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刘昭宁微信,贺煜指尖微颤着发出第一条微信,他目光死死盯着屏幕,胸口的心跳如擂鼓般震得他发懵。两分钟过去,消息如石沉大海,他按捺不住的点开刘昭宁的朋友圈——半年可见的动态里,一条是她捧着奖学金奖状,被面容有几分相似的中年妇女搂在怀里,身旁站着初中部的校领导的照片,配文“谢谢妈妈和老师们的培养”;另一条是一张X大少年班夏令营结营照,少女身着无袖白棉裙站在第二排中央,嘴角微扬,配文仅一个胜利的表情符号。
朋友圈里没有半点歌曲或兴趣分享,贺煜却欣赏的津津有味,他偷偷保存了那两张照片,反复缩放,细细端详照片里的女孩。过会儿他又回到主页放大看女孩的头像,是幅油画,识图后贺煜得知她的头像名叫《撑阳伞的女人》。
对话框始终没有显示正在输入,贺煜又点开女孩的朋友圈,他试图从中深挖出更多蛛丝马迹。
好友见贺煜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凑过来压住他的肩“你还在看啊,算了吧小伙子,人家是二班的重点保护对象,少年班考进来的,小咱们两岁呢。”
“算了吧。”贺煜的理智回笼了些,他也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短暂愣神后,贺煜摆出一副嬉闹的表情,一把拉住肩上的好友顺势就要挠他痒痒“就你思想纯洁,来,小伙子,让寡人封你当圣徒中的圣徒,帮你去掉污浊之势。”
晚饭过后,贺煜和好友回到一班教室。晚自习时的他看起来和平常无异,做完作业又拿出家里准备的复习资料。他安静地刷题、改错,只在瞥到桌子右上角贴着的目标计划时有些走神。
高三零模后,学生们桌上都贴了目标分数和学校用以自激励。贺煜的桌上写着S大,他原本打算报考该校的航空动力专业,毕业后从事科研工作,远离外界纷扰。可此刻,他盯着目标院校,内心却起了波澜。他想立刻发微信问刘昭宁想读X大哪个专业,再以该专业往年排名为目标去努力。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他才装作随意地发消息询问刘昭宁的志愿。这次的回复很快,简单四个字:“建筑工程。”
‘X大的建筑工程吗?’贺煜回到家在电脑上搜索着往年排名。母亲此时端着瓷盘走进书房,盘中是切得整齐的蜜瓜块,旁边放着一瓶撕掉标签的利他林。护眼灯散发出冷白的光,母亲满意的看着贺煜面前摊开的竞赛题集和分数线更高的学校。她伸手摸了摸少年后颈柔软的头发:“先吃水果再吃药。”
少年握笔的指尖顿了顿,在草稿纸上留下一道歪斜的墨痕,随后他才答道:"知道了,妈。"他的声线清冷却没有温度,顺从着,不带情绪。
晚上十点十五,刘昭宁攥着公交卡从夜班车上下来,她家住在二环外的另一个区,家里开着前店后屋的小超市,父母早在她记事前就离了婚,母亲陈柔独自抚养她。她深知母亲不易,一直努力扮演着听话的乖女儿。
远远地,她就看见陈柔正坐在麻将桌前,半袖V领裙勾勒出她丰满突出的曲线,卷发被她用满钻边夹夹在脑后。牌友们的哄笑声混着骰子撞击的声响飘荡在街上。刘昭宁走近打招呼,迎接她的是母亲刻薄的审视和数落。她盯着母亲尖尖的下巴和涂着红色唇釉张合的嘴,默不作声的听着训斥。
数落完女儿,陈柔从麻将桌里掏出一把散钞塞给进女儿手里,不耐烦的挥挥手让她离开。昭宁走进小超市,从两排货架间穿到内屋,身后麻将声依旧,她听见一个阿姨故意大声的夸赞陈柔对女儿好,另一个叔叔用谄媚的语气道:“陈姐,您跟宁宁站一块儿,就是对姐妹花啊。”昭宁嘴角泛起一丝讥诮。她把纸钞随意塞进钱包——一张五十和一些小面额纸币,加起来不到一百,这是她一周的伙食费。学校最便宜的素菜套餐要九块,也难怪刘昭宁总不吃午饭。
她不想在这些小事上和陈柔争辩。她想起小学上兴趣小组时,陈柔掐着她胳膊内侧的嫩肉,告诉音乐老师刘昭宁不想学钢琴;想起初中毕业时,陈柔拒绝给她买80块一本的同学纪念册,班主任最后留下刘昭宁,面带同情的把纪念册送给她当毕业礼物。昭宁用力闭了闭眼试图走出不愉快的回忆。
陈柔不给她的,刘昭宁不会去要。她艰难的维持着自己体面和尊严,她帮周末补习的同学写课外作业,借笔记给他们复印赚取零花钱。
刘昭宁很珍惜这样的环境,她想一步步走到更好更高的地方。在好学校里,能为学校带来好看成绩的她不会遭受明面上的霸凌。
一路努力走下去,她会一直因为自己的价值活的更好,更耀眼,不是吗?
