,那会怎么样?”
萧岁禾来回踱步,像是讲台上的教师娓娓道来。
“所以今天我教大家一项小技能,净化水质。”
她举起提前准备好的的竹筒,筒壁还带着新劈开的青皮,“取竹要选三四年以上的老竹,竹节间距不得短于两掌。”匕首在竹节上旋切。
人群里有人忍不住嘀咕,“砍个竹筒还要看年岁?”
“既然有人质疑,那我就好好解释解释。”
“生长三至四年以上的竹子是成熟竹子,结构稳定适合用作净化水的容器。”
萧岁禾低头削竹子的动作未变,缓缓撩起眼皮,“能理解吗?这些对你们来说可能有些纸上谈兵,但相信你们都能懂。”
蹲在溪边石滩,拨开表层卵石,“滤材要五层。第一层取鹌鹑蛋大小的粗砂,需在活水冲刷处取用。”她忽然抓起把砂砾洒向阳光,“这种砂经百年水流打磨,棱角最利,能刮去水中腐皮。”
雷青忙递上麻布袋,却见萧岁禾摇头,“布袋会漏细砂,用这个。”她从衣服下摆撤下一块布料,“棉布或丝是最好的,然后跟我一起做。”
“真的可以,水的口感都不一样了。”士兵们连连发出惊叹,萧岁禾拍拍手掌,说话的每一个字都往上扬,“我当年被困瘴林,便是靠此法活过七日。”
萧岁禾蹲在河边接水,一个年纪轻的士兵在旁边踱步,她朝他投去笑容,挥手示意他过来。
“将军。”他明显局促地扣着手指,在萧岁禾鼓励的眼神下才小声说道,“昨天,我听到你和沈将军说‘你赢了,但我也没输’,此话有深意,昨晚冥思苦想也没有个解。”
真是个好学的孩子,“那你觉得我输了?”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
“你可知模拟训练的意义何在?”萧岁禾停下手里的动作,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小将。他微仰着头,眼珠转动,“检验我们的训练成果?”
萧岁禾像哄小孩般摸摸他的头顶,“这当然是目的之一,但不是最主要的。”
“在我这,模拟训练最主要的目的就是验证战术。”萧岁禾将竹筒同溪流中提起。溢出来的水顺着手臂滑落,“布兵之计千篇一律,易被敌军攻破,唯有不断革新,才能百战百胜。”
“所以明面上我输了,但我验证了我的方法是可行的,这就是我赢的地方。”
不远处传来声音,“将军!”
萧岁禾大声回应,转身拍拍他的肩膀,“我先走了。”
胜负或许早就不重要,就像这溪水终究要奔向大海,汇聚成更大更汹涌的海浪。
她的身影在林间穿梭,帮助每一组成功完成净水装置,看着每个人很快上手,欣慰地倚着树干,见沈安渝慢慢悠悠从远处走来,“你学会了?等会检查。”
“生存训练第一项”,沈安渝摘下落进她发间的枫叶,顺势出招,“防范偷袭。”
萧岁禾突然将沈安渝推向树后,十步外的灌木丛传来异响,她甩出袖中忍者镖,暗器一步钉住蛇头。一条黑白粗蛇被钉在地上,她回头望了眼双眼放大的沈安渝。
“将军的反应速度真的让我佩服。”沈安渝上前查看,用力拔下兵器。
萧岁禾拿手帕接过来擦拭,“只要被咬一次就能这样了,你忘了我和你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树林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多少会点。”
实则不然,她望着蛇的尸体,脚踝就隐隐作痛,浑身打了一个寒颤。
“还劳烦王爷帮忙拿着这条蛇。”萧岁禾强忍住恶心的感觉,召集来所有士兵,“野外有很多突发情况,就像树林里到处都有的蛇。”
“首先我们要分辨蛇的种类。被毒蛇咬后的伤口呈洞形,伤口较深,流血不止。无毒蛇咬伤,伤口浅,呈一字形。”萧岁禾在自己手上比划着形状,拿着匕首挑开蛇的嘴,“无毒蛇的牙齿短而齐整,毒蛇的牙齿长而弯,双排必是毒蛇。”
“被咬之后,立刻在伤口上方超过一个关节结扎,可以用束带、发绳、布条等等,其次冲洗伤口。”
“那体内的毒素如何排除?”萧岁禾抛出一个问题,眼神期待地环顾周围的士兵,直到等到了她预期的答案,“用嘴把毒吸出来。”
“很好,完全错误,徒劳无益且可能还会死快点。”
“如果手边有半边莲需连根捣碎,敷前要用火折子烘热。”萧岁禾冷笑一声,“但也不会这么幸运,被蛇咬解药就在手边。”
她高举一张布,划出十字痕,“但我们一般会随身带火折子和兵器,在伤口处划十字······”
残阳将溪水渲染成橙黄色时,营地里净水装置旁已经摆着数个竹筒,夜枭啼叫声中,营地外突然传来喧哗。
三两士兵抬着摔下马背的士兵冲进来,伤者左腿不自然地扭曲。
萧岁禾立刻跪地探查,不敢轻举妄动,在系统医疗系统的支持下,“胫骨轻度骨折。”
她抬头点名让其中一个士兵去拿纱布木板,抬头望向沈安渝,他已净手站在她身侧,“我要怎么做?”
萧岁禾将他的手按在伤者膝盖,数到三,她突然发力正骨,沈安渝稳稳制住病人挣扎。
当夹板扣紧的瞬间,伤者竟露出茫然神色,“不疼?”
“不疼就好,剩下的交给你了。”萧岁禾朝赶来的军医点点头,回身给沈安渝点赞。
梆子声在浓雾中失了方向,萧岁禾的指尖抚过被露水浸透的令旗。
“报!”斥候的嗓音撞在雾墙上,折成断续的碎片,“东北方向,看不清旗······”
萧岁禾抬眼往东北方向望去,听见身后传来砂石摩擦的细响。沈安渝挑开帘子,跟在后面的是雷青,“两个时辰了,还在看旗?走都快走到了!蠢!”
“不是他们蠢。”她将树枝重重插进泥地,“是这天气不作美。”沾着晨露的指尖划过,“今日这大雾,绛红在雾中显灰,靛蓝会泛黑,更莫说······”她忽然扯断一缕旗面抛向空中,“在雾气里就是团乱麻。”
“本来旗语就是为了方便的,走过去不就损失了本意?”
萧岁禾眼睛咕噜噜地转动,突然握住他的手指,“我有个好主意!”
沈安渝低头盯着她闪着光的眼睛,再到拉着他的手掌,眼角微微上挑。
“雷青,帮将军准备点东西。”他启唇吩咐着。
过了半个时辰,一张大桌上摆满了各种物品,她将八幅绸缎裁成大小不等的四方旗。
他摩挲着旗面暗纹,拉住她赤黄色的手指,“将军这是在?”
萧岁禾手向下压着旗帜完全浸泡在黄色的汁液之中,“柘木提取出来的染料长期不掉色,阴天也能反光,而且啊,不宜被虫子啃食,且褪色周期可控。”
拎起染上颜色的旗面,在风中吹动,“旗面太大逆风难扬,颜色鲜艳就可有所裁剪。”她将良后的旗帜塞给沈安渝,“但距离远可能还是需要大旗。”
这些都是小问题,最大的问题是:
“北辰能看懂南昭的旗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