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抖音里会有真相的。”
我对着杨警官说。
她定定地看了我几分钟，随后突然笑着说：“好”
她干脆拖着椅子来到我的身边，将手机屏幕放在我的摄像头下面，一只手打开那个跳动着的黑色音节，问我：“这样能够看清吗？”
“可以的，谢谢。”
杨警官的抖音基本只关注了各地区警局的官方账号，算法也只给她推荐相关的内容。
她一开屏就是最美警花账号的新视频，一个化着全妆的女警在介绍防诈知识，可惜评论区没有人在乎防诈。
杨警官迅速点击了暂停，搜索了爸爸的账号。
“张志勇-最帅爸爸。”
她看着搜索出来的账号全称,突然有些沉默，我十分能够理解她的沉默。
我：“这个就是他，点进主页看看吧。”
爸爸已经是一个名气很大的网红了，他有着30多万的粉丝，点进主页一看，最新的几十条视频都是有关于我的。
这些视频的标题十分统一。
——用 AI 复活女儿,她今天竟然......
——整蛊我的 AI 女儿
——让我的 AI 女儿做三年级的数学题会怎么样？
——给我的 AI 女儿买礼物
——女儿去世后,我竟然做了这件事
——我因为 AI 女儿上新闻了
——和我的网络女儿们见面
每一个视频的封面都是他的脸、巨大的文字、和作为背景的我。
“向下翻翻，看一看他最早期的视频。”
杨警官一路下划，终于划到了底。
一条封面全黑，标题全白的视频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条视频名为：“我的女儿去世了......”
这条视频的热度奇高无比，是爸爸第一条播放量超过一万的视频，甚至有了700万的播放。
杨警官说：“人类天生会同情彼此，她们会安慰痛苦的人，所以这条视频热度高一点，也很正常。”
“但是不会高到700万。”
“点开看看吧，杨警官。”
点开视频，就是张志勇疲惫的脸庞，他坐在手机摄像头前，嘴角疯狂下压。
“就在两天前，我的女儿去世了，我刚刚去警察局确认了这件事。”
他似乎十分伤心：“这一切就好像做梦一样，就像一场永远也醒不来的噩梦。”
“这仿佛是老天爷对我的报应。”
“两天前，我和妻子带着女儿去海边玩耍，是妻子提议的，她说，女儿快要开学了，带她出来放松一下。”
男人直直地望着摄像头，确保自己脸上所有的神情都被收纳进视频里，他的口齿十分清晰：“到了海边之后，妻子有点累，就在沙滩椅上休息，女儿就穿着黄色的泳衣在沙滩边玩耍。”
“然后她就进了深水区，在我注意到之前，一条洋流就袭来，将她卷走了。”
他十分痛苦，五官扭曲，眼皮紧闭，仿佛有泪水要挤出来，“我看见了之后，立刻下水去救她，疯一样地向她游去，可是我只能看见那个小黄点离我越来越远，我只差一点就能抓到她了。”
“真的只差一点。”
他详细生动地描述了自己到底有多痛苦。
“我筋疲力竭地泡在水里，恨不得自己也淹死算了。”
在视频的最后，他诚恳地望着观众：“天灾无情，人类在自然面前实在是太渺小了，我恳请各位保护好自己的女儿，不要像我这样痛失深爱的孩子。”
杨警官长久地沉默，我说：“点开评论区看看。”
热评第一:“这个女人也配当妈？！”
“你老婆应该下地狱去陪你的女儿。”
“怎么会有这么不负责任的妈？”
“你还是太善良了，这个时候了，为什么还不和这种女人离婚？”
“她主动提出要去玩，却不好好看孩子，这和谋杀有什么区别？”
“我阴谋论一点，这个女人主动提出的去海边玩，是不是就是为了杀掉孩子？”
“明明全都是这个女人的错，结果却是老张在这里道歉和痛苦，我们的文化还要压迫这种老实男性多少年？”
“离婚，赶紧离婚。”
“这个女的不会是重男轻女，想让大女儿死了好生个儿子吧，我就说对女人最坏的一定是女人。”
几万条评论，安慰着爸爸，痛骂着妈妈。
“某种程度上，他们不是接近真相了吗？”
杨警官问我，“网友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和我们警察的判断一致。”
“张诗萌落水那一天，即使不是谋杀，也确实是蒋罗芳照看不利。”
“也许是吧，杨警官，继续看一看别的视频。”
在那一条视频后，爸爸紧锣密鼓地出了一条新的视频，这条的视频热度更高，有一千万播放。
“女儿死后，我复活了她......”
