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蔓蔓躺在自己的屋子里,把空调放低到18度,仿佛只有肢体上的寒冷,才能把她心里焦灼的火气驱散。在郝玥离开之后,她有好多次把电话号码都打在屏幕上了,最后还是没能按下绿色的按键,因为她知道郝玥回去之后,肯定不方便接电话。但为了能在郝玥需要她的时候第一时间接听电话,她连上厕所也要随身带着手机。
除了等郝玥的电话,林蔓蔓也在不停的看微信消息和刷新微信朋友圈,相较于女朋友看到她诉说思念的文字后给她一个小小的回复,她更希望自己可以看到女朋友动态的只言片语,因为那预示着一切都还顺利。可从郝玥走后直到现在,她的朋友圈安静得可怕。
“不行!我要去找她,不能再等了!”
林蔓蔓下定决心之后一个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然后拿出双肩背包开始装要用到的东西。
“siri,拨打郝玥的电话。”林蔓蔓一边急匆匆的把必要的证件和一些其他物品往包里塞,一边等待电话接通。可直到她将背包的拉链拉上,手机喇叭里传来的依旧是熟悉的音乐铃声。
林蔓蔓挂断电话,再一次手动拨打了过去,这次,她一边等待电话接通,一边打开房门朝母亲的屋子走去。
“喂?喂!”
电话那头传来这个苍老的声音的同时,林蔓蔓先是神情一喜紧接着又大感不妙起来:郝玥的手机从来都是她自己拿着的,不会轻易让别人保管。想到这里,林蔓蔓的心突然下沉了一截。
“喂,你是谁!为什么拿着郝玥的手机?郝玥呢!”林蔓蔓一口抛出了好几个问题。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是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住了,还是压根儿根本没听清她的快速提问,短暂的安静之后,又重复起来:“喂?喂!”
此刻的郝玥心急如焚,她恨不得立刻顺着无线电波穿过去!
“郝玥呢?”林蔓蔓一边把手机音量调到最高,一边再次发问。
这次对面的人似乎终于听清了,但她没有回答林蔓蔓的问题,反而是又抛回来一个问题问她是谁?
林蔓蔓稍加思索,回复道:“我是她大学同学。”
“哦,同学呀,你找她有啥子事么?”
“那个,奶奶,”林蔓蔓猜测对面的老人可能是郝玥的某个亲戚,所以暂且这么称呼一下,“我和郝玥约好了明天见面!”林蔓蔓把每个字都尽量放慢速度加大音量。
“小玥先不去了。”
“为……”,还没等林蔓蔓问出完整的“为什么”,老人就挂断了电话,等她再打过去,电话便关了机。
看着手机屏幕迅速的由通话页面切换为待机壁纸,一股直达心脏的刺痛提醒着林蔓蔓,那天晚上她就不应该放郝玥一个人回家!
林蔓蔓握着手机,尽量利用自我安慰的话术帮自己稳住心神,“没事的,没事的,郝玥也许只是出了点小事情,对呀,可能就是个小事情而已!”她红着眼眶,焦急的跑了几步,然后一把推开了父母卧室的门。
正在屋里躺着敷面膜做日常保养的蔓妈被突然的开门声吓了一个激灵,她看着女儿神色慌张的站在门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当女儿带着哭腔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妈妈,你送我去找郝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
蔓妈一把把脸上的面膜薅了下来,然后赶紧走到女儿跟前询问她是怎么一回事。
“蔓蔓,别急,怎么了?”尽管看得出女儿十分着急,她的个人行事习惯也要求她先将眼下发生的状况问个大概。
“我刚才给郝玥打电话,她那边的亲戚说她不回来找我了,她一定是出事了!她临走前和我约好了的,她如果不是出事了,一定不会爽约!妈妈,我拜托你现在开车送我去找她行不行!”
