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不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他也被刚刚的自己吓到了,即使是在郸嵊,自己也不曾这样过的……不,我不该提起他在郸嵊的往事的。
唐朝,他有一种感觉,恶念已然从心中泛滥了,收不住了,覆水一样倾出。
零时时分,倚窗望街边暗灯,绵绵细雨,轻吻窗沿。不时,又是一个大麻袋,从窗上飞起来,“二十个小时过五分钟,我们又见面了,三头蛇!”
秦恭听着这话,不解的心不安跳动。唐朝并没有理会他,自顾自打开麻袋,将他封口的抹布拿下来。
那人喘了几大口粗气,贪婪的呼吸,似乎在享受着劫后余生,而眼神却始终恶狠狠的盯着唐朝,却突然又惊慎了,因他看到了一双比自己更凶狠的眼神。
唐朝紧捏着其下巴,“我明明已经放过你了,你为什么……就这么不肯发给我吗?”
“没有什么为什么,我就是不想让你好活!”
唐朝听着笑了,可不论是一个怎样的笑,秦恭都可以看出他那难以隐藏的伤人的眼神
唐朝从床底摸出一把铁锤来。唐朝抓起他的手指伸直放在地上,又笑了笑,“你一共找人来砸过几次我的店啊?”
“两次!”
手起锤落,两次,两根手指被碾作粉碎,此刻生理的疼痛战胜了理性,令他要放声呐喊。
好在,秦恭捂住了他的嘴,不然这放声的一嚎,必然引来“狼”。
“好险!”
唐朝站起来,在其头顶玩弄盘旋着锤子,“最后一件事,黎叔叔出车祸也是你搞的?”
“当……当然,这是计划的一部分,可惜……老子的车拿去修了,骑了摩托去,不然……哼,怎么会还留着一口气!”
他说的越来越兴奋,竟从刚才的痛苦中走出,笑的绚烂,唐朝怒了,一脚踹在他的胸口上。
“你……你们……为什么要去伤害无辜的人?”
“没有力量的人是没有权利说自己无辜的,不知从何时起,我就不把他们这种人当人看了!”
唐朝没有说话,平静了几秒,挥起铁锤,向着他的头部一记重击,鲜血迸溅出来,唐朝却任然不愿停止,一锤接着一锤,脑浆溅涌,眼珠在地上滚了一圈,他歇斯底里着,向着一滩碎肉仍不肯收手。
秦恭在旁呆呆的看着,唐朝挥舞着铁锤,呼救声渐渐消失,他不肯停止,求饶声渐渐消失,他不肯停止,呼吸声渐渐消失,他终于停下来了。
从头到脚,遍及全身的殷红,像是为他做着最神圣的加冕。
秦恭被他惊退至墙角,半晌说了一句“这两个人怎么办,放了?”这是句试探,他现在唐朝只能谨慎小心些。
“放了吧!”
唐朝停了下来,坐靠在桌子上,舔舐着手指上的血渍,秦恭准备去松绑。
“放他们去见上帝吧!”
他讲这句话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十分平静,语气依旧温柔着。
唐朝不去看秦恭此时的表情,走向两人,“可怜的小狗,你们要不要吃点东西再上路啊,只有我肯可怜你们了!”
两个人只管不停摇着头,不加思索的摇头。
唐朝走向秦恭,伸出手来索要,“刀……给我!”
“什么……刀啊?”
“你在我这里买的刀!”
秦恭想着他想要栽赃自己,却还是乖乖的拿出了刀。
唐朝接过刀,“你可以走了,这没你的事了!”
“你确定?”
“你还能帮上什么忙?”
“你确定我帮不上忙?我还能帮你顶罪吧!”
唐朝没有正面回答,“如果,我说是呢,你会怎么办!”
“鱼死网破!”
“你没有这样的决心,至少现在还没有!”
“你不是第一次杀手!”
秦恭的声音很坚定,因他知道一个第一次杀人的眼神是如何的。
“好巧不巧的,这是第二次了!”
唐朝的回答也很干脆。秦恭知道自己现在已然被眼前的人看穿了,自己已然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他杀了这么多年的人,今日终于是长见识了。
秦恭离开后不久,就可以听到一声惨叫,应当是唐朝发出的,再不一会儿,警车就来了,他没敢上前,只远远的看着,随之而来的还有救护车,他没有看真切,但他认为唐朝应当是完蛋了。
阴云终将散去,当拨开云雾,通过一缕温热的微光时,燃烧着的无数尘埃,将一抹丁达尔洒在唐朝身上,他渐渐苏醒,当他睁开眼,便不得不开始熟悉周围的环境。
这是哪里呢?是一个大房间。
这里是一张床,床的旁边就是另一张床。
那里本应该或未来会躺着谁呢?