点进去一看，就是爸爸在用沉痛的姿态介绍自己用 AI 复活女儿的全过程。
他签约了 mcn 工作室，视频的节奏比上一条好得多，有刚开始复活的紧张、有失败后的痛苦、又因为对女儿的爱而重新振作、在成功后的喜悦、在听到 AI 女儿第一次喊爸爸时的眼泪。
视频跌宕起伏，感人至深。
在视频的后半程，他对着观众说：“妻子不能理解我用 AI 复活女儿的决定，可是我必须要这样做，不管有多大的困难，我都必须要这么做，因为我是如此想念我的女儿。”
点开评论区，感慨他父爱的人是如此多，许多人都说自己掉眼泪了，许多缺少父爱的人在评论区里表示，自己都被老张治愈了。
同时，他们也恶毒的攻击着妈妈：“她当然不会赞同用 AI 复活女儿，因为就她就是凶手，她看到了，心里有愧。”
“她根本不配当妈妈，当父母为什么不需要考证啊？”
“老张当初怎么瞎了眼，找这个女人当老婆？”
不管争吵有多么激烈，都不影响爸爸粉丝的暴涨，他的粉丝一跃涨到了20多万。
到此，爸爸终于成了一名真正的网红，发了快一百条视频，每一条都和 AI 女儿有关。
渐渐的，他不再用 AI 女儿来称呼我，而是直接用女儿称呼我，他管我叫诗萌，亲昵又自然。
杨警官又看了几个视频，发现都只是一些差不多的内容，反复强调着他有多爱我。
这些视频的封面里都有我的身影，只有一条视频没有。
一条名为“终于和我的网络女儿见面了”的视频。
杨警官点开那条视频。
“一直以来，有很多人私信我说希望我是她们的爸爸，”
张志勇在镜头面前，十分温柔，“我知道许多人都没有那么幸运，拥有一个爱她们的爸爸，但我认为所有人都值得拥有父爱。”
“过去没有父亲爱你们，没有关系，现在我来爱你们，你们都是我的网络女儿。”
“今天，我要和我网络女儿群中的几位见面，现在我很激动，也非常紧张。”
"出发!"
镜头切换,他已经到了相约见面的咖啡厅里,坐在一群年轻女人中间
因为需要出现在镜头中,她们打扮的都很漂亮,面对镜头微笑,而张志勇在她们中间,黝黑的脸庞显得十分幸福。
他只有30多岁，那些女人们则从17岁到20多岁不等，年轻、漂亮，他被围在中间，得意地对着镜头说：“我今天也是享受到艳福了，我的这些女儿啊，都特别特别地漂亮。”
杨警官拧紧了眉头，又迅速放松。
她其实真的是个很敏锐的警官。
只被张志勇恶心了两秒，就立刻意识到了更重要的事情。
她扭头看向了我，“6个月前，当警局询问张家夫妻两个人，张诗萌到底是如何被洋流卷走的时候，他们说谎了是不是？”
那个时候，张志勇还没有用 AI 复活自己的女儿，理论上我还不存在，不会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是我说：“是的。”
（2）
“杨警官，我看她好像不吵了。”
刚刚那个离去的中年男警官重新推门而进，“现在我们可以重新进行审讯了吗？”
他看见杨警官坐在我的身边，和我一起看抖音，立刻严肃起来：“你这是什么样子？一点工作的态度都没有。”
杨警官没有搭理他，继续问：“你到底知道什么？张诗萌死亡真的是意外吗？张志勇呢？”
我望着两名警官，真心实意地微笑了一下。
我那张属于11岁女孩的脸，有着小麦色皮肤、几颗调皮雀斑的脸，有着一双浅棕色大眼睛的脸渐渐融化在屏幕上。
一张有着艳红色嘴唇、紫色眼影、洁白的皮肤、大波浪卷发型，神似某位艳丽女星的脸出现了。
我叹息着说，“之前我说，我通过摄像头记录了一些有用的视频，你们真应该看看的。”
“杨警官，你之前问我，我在成为张诗萌之前到底是什么身份？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了。”
我风情万种地拨弄了一下头发，向她眨了眨眼睛，发出恶俗的呻吟。
“我是张志勇训练的AI 性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