蔓妈给女儿擦了一把眼泪然后安抚她,“好,好,妈妈送你去,但你先冷静下来。也许情况没你想得那么糟糕,可能郝玥那里只是出了点小问题而已。” 郝玥听到妈妈答应送她,刚才焦急慌乱的情绪也平静了一两分。
“蔓蔓,你先等一下,妈妈要把出门的事先告诉爸爸,否则他该担心了。”蔓妈说完,便立刻给在公司的蔓爸打去了电话。
当蔓爸得知老婆要开车送女儿出一趟远门的时候他本想不同意,可一想到如果不答应女儿的请求,她可能会自己一个人过去,那样的话他会更担心。
“老婆,你先别出门,等我把小李的事安排一下,我让他跟着你们一起去。这种时候,还是有个男人跟在身边安全性高一些。”迫于今天有特别重要的事情离不开公司,蔓爸只得打算让自己的司机跟随此次出行。
“还是不用了,我想如果那边真的是有什么事,大概率也是家庭内部的事,小李跟着一起去,反而会让情况更不好处理。另外,我今天只是送蔓蔓过去确认一下情况,没打算让她留在那里。”为了确保女儿的安全,蔓妈一开始就同蔓爸商量好了这件事。
“那你们路上注意安全,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通知我。”
“嗯。”
看到母亲进来,林蔓蔓一刻也坐不住了。她急忙问到:“妈妈,是不是可以走了?”
只见蔓妈走到她身边,让她把背包先放下,然后开口说道:“蔓蔓,有什么事你都不要慌,有妈妈陪着你呢。”见女儿点了点头,蔓妈又说道:“蔓蔓,有些个问题,临去之前,妈妈得先问明白。”为了继续安抚住女儿的情绪,蔓妈又解释道:“其实妈妈之前就想问你来着,只是后来觉得也不是那么着急,所以没问过。既然今天要去郝玥那里,妈妈觉得还是问明白好。”
听到母亲的话,林蔓蔓大致猜出了妈妈要问的问题。
“如果妈妈没说错,郝玥是你的女朋友,对吧?”蔓妈眼神温和的看着女儿。
对于这个问题,林蔓蔓一点也不意外。她和父母关系融洽,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喜欢和他们说一说。虽然在这件事上,她还没确定的和妈妈说,但她相信妈妈一定早从她平日里打电话提及郝玥的频次猜到了。
见女儿点了点头,蔓妈又问道:“”那她的爸爸妈妈知道你的事吗?”
林蔓蔓没有立刻表态,而是犹豫了几秒钟后摇了摇头,她的摇头换来的是母亲的一声轻微的叹息。
蔓妈的叹息并不代表着她对女儿的失望,相反,其中包含更多的是担忧。她太了解女儿的脾性,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希望女儿身边能够有一个比她更成熟的人来做她的伴侣。可如今从郝玥的情况看来,女儿反而是更成熟的那个。这样一段情感的开始,身为母亲的她,似乎看到开端就预知了结局。
林蔓蔓的母亲张琳和父亲林凯,可以称得上是新时代的“优秀父母楷模”:夫妻二人早年在双方家长的助力下,开办了一家以食品加工为主的公司。经过他们的苦心经营,公司从开办后的第四年开始,实现了可观的净利润收入。可能正是因为家庭实力不错,所以他们夫妻二人在对女儿的养育上态度上多了几分“佛系”。这种“佛系”不仅体现在对林蔓蔓的成绩要求上,在她的成长中尤其体现得更为直观。
所以当女儿上了高中后,有一次借着一档国外栏目旁敲侧击的问他们夫妻二人对同性婚姻有什么看法的时候,他们并没有什么过激的情绪反应,甚至当时蔓妈还悄咪咪的问女儿是不是有了喜欢的女孩子。虽然那天女儿没有明确的表态,可晚上临睡前,蔓妈还是把这个话题同蔓爸进行了深入的交谈。
事实证明,他们夫妻二人的想法是一致的:女儿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蔓爸觉得相比于女儿喜欢上的是一个女生这个问题,他更关心的是女儿的情感需求是不是有可以寄托的对象。他还表态,凭借他们现在的家庭实力,完全有为女儿兜底的底气,只要女儿喜欢的那个人,能真的陪她一起成长,能陪她一起走下去,他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有了丈夫的支持,蔓妈在女儿再次问她“妈妈,如果我喜欢一个女孩子,你会怎么想?”的时候,她的回答是——“你什么时候愿意让妈妈见一见这个女孩子,妈妈和爸爸随时欢迎她来。”
最近半年,当女儿打电话时反复多次的提及一个女孩子的名字的时候,张琳就知道了女儿的女朋友会是那个叫郝玥的女孩子。可出于对女儿私事的尊重,她和丈夫一直没有强硬要求女儿说过关于郝玥的家庭信息,如今,突然要去郝玥家,她必然要提前了解一下。
“那你能再和妈妈说一说她家里的情况吗?”
