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都这时候了长老还要你出任务啊?”
小姑娘向亭外人挥了挥手。
那人站定,朝这边看了过来。她穿着一身浅青色衣裳,周身气场冷淡,眼底含着眸光,双眼深邃,透着几分淡定和清幽。
随即,那人走进亭子,将怀里的书放在石桌上,抬起那双眼睛看着她。
“你托我要的手记。”
方才挥手的姑娘愣了一下,才慌张起身道谢,拿过书,视线有意无意地避开对上。
“多,多谢师姐。我上次不过是提了一嘴,你居然亲自拿来了。”
亭子里除了她以外还有三个女孩子,其他人却一言不发,安静地看着她们。
“离剑气考核没多久了,门脉上下都紧张的愁眉苦脸,只有魏师姐愿意借我手记。”那小姑娘鼓起勇气去看她,“魏师姐,你这身衣服是要去出任务吗,复习时间来得及吗?”
还没得到回应,小姑娘又把头低了下来。不知为何,与那双清澈幽深的眼睛对视,总会有丝丝窘迫感。
那人淡淡道:“山脚下镇子有人家出事了,长老让我去看看,你好好复习。”
她说完这句话,就告别匆匆离开了。
等背影走远了,那几个女孩才吐出一口气。
“装什么装。”其中一人冷笑道。
另外两人也匪夷所思:“你们关系很好?”
拿着书的小姑娘一愣,没想到她们是这种态度:“不算熟,就是上次聊了一会儿。”看着几人的厌恶的表情,将后一句“她人挺好啊”咽了下去。
“……怎么了?”
“你离她远点吧,这个人修为低下,品行恶劣,脸还臭的要死,和她同代的师兄师姐们都不喜欢她,连长老都对她颇有微词。”
小姑娘觉得哪儿有不对,挠了挠脸,放下书,转移了话题。
*
霜降来到了山脚下,拿着长老给的任务线索,找到了一处山脚下的人家。
能住在大门派山脚下的都是富人,建立在此的门派会庇护周围的平民百姓。而山脚是距离他们最近的地方,会极有安全感。
霜降握着手中的剑,掂量了几下。
这就是一把简单的素剑,被剑鞘老老实实的包裹着,没有花纹,没有灵识。
这身份混的确实不行,都是内门弟子了,剑却普普通通,外面随便一个铁匠都可以打出来。门派里其他人的剑,要多花哨有多花哨,一看就价值不菲。
传话的小厮去了一会儿,回来时多了几双脚步声。
朱红色的大门打开,一中年男子顶着大腹便便的肚子,不停擦着汗,旁边一位穿着锦服的妇人紧紧跟着,一见到她,快步走过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终于来了,求求仙长救救我们全家。” 夫人看到她年轻的面容,一怔,还往后瞧了瞧,“就,就你一位吗?”
霜降望着妇人的脸庞,双颊凹陷,肤色黯淡,嘴唇发抖,脸上的肉少的可怜。再往下,能看到那锦服几乎是大了一圈,松松垮垮挂在身上。
视线下落,凝在交握的双手上。有了对比,就更显得夫人的手如同枯枝一般,看起来竟像是饿了很久。
妇人顺着她的眼神,立刻松了手,连连道歉。男子也走到旁边致歉:“实在抱歉,内子冒失,仙长快请进吧。”这男子的情况比妻子好一些,虽然膀大腰圆,可眼下发青,额头冒汗,脚步发虚,隐隐有加重的趋势。
霜降没说话,跟着他们进了门,一边察看环境。院子规模不算夸张,建得十分雅致,看得出费了一番心思。而这家的佣人,个个都神情萎靡,症状和主人相同。
“你们饿很久了吗?”霜降问道。
夫妻一怔,双双露出几分苦涩,眼角眉头的皱纹都深了点,领着她来到厅堂坐下。
椅子的做工更加精致,花纹雕刻大约找的都是能工巧匠。摸摸椅子的扶手,霜降心中的疑虑更深。看这家人的条件,怎么会吃不起饭呢。
约是已经跟大夫描述过许多遍,那边不用特意询问,妻子就将问题说了出来。
他们一家人,包括下人,都患上了一种病。
“吃不下饭。无论多好的东西,都吃不下去。”夫人捏住高高凸出的指骨,微微发抖,“肚子是饿的,明明饿的受不了,但一想到吃饭,就怎么都没了胃口。哪怕是强制喂了点东西吃,没过一会儿又会全数吐出来,只能勉强喝点水。”
“这是厌食?”霜降道。
男子一惊:“仙长好见识,大夫确是这么诊断的。”
霜降:“厌食症状不会传染。你们能求上仙门,是大夫治不好你们?”