洗完衣服,刘昭宁在小房间的窗前坐下,她拿出后座男同学今早塞给她的习题。
‘早点写完还回去又是一笔进账,’她心情颇为愉悦的想:‘高中真好,写作业的收入涨了,还有爱看自己打球的‘粉丝’。’
夜风轻柔,刘昭宁收拾好书包,从内屋门口的临期食品箱里挑出两个面包,打算当作明天的早饭。
手机响起,是贺煜的信息:“明天中午你也打球吗?”
“嗯,明天也去。”她回复道。贺煜给她的第一印象很好。男生礼貌又带着书卷气,和他相处,昭宁不觉得有什么坏处。
从加上微信的那天开始,贺煜去球场上给昭宁和她的朋友送过好几次水。夏去秋来,他开始约她周六日一起去距离学校一站路的月读图书馆学习,有时提前完成作业,他们会一起看书聊天。
昭宁很少拒绝贺煜的邀约。一来,贺煜总能预约到月读图书馆顶楼的静音包厢,顶楼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斜斜地洒进来,给室内绿植与花卉镀上光影。他们相对而坐,各自沉浸在书页间,昭宁很享受这个朋友安静的陪伴。
二来,贺煜也是她难得的知音。十一月末的某个周六,昭宁收拾好桌面,拿起一本借阅的《悉达多》,贺煜突然问她:“昭宁,以你的成绩明明可以选更热门或者更偏理论的专业,为什么偏偏选了建筑系?”
昭宁认真地看着他:“我要去‘右岸’历练。”昭宁把手中的书推向贺煜。
“‘右岸’是走入物质世界的那个右岸吗?”贺煜从她手里接过书,修长的手指轻抚《悉达多》古朴的青色封面。
“每个人都该有这样的历练。”刘昭宁眼神澄澈,认真回答着他的疑问。
贺煜皱了皱眉,“你看起来不像追求物质享受的人。帮别人做题攒零花钱,也是为了历练吗?”贺煜试探着问。
“真正得到了,才能完全放下。贺煜,我有想要得到的东西,但我知道这不是出于我的本心。”昭宁没有正面回答,“所以走到右岸只是我的第一步。”
“第一步?”贺煜心头一紧。相处这段时间,他以为自己正慢慢走近昭宁,他准备就这么看着她,守着她,然后顺理成章的成为最了解她的人。可此刻,一种陌生的距离感如潮水般袭来,让他犹如被深秋的湖水淋头,浑身一凉。他有些着急地问:“昭宁,读建筑系是你去右岸的第一步?”
“是的。”昭宁不想对这个朋友有所隐瞒,但也不想从头说起那些复杂的事,这牵涉到她的出身和家庭,提起来总让她不愉快。所以,她没有做更多解释。
贺煜也没有再追问,昭宁看起来不欲多言,但答复他的问题总是爽快的。见她态度如此,贺煜内心稍安,虽仍有疑问却不舍得再给她任何压力。比起询问追问使她不悦的事,贺煜更在乎她的心情和对自己的态度。
想了想,他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介意我和你报同一个学校专业吗?”
“当然不介意。”出乎意料的,刘昭宁表情晴朗起来,她对他甜甜一笑,侧过脸调皮地观察着他的反应,缓慢眨了下圆圆的杏眼。
深秋时节,少女和他在月读图书馆时,总喜欢披散着深棕色的长发,她的外套浅浅披在肩上,和在学校时相比,看着有些不同。
贺煜喉咙发紧,面对一直看着他的少女,他抬抬眼镜回避目光,低头假装看书掩饰内心的慌乱。
他盯着慌乱中随意翻开的书页,眼中进不去任何一个字,他的脑子都是少女的脸。好想伸手撩开她脸边的碎发,帮她拉一拉左肩上快滑落的外套。问问她没有拒绝自己报考同样的大学和专业,是不是也喜欢他,想见到他。她的笑容,她的目光,至少不是抗拒或者不在乎的意思吧?
贺煜头脑发晕,已经失去了再次组织语言的能力。和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他假装要去买杯咖啡,短暂逃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