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厨房做饭,突然听到桌上的电话“叮铃铃”地响了起来。
虽如往常的音量、频率、振动,但仍感觉很急迫,很焦急,很痛苦,也很压抑。
我立马关了火,手往身上一擦,快速跑过去接了起来。
“您好。”我开口道。
“还记得我吗?”对方开口。
我一愣,险些没想起来,这声音好久没听到了。
“嗯。”
“你能来见我一面吗?”她又开口,声音很虚弱,让我心脏骤然一痛。
我顿感不对,立刻答道:“你在哪里?!我马上去见你!”
“××医院五楼重症监护室左边靠近门的那个床位。”
一推开门,她刚把电话放回桌上。
一转身,她就看到了我,眼里没有任何波澜:“你来了。”
“你……你怎么变这样了。”我被震惊。
她整个人虚弱无力,头发已经掉光,许是因为做手术的原因。病号服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直让人感觉里面只剩一具动物骨架而非人类□□。
“我才几年没见你!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我大吼道。
“当初不是答应我能好好照顾自己,我才离开的吗!”我情绪失控,放声大喊。
她笑着看着我的一举一动:“你还是那么活泼,情绪化,爱生气,耍小性子。”
我坐到她床边,摸着她瘦弱的手,很凉很粗糙。
心脏又是一阵疼痛:“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到底是谁。”
“是谁?”她重复道,“我也不知道?”
“这个时候了,你还要撒谎吗?”我甩开她的手,狠狠盯着她的眼睛,试图读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省省吧。”她洒脱地很,“想和你聊聊天。”
“你过得怎么样。”
我依旧盯着她:“我?我过得还好,总待在家里,哪也不去,省了很多烦心事。”
“那就好。”
我看不出什么有用的,就将视线放到其他地方,在整个病房里乱看。
病房里一共六个人,有老人,有小孩,有女有男,有富有贫,有如她要死的,也有刚脱离危险的。
我走到窗边,向下看去,这是七楼。
心一梗,算了,无所谓,她总是撒谎。
看向远处,那边是很远的远方,直到看到一座青山我才停下。
收回视线,我转身又走向她的病床,看到她手边的病历卡。
我没拿起来,视线落在旁边的病危通知书。
我一把抄起,上面是她老公的签名。
“你结婚了?”我惊讶道。
“嗯。五年前就结婚了。”
“你现在多少岁?”
“三十五岁。”
我没再问下去,放下那张纸又在病房里转了起来。周围病床人来人往,只有她的病床那么冷清。
“你不和你妈妈说?”我开口。
“嗯。我不想让她担心。”说完这话,她翻了个身,背对着我,极瘦的身子此时显得更为骇人。
我收回视线:“她在哪?”
“老家。”
“你现在在哪?”
“庆阳市。”
这里离那可很远很远了,远到我都看不见。
“所以你打算最后这几天自己过?”
“不是还有你吗?”她翻过身子,又笑道,“难不成你不愿意?”
“呵。”我嗤笑道,“我能算什么?和你不也一样,我又能拒绝?”
“对了,我还生了个孩子。”她吐出这句话。
“孩子?”这确实震慑到我了,“为什么?你不是不喜欢孩子吗?”
“除了我不喜欢,所有人都喜欢。那我也就不能不喜欢了。”气若游丝的声音飘荡在空气中,让人心烦。
“我就说当时应该让我来决定。”我翻了好几个白眼,“你非说不行。”
“好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她站起身,竟然走得有模有样,好像刚刚虚弱的那个人不是她。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走到窗边:“这里是七楼不是五楼,你不是我,我也不在老家。那为什么我还是变成了这样?”
“你能告诉我答案吗?”
说完这句话,她立马就倒在了地上,呼吸一瞬间就消失了。
我浑身颤抖,想拉着她起身,但是毫无力气,我趴在她耳边哭道:“至少让我知道你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好不好?你不要那么早死。”
“滴滴滴——”机器的声音响起,她缓慢睁开了眼,“你还是那么想知道真相。走吧,你自己去看。”
话毕那刹那,我立马就被一阵强风吸走,穿越了无数的失控和时空,落在了高三毕业那年。
这年我记得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当时的她文静,有朝气,也很有吸引力。
我凭记忆找到她的班级,她不在。
我又在操场找了找,去食堂转了转,最后在树林里见到她。
她抱着一张成绩单哭得撕心裂肺。
我走过去,一把扯开她的手,抢过她手里的东西,迅速找到她的成绩排名。
四十三名。
不算低,她怎么这样伤心。
“这成绩也不错了,你干嘛要哭成这样。”我撇了撇嘴,不理解。
“不错?整个班才五十五个人,你和我说不错?!”她吼道,“还有,你是谁啊!这关你什么事!”
