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暑气未消,38度的高温天里,十五岁的刘昭宁转到了五中的高三实验班二班,五中是省会最好的公立高中,有两个实验班和十一个平行班,实验一班和二班的学生是本学年中最有望冲击顶尖高校的。
刘昭宁瘦瘦小小,留着齐刘海和马尾,看起来比坐着的高三生们小了不少。她一副内向乖乖女的模样站在讲台边,等着班主任向全班介绍自己。
讲台下不少同学好奇地打量她。前几天暑假补习时大家听说了,这个十五岁的女孩是省物理竞赛第三名,暑假时已经通过X大少年班校测。刘昭宁转学到实验二班,会和他们一起参加高考,她只需达到本省一本线,就能顺利被X大录取,专业任选,着实让人嫉妒。
班主任把刘昭宁安排在和班长同桌的座位旁坐下,眼里满是期许。这个充满管理经验的四十岁中年男人盼着刘昭宁能在自己手里考出高分,为他的教育事业增添亮眼成绩。刘昭宁走下讲台,习惯性的忽略周围的目光,期许的,羡慕的,好奇的,友好的,她都不甚在意。刘昭宁是个专注的人,也爱发散情绪消耗精力。
之前的十几年中,她一直扮演着“别人家的孩子”:小学展露学习天赋,仅靠几本老师送的教学资料和学校兴趣班就拿下奥赛金奖;初中家里被各色学校上门求读踏破门槛,只为刘昭宁能转学入读,为学校拿下竞赛大奖;现在直接从初三跳级到高三的她,更是心无旁骛,一心只在学习上。
刘昭宁在家长和老师看来是完美的,她连唯一的兴趣爱好都是如此让人省心——她喜欢打羽毛球,这爱好不仅没什么开销,还在X大校测的体能复试中,给家里节省了不少培训费。
此刻,刘昭宁已经收拾好书本坐在座位上认真听班主任讲课了。她表面上工工整整的记录重点,心思有一半却已飘到楼下的羽毛球场上。她和读高一的好友孙雨晴约好了午休时一起打球,高三陌生和高压的氛围让她有些不适,实验班的学生们一个个都只专注于自己的分数,学生们有的盼望能提前被S国国立大学和H大学录取,有的盼望能凭借最终的高考分数进入内地顶级高校。
无一例外的,无论是天赋型,努力型,还是混合型的学生,到了高三这个节点都在拼尽全力学习。刘昭宁不喜欢这种时刻存在的高压,她急需见到老朋友缓解压力带来的不适。
午休铃一响,刘昭宁随人潮冲下高三楼。别人往食堂跑,刘昭宁拿着球拍直奔一楼羽毛球场——她喜欢在人少时打球,正午的羽毛球场只有四块场地能被高三楼挡住毒辣阳光。从三楼到一楼花费时间不少,她好不容易才抢到最后一块不晒的场地。她站在场地中央稍等,孙雨晴从高一所在的综合教学楼赶来了,两人小姐妹聊着开学的八卦,挥拍开打,酣畅淋漓。
孙雨晴是昭宁初中认识的同级生好友,两个人相识于课外活动社团,因为兴趣爱好相投,一来二去逐渐走近,相互欣赏。
九月初的c市空气闷热粘腻,刘昭宁打过几个来回便开始发汗,她随手解开一颗校服领扣,汗水沾湿了她刘海的内侧和后背中缝。跑动起来让刘海和衣料不再紧贴,运动越是激烈她反倒觉得越凉快。刘昭宁的心思都在球局上,网前轻吊,中场扣杀,前后跑动,这种肆意让她体验到畅快和抽离。
贺煜就是在球场上注意到刘昭宁的。
起初他只是午饭后散步路过球场,随意看了看几个场上的人,目光停留在昭宁棕色的马尾和蓝粉衣领里白净的后颈上。渐渐的,后来他开始特意在人少的时停留在场地边缘,远远驻足观看一会儿。两周后,他开始拉着好友从食堂打包饭菜回高三楼,站在三楼的围栏边,吃着午饭欣赏楼下球场上那个小小的蓝色身影。
终于,在贺煜又一次邀请好友打包午饭回三楼看球后,好友委婉的询问他是否帮忙问电话。贺煜如梦初醒,观察到女孩午休回的是同在三楼的二班后,他几经辗转,从女孩的班长同桌手里得到那串珍贵的电话号码。
晚自习时,贺煜偷偷拿着手机在微信里搜索,查无此人,大概是女孩关闭了设置。他犹豫半天,向那串号码发出一条短信:“Hi,同学你好,经常看你中午打球,请问可以请你喝香蕉牛奶吗?”