林蔓蔓对于妈妈要她说说郝玥的家庭情况,多少有点迟疑不决,因为她不想让妈妈在没有见到郝玥之前对她有什么先入为主的不好印象。但此刻妈妈的话又不无道理,郝玥的家庭环境她是了解的,如果不提前告知妈妈,等到去了郝玥家,保不齐妈妈会陷入到被动的局面,她不能因为只顾虑到郝玥,就让妈妈处在不利的地位。于是再三犹豫之下,林蔓蔓还是把郝玥的家庭情况简要告诉了妈妈,只不过最令郝玥痛苦的那一小部分,她选择了保留。
张琳听完了女儿的描述,眉间的皱纹越来越深。
对于一位十分疼爱女儿的妈妈来说,张琳其实有点后悔,她后悔为什么没早点问一问女儿女朋友的家庭信息。
首先,按照女儿所说的内容,她了解到郝玥的家庭关系十分恶劣,父母之间矛盾突出,不要说她以郝玥大学同学妈妈的身份出现,就算是以郝玥女朋友妈妈的身份出现,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说得上话,更别提要解决这种由来已久的棘手问题;其次,凭她的猜测,她觉得郝玥之所以没有提及过有女朋友的事,完全是因为这个话题在他们那种家庭里肯定就是一颗炸弹,郝玥一旦提及,只能是引起一场无法平息的风波。再次,郝玥回家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决定不回来,她们并不清楚。
考虑到以上三方面,今天就算是去了,最如意的结果可能是帮郝玥打个掩护,先把她接回来。可接回来之后呢,问题并没有从根源上解决,这就好比只是切除了癌症病人坏掉的那部分组织,却没有对癌细胞进行进一步的干预和杀灭。
林蔓蔓看母亲一脸严肃的样子,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要知道在她眼里母亲一向是个很乐观的人,很少在她面前显露出愁容。这次的事情发生的的确是有些始料不及,因为按照她的原定想法,她是要等郝玥这次回家解开了心结,就把两个人是女朋友的事情告诉给爸爸妈妈的。
“蔓蔓,妈妈看得出来你很喜欢郝玥,可是,在没有通知到郝玥的情况下,你去找她是不是不太合适?”蔓妈特意将自己的态度表达得很委婉,因为女儿的脾气她再了解不过——只要是她认定了的,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如果是放在其他问题上,蔓妈的这句话的确可以让林蔓蔓多加思考,权衡利弊。可现在她面临的偏偏是郝玥的问题!
“妈妈!你不送我去,我就去找舅舅,他一定会送我的!”林蔓蔓说完,顺手拉起背包就要往外走。
蔓妈当然知道自己的弟弟特别宠溺这个外甥女,从小到大,几乎有求必应。但今天这个事情,她认为不合适。
“蔓蔓!妈妈没说不送你去!”蔓妈只好赶忙拦住了女儿。
林蔓蔓停住步子,看见母亲开始准备出门要用的东西。
一切收拾妥当,张琳看见女儿习惯性的走向银灰色的保时捷,便轻轻喊住了她然后说道:“蔓蔓,你爸爸临走之前说这两天要用那辆,咱们今天开另外一辆吧。”
十几分钟后,一辆宝马飞驰在高速公路上,郝玥打开导航,熟练的输入郝玥老家的地址,然后告诉妈妈跟着走就可以。从出发到抵达地图导航的终点,蔓妈一共开了将近7个小时,因为腰椎的问题,她不得不中途休息了几次。
“妈妈,你脸色不太好,你在车里再休息一会儿,我自己下去找郝玥。”
张琳对于女儿知道郝玥的家在哪里这一点,多少有些吃惊!她看得出来女儿对郝玥很喜欢,却没想过女儿竟然敢瞒着她私自来过这里。要知道,按照女儿描述的郝玥的家庭情况,女儿万一出点什么事情也是有可能的,想到这一点,她既后怕又生气!
“你已经来过这里了!”张琳的话一出口,连她自己也愣了一下。
“没有啊,我也是第一次来。”林蔓蔓一边准备打开车门,一边朝外面张望着。
“那你怎么知道哪家是郝玥的家?还是妈妈陪你一起去吧。”张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要显得那么生硬。
“妈妈,没关系的,我长着嘴,不知道可以打听,我很快就回来!”
林蔓蔓没注意到母亲刚想要伸出去阻拦她的手,她一个箭步冲下车,然后关上车门走了。张琳看着女儿的身影,在夏日夕阳的余晖里越走越远,她突然做了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