“您说的没错,大夫束手无策。”夫人犹豫地道。
“原本我们一家都好好的,最开始是我的小女儿不愿意吃饭,把碗全打翻了,还在那喊着‘不能吃,不能吃。’我以为是饭有问题,就让人给她重做。我问她为什么不能吃,她又不愿意说。好不容易吃了点,晚上又全吐出来了。找了大夫也没办法,过了几天,我也患上了相同的症状,然后就是您看到的样子了。”
霜降定定地看着她。而她低着头,阻隔了周围的任何视线。
“我想去看看二位的小女儿。”
室内一片幽静,细听有粗重的呼吸声。床上挂着层层帷幔,两夫妻走到一个距离,就不敢再近了。
“仙长,这就是我的女儿。”
霜降稳步走上前,用剑鞘掀开床幔。
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女孩,贴着床柱蜷缩成一团。只要是露出来的皮肤,都像是一层皮包裹着骨骼,不知道多久没有吃过饭。她全身几乎是青黑色的,双目紧闭,眉头不安地锁着,干瘪的嘴唇哆嗦,随时可能断气。
这副模样放在一个孩子上,实在是过于凄惨可怖。
霜降只看了一眼,心头就一跳。
视线在女孩的手上流连。
她搓了搓手指,转头道:“二位先出去吧。”
“仙长……”那妻子弱弱喊了声,有些迟疑,被丈夫又劝又拉地带了出去,守在门口。
等房间里没人了,霜降才松了一口气,毫无顾忌地上手,将遮盖的被子一掀。
女孩的腿折在一起,双手并在胸前,五指的指尖捻在一起,指间关节伸得直直的,看起来像是模仿什么动物。
手上的长剑一收,不知道从哪儿个口袋里,拿出一只娇小的毛笔。
笔杆通体白色,没有一丝花纹,十分素净,笔头的毛刷杂乱,尖端分散的万分狂野,如同打开的扇子。很难看出这是一把武器,而不是将要报废的次品。
之前还在感慨剑太素的人,前后一对比,这下是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她随手一甩,刚刚能藏进衣服口袋的小毛笔,如同变戏法一般,眨眼大了许多倍,已是能写大楷的尺寸。
不知何时,床上的女孩,已经停止了哆嗦,瞪着冰冷的眼睛,面无表情地看了她许久。
霜降平静地回看,心想,“还好是遇上了我这个冒牌货,要真是那群剑修来了,见了这幅神情,下一刻就要拔剑。”
舒缓的青色灵力,在房间内涌起,原先散乱的笔头,仿佛被水流梳理,一层层聚在了一起,理出了笔锋。
她以灵力为墨,半柱香的时间,在床的旁边画出了繁复的阵法,最后一笔连完,霜降捶捶腰。
这笔还是太小,大半的灵力都给浪费了。
她迎着女孩的目光,上了床,盘起腿,靠着墙,找了个稳固的姿势。下一刻,居然就这么把女孩抱起来,圈进了怀里。
那小女儿也是吃了一惊,双眼蓦地睁大,仍然没说话,维持着手的形态。
这是无奈之举,术业有专攻,治病这种事情应该交给医修来。但情况危在旦夕,霜降只好自己想法子,用阵法来试着解决问题。
灵光又在她身上流转发亮,青色充满了安抚。霜降闭上眼睛,喃喃道:“我会让你好起来的。”
女孩身上腾起了丝丝缕缕黑色的烟雾,这些雾气盘旋汇聚,试图包裹住两人,很快又被霜降身上的青色灵力化解,冲散,两股颜色对抗起来。
怀里突然空了,隐隐约约似乎有什么东西挤着她的腿。
再次睁开眼睛,这里已不是房间内。周围一片漆黑,低下头,望着这奇景,她扬起眉毛。
密密麻麻的小猪彼此紧凑,几乎是贴在一起,口中哼哼唧唧。这些小猪届是通体粉色,鼻子,耳朵,又粉又嫩。幼崽是可爱的,霜降看到一只小猪背贴着地,翻不过来身,只会扑腾蹄子扭动,笑了笑。
这里是境,是妖所做的幻境。它靠这个控住这家人的梦,他们白日无事,但只要到夜晚,每逢入睡,定然会进入幻境。
若是在幻境里中招,让妖气入体,也会使得外面的肉身变差。
前方忽然出现了微末的光亮,她正想着要上前瞧瞧。
耳边却传来如雷一般的嘶吼声,有两只身量大点的小猪叫得声嘶力竭,仿佛看到全世界最恐怖的事情。但其他小猪仿佛没有听到,靠在一起发呆。
那边逐渐变亮,越靠越近。终于能看清,那是两张桌子。
其中一张桌子的桌角有许多浅色的血迹,皮肉和碎末。粘板上的痕迹更是不堪入目,几把又脏又钝的刀放置一旁,大小不一,剁骨的,放血的,去毛的,种类齐全。在刀的附近是一口漆黑的大锅,锅子里已经有了东西。
另一张桌子则十分干净,堪称是一尘不染。应当是饭桌,两边共坐了几道人影,有着尖尖的指甲。
这时,霜降发现,她的身体不能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