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的失重感将虞漾逼得呼吸不过来,心脏也似被捏住,但又因着恐惧跳动得十分快速。疾风入喉,她被压得无法出声。
宁先已经闭了眼眸,手却死死未放开。
只听“噗通”一声,俩人坠入了一圈湖水之中,溅起不小的水花,两具身子随着水波沉浮慢慢隐落下去。
平静恢复不过一会,水面之中涟漪泛起,从中探出个头来,虞漾眼睫上沾满了水珠,刺得她一时睁不开眼。
好在她曾经学过一段时间的游泳。
但这身体太瘦弱了,她拖着宁先,实在浮不上去。
宁先胸口的血色在水中化开,随着圈圈涟漪向外泛开,从远处看,像是被添了一抹花色,碧绿之中透着小簇鲜红,她与宁先浮在其中,像两尾游动挣扎的小鱼。
只是其中一尾,看起来快要不行了。
虞漾终究没忍心放弃他,使出全身力气拖着他游向岸边,她将宁先搭在身上,一手游动着过去。
还好下面不是平地,不然非摔个粉身碎骨,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虞漾想着,将宁先靠在自己肩上,保证那箭不会在体内又深了几分。
她浑身湿透,一阵风过,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宁先却毫无动静,唇上的血色已经褪去,呈现的是一抹苍白,与面色相忖,更显得虚弱,让人忍不住心头颤动。
在书中几乎没见过他受伤的描写,这位光风霁月的温柔质子面具之下是掌控全局的大反派,所以对于他的设定都是要多强有多强,从不会有受伤的情况。
可如今他面色苍白,不是描写的那般刀枪不入;说他薄情寡义,可他为了救自己,却身负重伤。
所以并非所有人物都会按着设定走,那是否……宁先也可能被感化呢?
虞漾回想从前种种,他其实从未主动害过自己。
宁先胸前那抹红色太过惹眼,闯入了虞漾的思绪,她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角,哆嗦着拿起一片试图将它扯开,但那衣裳浸了水,任她如何拉扯也毫无动静。
尝试了好几次后,虞漾心中慢慢生起些躁意,她双掌之间已被磨红,但那片衣角依旧完好无损。
气得她上嘴去咬,只听“刺啦”一声,那片终于被撕开。
她看了看旁边宁先,这箭还不能直接取出来,否则只怕会流血而亡。
她伸手解开他的系带,抚上他的衣襟,小心翼翼将他的上衣褪下,胸前那圈伤处已经红肿起来,那箭头还嵌在里面,看起来触目惊心。
她两手握在前方箭杆上,用力地往下折断,第一次不太顺利,箭杆不但没断,伤口那处溢出更多血来,她有些手忙脚乱地抬起自己的衣袖去擦。
也不知道是第几次,她终于将那箭杆折断,而后将撕下的那片裙角覆上伤口。
身上阴冷,宁先受了伤,一直着凉只怕会更加严重。
虞漾向四周看去,倒是找到一个山洞,她将宁先搭在自己身上,磕磕绊绊地往那处走去。
虽然潮湿了些,但好过在外面受凉风。她将宁先安置在洞中,自己则去找些断枝用于生火。
她不敢走远,只在附近找了些折枝回来。
身上没有火折子,只好采取最原始的办法了,她将一段木板横放在地上,手持一个木棍对着那木板疯狂转动。
磨了好半天也没看见半点火星子,她叹了口气,看向旁边昏迷不醒的宁先,觉得自己真是凄惨。
抱怨归抱怨,还是拾起来又继续转动那根木棍,天色已经从晴明变作昏黄,也终于,空气里传来一股木头燃烧的气味,从中飘出一小缕白烟,她忍下心中雀跃,而后更加卖力。
等到相接之处冒出些零碎细小的火星时,她终于松下口气,拿起一片捡来的树叶,慢慢靠近伸入那小点火星之中。
火星慢慢由小变大,虞漾见状欢喜,鼓起嘴巴向内轻轻吹了口气。
宁先感到身下一痛,抬起沉重的眼皮,映入眼中的便是虞漾对着一小堆火吹气的模样。
莫名有些可爱。
他又垂眸向自己胸口看去,那刺出的半截长箭已经被折了去,伤口那处也被一片柔软的布料包裹,他定睛看了看,这花色……
他又看向虞漾垂下的那片破碎衣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容。
那火势终于渐渐大起来,虞漾压下心中快要跳起的冲动,继续往里面塞着树叶枯枝。
她注意到旁边响动,就见宁先已经醒来,“你醒了。”
“嗯。”
“我将箭杆拔去了,但那箭头我不敢随意操作。”
“无事。”
宁先看着依旧虚弱,说话也是轻飘飘的。虞漾走过去,将他一手搭在自己肩上,见他不解,低头向着他湿透的衣服说道:“我们落入了湖中,身上都湿透了。”
“嗯。”宁先随着她将自己带过去,坐在火堆旁,一小团温暖慢慢裹向两人。
虞漾捡起一根细枝,探入火堆中,自顾自说道:“还好下面是湖,要是平地,咱俩便没有活路了。”
宁先先是沉默,像是思考了一会后说道:“能与漾漾一起死也是极好的。”
虞漾显然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宁先,他却扯开苍白的唇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
“这里又没有别人。”言外之意,就是让宁先不用再装。
宁先笑了笑,无事发生般,说道:“我知道。”
虞漾不想与他再说,索性了闭了嘴,向那火堆靠近了些,好祛除身上那身湿意。
宁先靠在壁上,闭上眼睛,胸腔微微起伏,收敛着小口小口地喘气。
但还是很明显,虞漾听到喘气声,侧头向宁先看去。
只见他额上已经蒙上一层细汗,紧闭着眸子不住喘气。
“宁先?”
