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岁，她好像生病了，辞职回家。
“女儿啊，妈和你说心里话。”她妈妈坐在她床边泪眼婆娑，“你不生小孩我心里难受啊，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就想着你这件事。你说你都结婚了，不生小孩这像话吗？早知道这样，我也不让你结婚了。不然别人会怎么说，说我就一个女儿，不生小孩那不是绝后了。我也是为你好，一个女人不生小孩又怎么得了。”
我听着一个箭步就冲过去，照着她脸狠狠甩了一个巴掌，虽然知道打不着，但我还是翻来覆去地给她几个大嘴巴子，又蓄力抡圆了抽，边抽边喊：“我让你逼她，我让你逼她！死了你就后悔了！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我越骂越欢，最后累得我直喘气。
“气都撒好了？”她起身扶起我，“你也是气性大，这样我不放心。”
“我看明白了，你不是脾气好，你是无所谓了，无论什么都行。”我紧紧抱住她，“但我不想你这样，需要我帮你吗？”
“不必了，你也改变不了什么。”她拉着我坐下，“你要是帮我，或许会更糟糕。以后不要再那么容易动怒，对身体不好。”
我深呼吸道：“好。”
她老公也劝她，她的亲戚也劝她，她的邻居也劝她。
三十二岁，她生了个小孩，但是她并不喜欢，扔给她妈妈照顾。
她妈妈没感觉有什么不对，每天很开心地给她带小孩。
但很快，她妈妈就发现不对劲了，似乎她太不在乎。
我发现她老公也不管小孩，这该死的。
我照着他脸就给了几巴掌，往他裆部又踹了一脚，虽然不产生实际效果，但多少有点解气。
“女儿啊。”她妈妈把小女儿抱到她面前，“你不喜欢这个孩子吗？”
她扭头不看：“你喜欢就好。这个小孩本身没错，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做我喜欢就好？这是你的孩子，你怎么能不喜欢？哪有妈妈不喜欢自己孩子的，这不是丧良心吗？我帮你看小孩，也是为了给你减轻压力，但我始终会老，以后这孩子肯定是你自己带的，你老公也不管这小孩，你让这孩子怎么办？总不能从小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管吧。这样这小孩多可怜啊？她是你的女儿，你要为她打算，不要以为这很遥远，孩子长很快的，一下子就长大了。”
她落泪了，哭着说：“妈妈，我的女儿你心疼，那我呢？那你的女儿呢？那我怎么办？”
她妈妈一愣：“这个时候你和小孩争什么？我也没说不关心你，我只是想让你多陪陪这孩子，妈妈的作用还是很大的。”
“我知道了。”她闭上眼，不再说话，任由眼泪汪汪。
她妈妈语重心长道：“如果我是你，我就听妈妈的话了。”
“我真是的……”我看着这画面，她妈妈还是那么执迷不悟，我直接就上手推了她一把，以为就像之前一样做无用功，没想到这次却是真的碰到了她，她脚步不稳，直接重摔在地。
她妈妈艰难回过头来，盯着她道：“你！”然后就晕了过去。
我看向她，她眼里冷漠，面上无情。
而后她就住院了，不再见人。
她女儿在她入院一年后，因病夭折，年仅两岁。
这天，她跪在地上又哭又喊，一直说着对不起她女儿，求她女儿原谅。
“可怜人啊……”路过的人都窃窃私语。
我想把这些嚼舌根的人都杀了，真是的，人都那么难受了，干嘛还要戳人痛处，一点同情心没有。
算了，我还是去看她吧。
我一推开病房门，她就看了过来，开口打招呼道：“你来了，坐吧。”但她妈妈还坐在旁边，盯着我的方向发呆。
“不跟她争了。”我暗道，就选择了坐在病床另一边。
“你感觉如何了？”她妈妈开口问道。
“嗯，感觉还好。”
“我也签了同意书，之后不久应该就能出院了。”她妈妈又道。
“好，谢谢妈。”
“我是你妈，我还能害你不成。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好。”
“那你什么时候会来看我？”她在她妈妈开门即将要出去的时候，问了这样一句话。
“到时候我来接你出院。”她妈妈推门说了一句，就离开病房了。
时间回到现在。
“所以你才一直不和她说？”我问。
“嗯。我不想她太累。她年轻的时候离了婚，一个人把我带大，又供我上学读书。她已经很厉害了，我不想再麻烦她。她从小在村里长大，一个人走到现在也很辛苦，我很心疼她，我不希望大家再知道她进城是来医院看她女儿。”
“你就是太在乎她。”我听完摇头道。
“她是我妈，我不在乎谁在乎。”
“那她把你当女儿吗？她在乎你的感受吗？她能不顾你的感受操纵你的人生，为什么你不能不顾她的感受做主自己的人生。”
“因为我只有一条命，只有一个人生，也只有一个妈妈。”她落下了泪。
“你真的是执迷不悟！”我怒道。
“执迷不悟？应该是吧。我也不想管那么多，反正也要死了。”
我扒开她遮着眼睛的双手，发现果然在哭。
我看着她的样子，脑中不断重播刚刚所经历的一切。
“所以我不知道的这些年，都是你刻意不让我知道，你害怕我出来帮你反抗？”我问道。