“我……”我有些噎住,“我是你朋友。”
“初次见面。”我伸出手,“请多关照。”
她被我逗笑:“你这是哪个时候来的人,怎么还用这样的开场白。”
我不好意思地道歉:“我以为是年级排名。”
说完后,她的悲伤又涌了上来。
我记得她成绩是很好的,怎么这次排名这么低。
我立马在她脑海中查看,原来是考试前没日没夜地复习,考试的时候却是病倒了,后面的两场考试都没去。
“我让我妈失望了。”她的泪滴在试卷上。
“她不是那样的人,她怎么会因为一场考试就对自己的女儿失望呢?”我立马答道。
她看向我:“是吗?”
“当然。成绩又不是永远的,有起伏很正常,只是这次你生病了,下次身体养好了,不又是好学生了吗?”
“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她嘲讽地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啪——”我听到空气中传来巴掌声,我立马回头,就看到她被扇倒在地,嘴角流血。
“你听我……”她捂着脸,艰难开口。
“听什么听!还听什么听!你这样的成绩还有什么好说的!准备高考了,你居然最后两科不去考?!认为自己很厉害吗?觉得自己少了两科别人也不是你的对手是吗?你的成绩一直都很稳定,偏偏在高考前的模考中出差池,你是想怎样?报复我?还是想报复老师?还有几次模考能给你考?还有几次失误能给你犯?我每天那么努力地赚钱养家,供你读书,你这样的成绩对得起我?对得起老师?还有一个月就要高考了,这样的成绩你怎么面对高考!怎么考上大学——!!!!!”
声音无限大的在我脑海中炸开,我像被大卡车碾压般痛苦,为什么我对这个没有印象。
她却很冷静,已经站起来整理好了自己的衣服,平静道:“签字吧,明天要交。”
“签什么签!我看到这张纸我就心烦,你明天就和老师说,家长不在家。”她妈妈转身就离开了。
她走回房间,我跟着进去,里面是各种奖状和奖杯,铺满墙壁,堆满墙角。
“这样她都不满意吗?”我开口道。
“嗯。她比较喜欢正常孩子。”
正常?什么是正常?按部就班的孩子还是一成不变的孩子?
她读出了我的心思,抬眸看我:“是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的孩子。”
“你经常这样吗?”
“不是。我只在生病的时候才会这样。但是我经常生病,因为胃病。”
“今后我做饭给你吃。”我信誓旦旦道,“你完全可以相信我的厨艺。”
“我知道,你的厨艺和我妈的一样好,只是我没胃口。”
“为什么不反驳,不反击?如果是我,我直接就骂她了!”我愤愤道。
“因为她是我妈。”她说完这句话,就做到桌子前要自己签名。
“你能签吗?”我站在她的身后,“要不我帮你,我学别人签名可有一套了!”
“好。”
我握着她的手,一气呵成地签下。签完后,我拿起来仔细端详:“完全是以假乱真。”
“你不回家?这么晚了,你还待在这里干嘛?”她对我道。
“我就睡这了,一步不离地守着你。”
“哈哈哈哈哈……”她开心地大笑,“随你。”
冬天晚上很冷,她盖了两床棉被,穿着一件棉袄。
她入睡后,我就被传送到了另一个地方,片刻后我睁开眼,眼前是一片雪白。揉了揉眼睛,缓了一会儿,我再次睁眼,是一座神圣的雪山。
我抬头望着这山,真美。但她却哭了,哭得很伤心。
“你说我死在这怎么样?”她带着哭腔的声音似雪崩般席卷而来,将我冲垮。
“死?!你为什么要死,我不允许你死!”我使劲地抓着她的胳膊。
“好了。”她声音一顿,我的手就松了下去。
“你就是太容易激动,我才不愿意让你做主。”她的声音在我身后传来,我回头看去,她穿着病号服走向我。
我又扭头看着二十岁的她,扎着马尾,戴着鲜花,穿着长裙,落着泪花。
好大的差别。
“我也觉得差异很大。”我思考的时间,她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摸着自己的脸轻声道,“原来二十岁的我这样年轻,这样有活力,也这样想死。”
“那你怎么又坚持了这么多年?”我出声。
雪从山上滚下,但离我们还很远。
“因为我妈。死了的话,我妈会很伤心,我不想她这样。”
雪越滚越大,越靠越近,她的话被雪声掩埋,她不得不提高音量大喊道:“还因为……”
可惜这时候雪已经将我们淹没,她的话我没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