他忐忑着,晚自习写题的注意力总不能集中,眼神时常落在锁屏后的手机通知栏上。贺煜等了好久,甚至怀疑起自己的突兀和冒犯是不是让女孩生气了。磨到九点半放学,他才收到等待已久的回复:“你是?”短短两个字,让他心跳得厉害,他快速回道:“明天你就知道了。”
不安的,悸动的一夜过去,贺煜醒的比平时更早,他在镜前仔细整理了头发,不到七点就和在高中任职的爸妈一起出门去学校。他的爸妈在同市其他区的普通高中工作。贺煜和爸妈现在所住的屋子,是他升上高中后,父母为方便他上学购置的陪读房。小小的两室一厅,不到九十平米,因毗邻五中,落成年代较新,总价达到了近千万,仅在高三一年租住也需花费大几十万。九十平的屋里一摞摞资料整齐堆放着,显得房间面积更小,房间以柚木色为主,没有繁复的装饰,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各处都彰显着居住者严谨和一丝不苟的性格。
下楼后,贺煜告别去停车场的爸妈,拿着早餐边走边吃,五分钟就进了学校后门。他扔掉吃空的面包袋,感觉今天前所未有的清爽和充满干劲。早晨四节课过去,贺煜比平时更积极的下楼奔向食堂,他直冲食堂一楼的小卖部而去,从冰柜里抢到了一瓶冻的微凉的香蕉牛奶,听他的同桌说,女孩子们最近都爱喝这个。
再回到高三楼下,贺煜果然看见了那个最近一直在自己心里晃悠的身影。女孩今天也充满活力的,专注在球场上运动。他观察了一下周围,没有老师或者八卦的眼神,他径直走向那个倩影。
“同学你好。”羽毛球在脚边落下,球场边站着一个白白净净的,穿秋季校服的高个男生,男生戴着银框眼镜,纤长的睫毛在微笑时好似要贴上镜面,他不走进场地,一副谦逊有礼,温文尔雅的气度。男生的手里拿着昨天提到过的饮料,像是信物一般。
刘昭宁立刻回想起昨天晚自习收到的短信内容。她本是抱着好奇心态回应的,她想看看这个轻浮大胆,私发信息给她的人是谁,但出乎意料,这个被她私设负面形象的人面容干净清秀,远远看着她,没有任何逾矩突兀。
刘昭宁因为自己的错误预判感到有些尴尬。她一时没有想好如何回应,走到划线边接过男生递来的饮料,没好意思先问男生的名字。
她小声道谢,拧开瓶盖喝了一口饮料,思索着,抬头问男生要不要一起打球。
男生微笑着,仔细看了看刚运动完脸蛋红红的她,又隔着球网挥手示意刘昭宁的朋友。推脱说朋友还在等他吃午饭,匆匆告别二人便离开了。
“不是喜欢看我打球的人吗?”刘昭宁又瞄了一眼男生匆匆离开的背影,有些疑惑,她擦了擦额角的汗,放下瓶子,很快又投入到和孙雨晴的酣战中。
她不知道的是,男生转过弯就直奔洗手间而去了。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刘昭宁让男生脸颊滚烫,心脏狂跳不止。他站在水池前捧起清水,洗了好几次脸才让热意稍稍退却,他好像明白朋友们私下议论的生理性喜欢是什么了。贺煜看着镜中眼神飘忽的自己,喉结不自觉上下滑动,他撇过视线想当做没看见镜中人这幅痴迷的带点混乱的模样。
回到一班的贺煜有些恹恹的,他没有去找朋友吃午饭,教室里空调开的很低,他把滚烫的脸贴在桌面降温。一直趴到午休静息铃响起,他才重新鼓起勇气,忐忑地发出新信息:“我是实验一班的贺煜,很高兴认识你。请问可以加你微信吗?”
刘昭宁没有回复,她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刘昭宁有一套完整的作息规律,她只吃早晚两顿饭,中午运动一会儿或者看看书就午休睡觉。因为担心吃碳水犯困影响学习效率,从初中开始她就不吃午饭,只在下午偶尔喝些饮料维持血糖稳定。
大抵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喜欢运动,睡眠充足但个子不高,初一订的校服160,高中订的校服也是160。好在她对自己的身高不甚在意,比起一日三餐,好好睡觉长身体,她更在乎的是,有没有好好完成每日计划好的学习任务,妈妈看到她的成绩稍微满意些,会减少她发脾气的次数。
等刘昭宁再拿起手机时已经是晚自习前。她先是回复了贺煜的短信,接着微信搜索添加他的手机号,很快便收到了通过提醒。
她随意点击头像,贺煜的朋友圈一个月可见,里面只有一条他转发的救助流浪猫公益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