不清楚,只知道这张床上躺着他自己,一副自愿千疮百孔的躯壳,和一个自甘堕落的灵魂。
每个床边都配有床头柜,他自己的那座,上面有两个矿泉水瓶,不会是自己喝的,哪会是谁?
不必要去猜喽!还有一支熄灭了不知多久的烟头,被手指可怜的虐待,碾成一个闪电的符号。
散落的烟尘,是否还会有点点余温?他想着,这温存不是太阳所赋予的,便是让赋予的。
在他的左手边是一扇窗,或许应当说是三扇窗,也可以说是六扇。
但这并不重要,窗外难得一见的晴天才值得人注目眷恋。
唐朝回忆着从自己刚到参远起算,这里的雨就不打算停下过,好像是在欢迎自己,又仿佛是不怎么欢迎自己,直到自己经历了这些后,才肯放晴。
他经历了什么?奥,上帝啊,他好像杀了人!
奥,那可是违法的呀。
所以,他现在是个罪犯?
或许吧!
在他的右手边就是房间的门,或许等待审判自己的“圣旨”,一会儿会从这里进来,总不会是从窗户进来。
唐朝想再睡一会儿,或许自己手上挂着的点滴的作用,或许是病服那一本正经的条杠花纹令他有些发晕,但是刺鼻的消毒水味令他不得不保持清醒,他缓缓的走下床去,向阳台而去。
他终于透过六扇窗户细细的观察着世界,细到仿佛可以看清花园里正在散步的人们的交流,细到可以看清蜜蜂在花苞上叮了几口,细到仿佛可以看清远处一株芳草的叶脉,细到没有发现身后的门被打开了。
“你醒了呀,快躺好,别抻着伤口!”
唐朝回头去看,是一个女医生,应当是来查房的。
“你失血过多,昏迷了一天,命也是够大的,二十多处刀伤,没有一次致命,全部错开了要害!呃……”她思考了一下,“最近不要剧烈运动,注意补充营养,有什么需要可以叫我们!”
随后她便走了,她似乎很忙,忙到忘记做自我介绍。
刘语嫣,多么好听的名字啊,像是春花开在艳阳里,那种源自于生机的美丽最是打动人的。这些美好不都是唐朝从她的工作票上看到的。
他隐约听到了刘医生在打电话,“啊新,你送来的人醒喽……嗯好……你注意好自己的身体,多休息休息,别让自己太累……嗯……奥对了……你们来了要把握分寸,毕竟病人才刚醒……嗯好吧,挂了!”
唐朝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奇怪微妙的信息,但是自己并没有能力去改变什么,索性便不去想了,望着天花板暗自发呆。
过了多久,久到唐朝的眼睛已然有些僵硬了,久到房间里的事物唐朝已十分熟悉了。
几声敲门声闯入了唐朝的耳道,“在吗,唐先生?”
“啊……在,请进!”
王新推门进来,唐朝对来人并不意外,他记得王警官的声音,那是种好听的像百灵鸟一样的,富有磁性的声音。
声音同人格一样的干净、纯洁,总是令人听起来很温柔、很温暖,总是令人听起来很舒服,虽然他们只见了一面,虽然他们只说了寥寥几句。
随他一同的,还有两名警察,看上去他们都很信服王警官。
“啊,是小王警官啊,没想到再次见面,竟是我如此狼狈!”
王新笑了笑,那笑很轻柔,也很暖,像是能将红日剪成碎影,又融在心里,是娉婷,如四月早天里徐徐吹来的风,令人无由的去思考,笑也可以沁人心脾,笑在了心坎里。
“言重喽,只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再见面,呃……您的伤怎么样了?”
“应当是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刘医生说不能做剧烈活动!”
“刘医生?奥,你是在说语嫣吧,她这个人,总是上纲上线的,有些吓唬人的意味!”
“我……”
“你又在背后说我的坏话呀,啊新!”
唐朝的话被打断了,刘语嫣从门外走进来,话虽带些气,却还是面带微笑。
王新转过头去,有些惊喜,“刘大医生,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来见我?”
“我是怕你们不好好待我的病人!”
两个人简单的对视了一下,便都笑了,笑里有宠溺、有偏爱、有种微妙的感觉。话题渐渐的切入正常。
“我们想来了解一些情况,不知道您现在方不方便呢?”他依旧很温柔。
“方便的!”
“他们……我是说三头蛇和他的两个跟班,他们为什么会盯上你呢?”
“奥,他们来人收我的保护费,我不肯给,次日便来砸我的店,而后您便来了!”
“再后来呢,为什么又会与你发生搏斗?”
“他们可能是还不满意,那天夜里,又要来抢劫,小王警官,你是知道的,我们这些人一无所有了,全部都投在店里了,怎么肯让人明目张胆来抢呢?”
“了解,明白,你们确实是不容易的,是我们的工作不到位啊,我代表参远市全体警员向你表示歉意!”
