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异常波折的第一天，叶进回到辛云鹤在山顶的落脚处时，已然觉得疲惫不堪。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给自己调了调经脉以适应新学的身法，便立刻倒在床上，一头扎进无梦的睡眠。漆黑中，一个冷淡的声音将她唤醒。叶进睁眼一看，辛云鹤正抱臂站在榻边，脸上略带嫌弃。

    起来。天都要亮了还不醒，也配说自己是练功之人么。

    叶进眯起眼睛，屋里屋外还漆黑一片，但窗外遥远的天边已经没有浓重的夜色。确实，还有半个时辰天就要亮了，换做平时，她也的确应当起来练功。想到这里，叶进立刻从榻上弹了起来，心中羞愧。

    ……是我懈怠了。多谢前辈教训。

    辛云鹤瞥了她一眼，只见少女满目羞赧，毫无不平之色，便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她伸手向外一指，指尖冲着隔壁高耸入云的黑色山影。

    你运气好。昨日学的身法，今天就能用上了。

    看叶进一脸不解其意的样子，女人压了压斗笠。

    有外人乱撞进了山，现在困在接宇峰上下不来。你去，把她带下来。

    带到这里吗？

    带到这里做什么？辛云鹤眉头一皱。看到叶进的眼神，她不禁嗤笑一声。

    怎么，以为我天生好杀人，所以山里的每个人都要带来给我杀了才行？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辛云鹤一挥手，眼见着不想听叶进语无伦次的解释。

    山上困着的是牧蝶人，你将她带下来送出去便可。

    牧蝶人……原来如此。叶进恍然大悟，答了个“是”便要走。辛云鹤在身后悠悠补了一句。

    三山之中，属接宇峰最高最险。若有闪失，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但若能平安下来，这套身法你便算是练成了。

    叶进的脚步顿住了。她没有说话，转身恭恭敬敬向辛云鹤行了一个大礼，随即转头便出了门。

    牧蝶人是这片土地上极为特殊的存在。他们是一个早已失去名字的民族，以放牧一种名为“沧羽”的蝴蝶为生，在大毓及周边四处漂泊。沧羽蝶数量稀少，但价值奇高。传闻中，它们翅膀上的璘粉光彩夺目，是皇室为先祖留像时必备的颜料原料之一。而且这璘粉还有修饰容颜，留驻青春之效，因此也可用于贵妇们的妆饰。除了璘粉之外，沧羽蝶亦可入药，可救无药可医之症。诸多好处加诸一身，使得本就稀少的沧羽蝶身价愈发水涨船高。而偏偏这种蝴蝶神出鬼没，习性难以捉摸。除了与它们相生相伴的牧蝶人，几乎无人能够在它们活着的时候近身。由于死去的沧羽蝶价值与活体毫无可比性，对于常年需要沧羽蝶供给的大毓皇室来说，牧蝶人的存在几乎是不可或缺的。

    叶进听说过，沧羽蝶好来往山间，吸取名山精华而生，所以牧蝶人同样总是在各大山川之间神出鬼没。当年，西珏的一个部落在牧蝶人进入本国山川时曾试图扣下他们，将沧羽蝶据为己有，几乎引发了与大毓的正面冲突。所幸牧蝶人与他们所牧的蝴蝶一样灵巧，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一夜之间从牢中消失了。从此之后大毓便严告周边各邦，无论沧羽蝶也好，牧蝶人也罢，均属大毓王土，犯其安危者视为宣战。叶进听姑姑说过，在她还小的时候爷爷在乌平山遇到过一次牧蝶人，但那之后沧羽蝶便再也没有来过乌平山了。说到这里时姑姑满面遗憾，说自己也想看看，绚丽夺目的蝴蝶到底是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叶进心中微微漾起一阵苦涩。倘若姑姑还活着，也许有朝一日能等到沧羽蝶再访乌平山也说不定，可如今这只是一个再也无法实现的幻梦了……没来由得，少女脑中突然浮现出昨日在辛云鹤女儿墓前看到的一地首饰。也不知传说中流光溢彩的蝶翅，是否如同那些珠光宝气的簪环一样会在阳光下精光夺目。

    虽然满脑子胡思乱想，但叶进并未降低脚下的速度。顷刻之间，高耸入云的接宇峰已在眼前。这座山峰比探云寻月更加陡峭，且当初人力穿凿出的痕迹几乎不剩多少，想要攀上去绝非易事。好在太阳终于升起，借着朝阳的光芒，叶进在心中规划出一条路线，可上到接近山巅的位置。再往上怎么走，要看那牧蝶人被困在何处才行，此时规划也没什么用处。想到这里，她沉了一口气，脚下一个用力便向上攀去。

    凭借着辛云鹤亲传的经脉调整之法，不到半个时辰，叶进便倚在山上的老树下喘气了。比起昨天，今天她感到自己对这套身法更加得心应手了些。也许是因为人迹罕至，接宇峰上的风景比锦山别处更加壮美，带着一股天地之间的自然之气巍巍然铺陈在少女眼前。若换了昨天，能够吃透新的身法，一路攀上高峰，再见到这样的美景，叶进一定会心旷神怡。可此时已接近山巅，耳边却只有穿云雕的嘶鸣，没有任何人的动静。叶进不禁有些焦躁，生怕是自己来的太晚，牧蝶人已从这个险峻的山头跌了下去。

    正思索如何展开搜寻，忽然一阵轻微的金属碰撞之声从头顶传了过来。叶进敏锐地定位到了声音的来源，立刻抬头去看，却只能看到茂密的树影。干脆上去看看吧。这么想着，脚下已经动了起来。可登上树梢，除了更加引人头晕的高度之外，再也没有看到任何其他的东西了。叶进默默叹了口气，看来只能往上再攀一攀了。如果可以，她真不想从那样高的高度再带一个人下山。出发前辛云鹤的话看来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就在叶进准备喘口气往山顶出发时，金属碰撞的声音再次响起。叶进立刻停住了动作，借着树梢更高的高度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眺望。一片深红之中，似乎有一个深蓝的影子在晃动。叶进精神一震，干脆直接喊出声。

    喂！喂？！有人吗？是牧蝶人吗？我是……这山上主人的徒弟！来接你下山！你别怕！要是在那里就应一声吧！

    少女沉稳嘹亮的声音在山间一圈圈散开。良久，一把清如泉水的女声脆生生地在山顶响起。

    姑娘！我在这儿！劳烦姑娘快接我下去吧……蝴蝶们也要待不住啦！

    是女孩子啊。叶进眯着眼睛去瞧，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点深蓝。她定了定神，大声回应到。

    看到你啦！别动！我马上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