见他没有回答,她心中一沉,向着宁先靠过去,伸手覆上他的额头。
这么烫?
这伤口太久没处理,他又落了水,不知道能撑到几时……
虞漾又扯下一片衣裙,走到湖面浸来些水,她将湿润的布巾叠作块状,覆在宁先额头上。
感觉到他身子微颤,看来还是很冷。
虞漾思考纠结了一番,伸手握住宁先两侧的衣襟,将它下拉着分开些,没了外衣的遮挡,袒露出大片的春色。
但她如今可没有心思欣赏。
她解开系带,将自己的外衣也褪下,露出洁白光滑的肩头。
她慢慢贴近宁先,双手环住他的腰身,尽量避免着碰到他的伤口。
两人肌肤相贴,倒生出些暖意来。
虞漾在心中默念,自己这是救人,她闭着眼,不去看宁先。
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她忽然又坐起身,借着剩下的一些树枝,辅以石头,做了个简陋的晾衣架。
而后她握起宁先的手臂,一掌还有点握不住,将他的上衣完全取下,而后搭在那个杆上烘烤。
自己也是如此,她将上裳全部脱下,这衣裳还是有点湿气,脱下来时身上还留着那黏腻的凉意。
放置好两人的衣物后,她又俯下去,贴上宁先的身体。
两人第一次这样肌肤紧贴,倒让她不由自主地生出些热意来,身体愈发滚烫,将余存的凉意褪去。
就这样过了一夜,她也不敢乱动,生怕触到他的伤口。
宁先醒过来,就觉有什么东西压着自己,他抬眸一看,虞漾正俯在他身上睡着。
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她又长又密的垂睫,他故意地向着她面上轻吹了口气。
熟睡中的女孩长睫微颤,眉头紧锁,宁先勾起唇角,安静地看着她的睡颜。
再往下看,是她嫩白的细颈,流畅而柔美的锁骨线条之间,环着一条好看的碧玉项链,添上几分风色。
两人相贴之处更是滚烫,宁先瞥见那个简陋的晾衣架,伸手将自己的外衣取过,但瞥见上面的血色后,又放了回去。
改拿了虞漾的外衣,将它覆在虞漾的身上,轻轻地调整了下姿势,将虞漾的头靠在自己还未受伤的那边胸膛之上,他一手环住虞漾的肩膀,一手又将快要落下的外衣往上提了提。
他瞥见自己手上绑得不那么好看的小结,眯眼陷入回忆之中。
将那些障碍清扫完后,他又使刀对着自己的臂膀划去,血液自那道划痕溢出,他却视若无睹般飞身向着虞漾的方向而去。
他赌她会心软。
其实他本可以不救她,但救下她,便要让她为自己所用。
虞漾依旧安静地睡着,根本想不到他正有着那样卑劣的心思,他忽然觉得她真可怜。
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的脸,替她将散下的头发撩开,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面上游走。
他又一次想探入她的梦境,却同那日一样被莫名的力量阻隔。
而梦中的虞漾依旧身处迷雾之中,那道飘渺虚幻的声音围绕着她,告诉她。
杀掉宁先,为男女主完成一个好的结局,她才可能回去。
这是,来提醒她不要心生妄念的?
“你是这本书的作者吗?”
没有回应。
“为什么是我?”
依旧没有回应。
虞漾咬牙忍下快要爆发的情绪,总是这样,这个莫名的声音从来不会回应她,只不断告诉她应该做什么。
原来,不知不觉中,自己好似也成为了一枚棋子,她不太想接受这个残忍的事实。
因着宁先这次的选择和举措,她的心其实已经有点动摇。仔细想想,其实宁先也只是因为设定而成为一个薄情冷淡又心狠手辣的反派。
而坏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作为质子,在异国受尽了欺辱,所以他应该要报复。
这个理由合理吗?很合理,但书中赋予他的性格,是否又太极端了些呢?
他的生活中处处是冷漠,所以他也冷漠,可是他在澋国的一切呢?难道没有一丝温暖吗?这是原书中未曾有过的笔墨。
虞漾醒过来时就很难受,心脏像是被各种情绪混杂溢满,堵得她心里闷闷的,搅得她难受。
她睁眼,宁先正无聊地看着那团跃动的火焰,那小团火焰倒映在他眼中,像是在欢动起舞,将他的眸子照得明亮。
可这样的跃动,不会出现在他身上的。
“宁先……”
“怎么了?”
“你喜欢这个世界吗?”
宁先不懂她这莫名其妙的一问,他只知道她做了个梦,就莫名觉得自己可怜,他就越发想要窥探这个唯一无法探到的梦。
“实话吗?”
虞漾点头,有些期待地等着他说出答案,尽管她好像知道答案是什么,但还是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虞漾猜想,他一定是不喜欢这个世界的吧。
可他却说,“喜欢。”
像是故意和她的心思唱反调。
“什么?”虞漾还以为自己没听清,或者还活在梦里,有些震惊地坐起来,等他再一次回答。
“我说,喜欢。”宁先笑得温柔,又重复了一遍。
“你……喜欢?……那你喜欢这个世界的什么。”
虞漾绝对没有想到,他的答案是她这辈子都不可能从他嘴里听到的一句话。
因为她听见他说,“你在这个世界,我就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