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城,这座城被一条大河环绕一半,此刻太阳还未升起,虽是清晨,却也笼罩着薄雾。
街道上没有人,路灯也已经熄了,惨白的雾霭遮住了三层楼之上的窗户,迷蒙的,看不清。
我其实本不该在这个时候醒来,钟的时针转到现在的位置,只有船港上的渔夫会醒着,他们准备出航,但我今天没有要去船港上取材的行程。
但我醒了,原因我也知道。
我做了一个梦。
迷雾,树林,这并不昏暗,好像雾是光所组成的。
但是……有金色,很漂亮的金色,非常漂亮,像是丝带,又像是流淌在河上的光片。
我想不起来出现在拿迷雾与树林之中的那抹金到底是什么,可它很漂亮。
……或许我该去找柯摩尔问问他的颜料储备,这家伙手里说不定会有首都那边的高级货。
梦,我听我的朋友说起过,梦既是某种现实的倒影,也可以是某种未来的预示,又或者是什么……“内心的真实”。
他是这样说的,但我并不清楚这所谓“真实”的确指,可这个梦的确给了我一些灵感,一场林间冒险、失落的宝藏、迷雾中的野兽……
林德先生这个月应该不用催我稿了。
我拿出一叠崭新的稿纸,开始编纂大纲……
我从这座城未醒的清晨开始工作,等到人们都准备吃午餐的时候,我反而睡下了。
早起大抵还是不适合我的,被敲门声吵醒的时候,头颅中传出仿佛宿醉般地疼痛,我摇摇晃晃支起身,打开公寓的门。
来者既不是房东也不是编辑,更不是我那群经常找不到人的朋友们,是邮差。
这位邮差并不是我熟悉的那一个,他对我的态度有些缺乏礼貌,问了我的名字,签收的时候还是用我自己的钢笔签的字,他把那封信往我怀里一丢,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开始怀念之前的邮差,至少他会认真的将邮件递到客户手中,希望那个小伙子一切安好。
我揉了揉头两侧的凹陷,坐回书桌旁。
这封信是上盖着的邮戳是勒伊尔的,这地方离这座城隔了不止一个国家,是哪个浪荡子从那往我这里寄信?
我端详了一下那花里胡哨到难以辨认的字体,哦,斯德里,他又新学了一种字体,要是他干我这行,肯定早就喝西北风去了。
我独自在房间嗤笑一声,然后拿起我的拆信刀,从里面拆出一张写了不少的纸。
我读了起来。
“我亲爱的友人:
我在天气晴朗,气候干燥的勒伊尔给你写信,我知道你此刻一定很想骂我,所以我在这里诚恳地向你道歉。
邀请你住进雾城却没能帮你搬家,这是我的失职,但你知道,我向来对朋友都掏心掏肺,而我不辞而别,也是有原因的。
我在首都大学的老师,菲比女士,她要求我同她一起去勒伊尔做一些实地考察,你知道她许诺给我什么吗?威尔斯俱乐部的邀请函!当初我们俩费了多少功夫都进入无门,而菲比女士说,只要我跟她一起把考察干完,就会给我一份!多好的机会!
当然,我还是念着你的,我的朋友。你当初一句话都没问就借了我三百磅,我以后结婚都得请你做见证人——我要求了两份,哪怕是给菲比女士当男仆我都认了,但菲比女士相当大方,她也没有在工作中刁难我,我才跟她一起工作了一个星期,她就把第一份邀请函给了我,而这份邀请函已随信寄给你了。”
我抖了抖手边的信封,从拆开的一边掉出来一张黑色的卡片,上面有金色的花纹,绘着一柄……剑?还是花?那团簇的图案有些看不明白,像是一柄剑上长出了弯绕的藤蔓,我把卡片翻到另一面,上面用金色印着“威尔斯俱乐部”,还有一行的空白,空白里是菲比女士的签名。
是想用这个还债?我不好说,黑市里三百磅能买到不止一张邀请函,要不是我觉得拿来买邀请函不划算,我当初也不会和斯德里一起胡闹。
“当然,这份小小的礼物肯定不足以偿还我的债务,所以我另准备了一份,是一本书,名字是《克里米尔之谜》,从一位谜人那里得到的,我知道,你对这方面感兴趣很久了。”
看到这里,我的呼吸急促起来,我急忙把剩下的内容读完,斯德里除了描述他的工作内容,还补充了那本书的到达时间。
就在下周。
我将信纸放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因为租住在一楼,所以即使我在房间里蹦了起来也不会有人来投诉。
哦,斯德里,我亲爱的斯德里,假如书确凿是谜人会读的那些,就算我给你付从勒伊尔回来的车票都可以!
谜人,谜人!他们之所以被称为谜人,不仅是因为他们谜一样的身份,也因为他们谜一样的奇异能力。
大部分谜人其实和常人毫无区别,我遇见过一位,那个时候我还在初级文法学校念书。当时,我的拉丁文老师有两位,那位叫怀特的缺课时,就由黛安娜女士顶上。
黛安娜女士授课并不认真,她会讲着讲着突然停下,然后开始大谈特谈一些奇怪的、只有她自己能懂的理论。有些同学受不了她,还曾经向校长投诉过,但那些投诉没对黛安娜女士产生任何影响,她依旧我行我素。
但比起她的授课水平而言,黛安娜女士的品德是极为高尚的,也正因如此,我才能在颇为年轻的时候窥见那个世界的一些剪影。
文法学校的学生大多家境殷实,但也并非没有不那么富裕的,我的同窗艾略特就是其中一位。
因为家境原因,一些地痞总在学校附近的小巷中骚扰他,让他交出过路费,这让艾略特总是吃不饱午饭。我和一些同学与艾略特相熟,有时会送他回家以避免此事,但总有照顾不到的时候。
也就是那次,我目睹了黛安娜女士的义举。
艾略特又一次被堵在了小巷里,那时已经是夜晚,他为了文学老师的课题留在学校图书馆查阅资料,因而离开的时候已经入夜。路过一条小巷的时候,被一群赌鬼扯进了小巷,而我恰巧路过。
当时,艾略特被逼至墙边,而我正想上前帮忙,却看见小巷的另一端冲来一个人影,手上冒着橙金色的光芒,每一次挥手,一为红着眼的赌鬼就将倒下,直到艾略特不再受到威胁,我才看清那个人的脸。
——是黛安娜女士,而她也朝我看过来了。
其实那时我以为黛安娜女士会杀人灭口,毕竟当时她看起来和“与恶魔做交易者”很相似,但她没有那么做,而是把我们带到一家餐厅,为我们揭开了世界表皮之下的另一层样貌。
比如修习无形之术的人们,被称作谜人;和无形之术的属性,也称作性相;还有一些简单辨别谜人的方法,因为他们有着与各自性相契合的特征。
听完这些,我和艾略特当时都陷入了一种深深的震撼,但黛安娜女士本人就是另一层世界最好的佐证,所以我们还是相信了。
我问她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黛安娜女士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白兰地,说道:
“我看见了你们身上有未启的道路。”
时至今日我仍不解其意,不过黛安娜女士确实为我展现了表皮之下的一点点世界。
可惜在那件事不久之后,黛安娜女士离职了,艾略特也在毕业之后断了联系,对于成为一个“谜人”,我虽有着兴趣,却总是不得门路。
但如今有了《克里米尔之谜》,情况就不同于往日了。
我抚摸着信纸上的这个名字,不由得感到心跳都快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