王新有些不好意思,而唐朝呢,他仍旧沉溺于这温柔。
“不过,您可真厉害,一个人杀了三个!”,随王新一同来的一个警官说着。
王新同另一个警官同时看向他,示意他说话注意分寸。
“小王警官,这二位是……”
“奥,这位是周沐白,周警官,这位是小郭,郭毅新!”
“周警官,小郭警官!”唐朝简单打过招呼,问及,“小郭警官讲三个都死了?”
“是啊,当时你邻居听到一声惨叫,赶到现场,你当时正徒手抵抗,身上已经有许多伤了,竟然还能夺刀反杀,厉害啊!”
唐朝面色有些沉了,周警官连忙打圆场,“您放心,在场人证都能证明你当时是正当防卫。”
“您一定是吓坏了吧,没关系的,您就好好养伤,慢慢调整心态,遇到这种事任谁也不会这么快走出来的,您的委屈我知道,后续我们也会为您正名的,无论如何是个好结果!”王新的神态严肃了些,但是仍旧温柔。
唐朝有些愧疚,自己只是面不改色的讲述着一个自己精心编造的故事,便可以搏得这么多人的同情。
他假装强挤出一抹笑来,“谢……谢谢……谢谢你们!”这是他对他们讲的第一句真心话。
“应该是我们谢谢你才对,你帮我们破了这么大一个案子,我们找到了那把刀,证据证明刀的主人,就是三头蛇的手下的,他们就是用这刀伤害你的!”
“太好了,找到就好,没想到误打误撞总算是找到了。”
“奥,对了,我们想通知您的家属来照顾你,可以告诉我们联系方式吗?”
“我……没有……没有家人了,我……一直是一个人。”
唐朝低下了头,他未曾想过这方面的问题,此刻伤感的他或许是卸下伪装的真实的自己。
王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有些急迫,“小郭,去买些饭菜过来,注意忌口!沐白,去请一名护工来,钱记在我账上!”
“王警官,怎么好这样麻烦你们,我……”
“不麻烦的,你一个人来参远谋生,现在身体伤成这样,任何照顾好自己,你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就当作是感谢吧!”
“那也不能这样啊!”
“没关系,我们是朋友嘛,朋友之间互帮互助,有什么问题!”
“朋友……我们是……”
“朋友,我们是朋友!”王新坚定的握住唐朝迟疑犹豫的手,“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你的朋友,阿唐!”
他又笑了,唐朝心里纵是有一座冰川,也一并融化了。
他未曾想过自己可以拥有朋友,一个对自己来说还很陌生的朋友,唐朝开始大胆的放开自己,敞开心扉。
他也不是生而要在孤独中度过的,只是他曾轻易的走向光明,光明却抛弃了他,而如今一缕阳光又主动向他伸出了手。
“你怎么知道我是外地人啊,小王!”
王新这次笑得烂漫了,撒欢了,“你的口音啊,虽然学的很像,但对于一个土生土长的参远人来讲,有些过分好认喽!”
“原来我一直露着破绽啊!”
两个人都放声的笑了。
“奥,对了,阿新,那个三头蛇叫什么?”
“啊?”
“这肯定不是他本名吧!”
“奥,还在查,他和你一样是从外地来的,不太容易!”
听到这些,唐朝陷入了沉思,王新看了看他,想着应当让他多休息一会,便很快道了别。
沉重的房门关上了,可唐朝的世界并非寂静无声的。
“你是不是忘记问那具被锤子砸的不堪入目的尸体是怎么回事了?”
“语嫣,你知道吗,阿唐他不会是那样的人的,他已经够苦的了,就不要再让他一遍遍的回忆那个晚上了。毕竟,凶器上没有阿唐的指纹,初步判断是内讧导致的,这种虐尸的行为,倒很像是他们这些亡命之徒的作风。”
刘语嫣点了点头,王新突然用手扶住她的肩膀。
“奥,对了,这几天就麻烦你待我照顾他了,阿唐他真的很不容易,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我不放心!”
“好,我知道啦,王警官,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啊!”
听语气,应当是吃醋了,王新尽收眼底,用骨感纤长而白皙的食指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好了,别吃醋了,我走了!”
而后几天,王新时常来看望唐朝,周沐白找来了护工,无微不至的照顾。小郭嘛,唐朝很快了解到,他是参远市局局长郭华的儿子,现在在警队实习,没有什么任务,很清闲,所以时常来陪自己聊天。
唐朝被一团暖阳裹挟着,伤养的很快,近几日就可以出院了。
这几日,他时常做一个相同的梦,他反复回到那一夜,重复着那由自己织的大网,所有人均被自己利用,他可以利用秦恭的绑架,可以利用邻居来作证,也可以利用王新的善意,为自己织起一张巨大的保护网,他似乎享受着这种感觉,他似乎更享受着,做王新等人搭建的温室里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