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夏汝处理完急诊病人，已是两个小时后。
早上只吃了半片吐司，中午没有吃饭，挨到现在，早已饥肠辘辘。
从急诊室出来，黎夏汝在回办公室的途中拿出手机准备点外卖，却看见微信软件上多了个红色数字1，是贺在顷发来的信息。
【那就下次再约吧，工作再忙，也记得注意身体，点了午饭给你送过去，记得趁热吃。】
消息是一个小时前发来的。
黎夏汝揉了揉酸痛的后脖颈，有些恍然，正要打字发信息感谢对方，前方护士站却传来一道熟悉又兴奋的声音。
“黎医生！谢谢你男朋友的热心投喂呀！”
黎夏汝顺着声音抬眼看去，护士站并不大的桌面上放着一大堆纸袋，好几个护士围成一圈，期待地望着黎夏汝。
黎夏汝走近一瞧，看清那些纸袋上的logo不仅有餐饮品牌，还有奶茶、蛋糕以及炸鸡披萨。
有些失语。
这阵仗也太大了！
她以为贺在顷会送来一份简单快餐，却没想到，他连店铺也一并端了过来。
有小护士羡慕道：“黎医生，你男朋友对你好好啊，送了这么多好吃的过来！让我们也跟着沾光。”
她指着纸袋上的logo，“这个会所的餐饮一般都不能外带的，不知道你男朋友用了什么办法，总之很厉害就是了！”
她的话引起其他人的遐想，一双双眼睛晶亮，纷纷开口，黎夏汝连阻止都来不及。
“黎医生，冒昧问一下，你男朋友是做什么的啊？”
“你这也太冒昧了，查户口呢！”
“那黎医生的男朋友长什么样啊，黎医生这么漂亮，男朋友肯定很帅吧！”
“这个我可以作证，黎医生男朋友过来的时候，我就在现场。长的真得很帅，身高腿长一米八，而且气质好好，讲话还很温柔礼貌，跟电视里的明星差不多。他还说今天有实习生过来，这些也有他们的一份。”
跟在带教医生身后走出来的实习医生们听到这话，浑身一激灵，接着纷纷露出期待神情。
“哇塞，太羡慕了，有钱还长得帅，连带着对女朋友的同事也这么周到，这种男人我也想要！”
……
“暴发户。”
一众艳羡声里，忽然响起一道格格不入的冷淡音调。
围观众人表情僵住，看向说话的人，随后面面相觑，却是谁也不敢多说一句。
孙翘唇角弯起，语气讥诮：“难道不是吗？这种做派跟暴发户有什么两样。一个人没有什么，才会炫耀什么，阵仗这么浮夸，该不会是学表演的吧！”
“不是。”
黎夏汝淡声否认，她看向孙翘，眸底再无任何笑意，神色冷淡。
对孙翘这么些天的忍耐，在对方随意揣测并污蔑贺在顷时全部用完。
“他不是学表演的，他本科和硕士都就读于MIT，主修商业金融，辅修计算机。大学毕业后开始创业，现在公司在国内发展良好，事业顺利。”
“……”
正主当场打脸，谣言还没来得及造出来就被炸个粉碎。
场面静寂三秒，每个人脸上都露出奇妙诡异且看好戏的神情，有人唇角紧抿，强忍着没有笑出声。
唯有孙翘脸色铁青，面露寒霜，
半晌，等那些复杂的打量视线有意无意落在身上时，孙翘忽而冷笑，讥刻道：“话都是你说的，我又不认识你男朋友，怎么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既然不认识，那还请孙医生不要随意揣度。”黎夏汝平静说道，“给予他人尊重是一个人应有的素质。”
“……”
这不是明摆着说，你很没素质吗？
“哇哦！”有人发出感叹声。
被黎夏汝三言两语就反击回来，还有这么多看好戏的人，孙翘脸上再也挂不住，刚刚的冷若冰霜迅速融化为一团团炽热火焰，再也不自持身份，当场发作。
“你装什么装，以为有个厉害男朋友就能耀武扬威了，钓男人的手段这么高明，还来三院干什么。你男朋友这么厉害，怎么不让他给你开个医院，何必来跟我们这些人抢饭吃！”