“不是害怕，是担心事情会更复杂。”她擦干泪说道，“反抗是有代价的，住院就是下场。”
“好累，所有人都好累。工作，病情，婚姻，钱财，家庭，工作工作，病情病情，婚姻婚姻，钱财钱财，家庭家庭，工作工作工作，病情病情病情，婚姻婚姻婚姻，钱财钱财钱财，家庭家庭家庭！！为什么那么累！为什么那么累！为什么我就是找不到高薪的工作！我就是做不到！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她大声地喊着，周围的人迅速散开，跑了出去。
我压下她的手臂，轻声安慰她，直到她渐渐平复了心情。
“所以你结婚的时候，和我商量，不要再见面，也是因为这样？你觉得自己能掌控情况？”
“对。不过他也不算什么好人，结婚后他总想打我，被我反抗。后来生了孩子就离婚了。”
“孩子受苦了，她死了也好，也不用再受苦了。”她的情绪很糟糕，嘴里一直念着我听不懂的话。
突然，她停下看我，颜色清亮有神：“你说我要原谅我妈吗？”
“原谅？”我震怒出声，“嗖——”的就站了起来，“这两个字就不该出现在你的嘴里！你原谅她就是再次折磨自己！你原谅她，那谁原谅你？你在乎她，她在乎别人，别人在乎你吗？你死了他们只会成为饭后闲聊，你为什么要原谅你妈？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疯了！”
我恨铁不成钢，甚至想抬手给她一巴掌，真是废物。
一辈子为别人着想，最后逼死自己，被别人逼死。
“不原谅？”她笑道。
“不原谅！”我怒气冲天。
她笑容消失，神色冷漠：“是的，妈妈。”
“我不原谅你。”
“嘭！”
“嘭！”
“嘭！”
剧烈的震动传来，窗边闪过刺眼的白光，“哐——”的一声，我就被巨石砸倒，再次醒来，我发现自己躺在女儿的墓前睡着了。
“诶，诶。”有人晃了晃我的肩膀，试图叫醒我，“这人太伤心，都哭晕了。”
我立马起身，但浑身没劲，我抬头看着女儿的遗照，泪流满面。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她居然经历了这些痛苦，这些磨难。
她是被这些东西逼死的。
“啊——”我凄厉喊叫，“我的女儿！”
我哭得伤心，有人上前宽解我：“你节哀，她年纪轻轻就走了，我们也很难过，但是生者重要，你要好好注意身体，不要过度悲伤。”
和梦里那个人说得一样。
那个梦，那个朋友，她是谁，怎么没听女儿提起过，我怎么没见过。
这些年都是她陪着女儿过来的吗？
为什么我会在梦里变成她的样子。
那些我们同时存在的场景为什么我从没见过她？
这是梦吗，还是现实？那些都是我女儿的经历吗？我成为她也会这样选择吗？我女儿也是这样选的吗？
真的吗？我有说过那些话吗？我不是正常的关心自己的女儿而已吗？怎么会这样？
是不是她带坏了我女儿，我看她脾气暴躁，性格乖张，肯定是她影响了我女儿，说不定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我恨恨地想着。
给女儿上了香，我就顺着山路走回家，途中，我听到有人在训斥她女儿：“你到底还要不要好好读书？！今天就给我回答！这样的成绩你到底想怎样？！”
她女儿身子瑟缩，恐惧得很。
梦里那个绝望的感觉又来了。
我立马上前阻止，却止不住地落泪：“孩子还小，不要把她逼成这样，成绩还能考，命只有一条！”
她一把推开我：“你谁啊！我教育孩子关你什么事！你少掺和！”说完扯着她女儿就走了，边走边骂。
她女儿的落泪声滴滴响彻在我耳边，经久不息。
没人能改变，没人能改变。
我一路念着这句话回到了家。
一进家，女儿空荡荡的房间又给我一阵打击，她一年回来不了几次，我却不好好和她相处，反而净说些煞风景的话。
我后悔了。
我不该逼她。
我应该让她决定自己的事情。
此刻我心脏剧痛，我真的不该这样做，我也只是想让她过得好一点。
重来一遍，我肯定会尊重她的想法。
走进她的房间，我慢慢整理她的遗物。
在抽屉底部找到一张单子。
“庆阳市第五精神病院诊疗单。姓名：吴平安。年龄：三十五岁。病情：多年重度抑郁并伴有人格分裂；产后抑郁；精神障碍。”
我手颤抖地翻开纸张背面。
病历的背后有一句话，是我女儿留下的，字迹潦草又清晰。
“妈妈，我真的很累，也是真的心疼你，但我真的好累。我爱你，妈妈。”
“滴——”一阵刺耳的电流音响彻整个房间。
凭空出现一句话：“您的女儿正在前往黄泉投胎，请问是否再见她一面。注：请根据您女儿真实想法选择，若选择错误，她将被即刻抹杀，永不往生。”
话下面是两个按钮。
左边按钮“是。”
右边按钮“否。”
怎么会有女儿不愿意见自己的妈妈。
我选“是！”
我立刻猛锤按钮，希望她见我一面，让我好好跟她道歉，求她原谅。
“滴——”
“滴——”
“滴——”
尖锐的报警音在房间响起，猩红的画面充斥眼球。
“回答错误！”
“回答错误！”
“即刻抹杀！”
“即刻抹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