“孙医生，这话说得过分了吧。”
“黎医生工作努力，尽心尽责，对每个患者都平等重视，你说这种话是在颠倒黑白。”
“多大点事，别吵了，大家忙了一天，都挺累的了。”
“孙医生太累了，情绪不太好，黎医生别介意。”
几个资历老的医生你一言我一语调和道，其余人帮腔，将话题很快拐到别处。
孙翘被旁边的人顺势带去其他地方，刚才还一触即发的场面很快平静。
黎夏汝身边只有几个年轻医生和护士，大家都担心地看着她。
“黎医生，你别生气，别跟她计较。”有人安慰道。
“没事。”黎夏汝表情平静，唇角勾起，露出一抹淡笑，“我不生气。”
不开心的人和事每天有那么多，她要是随便为什么生气，岂不是早就被气死了。
“那就谢谢黎医生的投喂了。”有人拿起一袋炸鸡，轻松笑道，“第一天就有好吃的，我们可太幸运了！希望之后的实习生活也能像今天一样幸运。”
黎夏汝看向说话的人，是刚才在会议室和她目光相撞上的那个实习生。
“不客气，那这些食物麻烦大家分了吧。”
实习医生报到日，这场小八卦不到一个下午就传遍了科室。每个人见面都免不了小声议论。
下午五点，暮色升起，天际层层叠叠的橘红夕阳照进医院走廊。
就在这橘红霞光中，一道高挺修长的身影，走进了琼北三院的门诊大厅。
这个时间，医院门诊大厅患者人数明显减少，头顶灯光明亮，有保洁员提着水桶拿着拖把开始做卫生。
从取药窗口过来的女孩低头看着手上药盒说明，没有注意脚下的路，等撞上了人才反应过来。
“抱歉，不好意思—”女孩连声道歉，却在抬眼看到对方的瞬间，表情呆住，而后眸底划过一抹惊艳。
“不好意思，没撞痛你吧。”女孩面露担心，“需不需要我带你去看一下医生？”
“不用，没事。”
相比起女孩的热心，被她撞到的人显然冷静疏离地过分。
女孩愣了一下，那人不等她反应，便从其身旁绕过，走向电梯所在方向。
女孩很快回神，回头，目光里还留有依恋，却只能看到对方远去的背影。
白色T恤，黑色工装裤，肩宽窄腰，身形高大，每往前走一步，都让人无端生出怦然之感。
电梯旁，工作人员看到有人过来，伸手抵挡住将要关闭的电梯门，扭头询问道：“要去几楼？”
周一竞摇头，淡声答：“不知道。”
这种答案，工作人员见怪不怪。
来医院的大多数患者，常常分不清科室所在楼层。
于是，她便换了个问法：“那你要去哪个科室？”
“……神经外科。”这个问题，不难回答。
“那就是在五楼，进去吧。”
电梯里的人不太多，四五个人，分别是大着肚子的孕妇，坐轮椅的老年人，还有几个手拿着病历和饭盒的家属。
周一竞走进电梯，站在门边靠墙角落，长腿微斜，懒散盯着身前锃亮的电梯壁。
二楼到了，电梯门打开，家属推着轮椅离开。
三楼到了，孕妇和丈夫走出去。
很快，仅剩下周一竞一个人。
四楼不停，直接到五楼。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敞开。
周一竞看着前方，顿住两秒，接着几不可闻地叹口气，随后踏出电梯。
神经外科的宣传墙前两天刚换过，除了增添一些科室宣传照，还补上了新入职的医生介绍。
此刻，周一竞注视着右下角的那张照片。
照片里的女人留着一头到肩膀的卷发，皮肤白皙，一双圆润的眼睛漆黑澄澈。白大褂的扣子系到最顶上一颗，乖巧文静，和多年以前没有什么太大变化。
常常会让人忽略了她的年龄。
主治医师：黎夏汝
毕业院校：美国哈佛大学医学院
所属科室：神经外科
周一竞看着这张照片许久，蓦地，修长手指伸出，触碰到照片里的脸，轻而缓地安静摩挲。
从额头、眼睛到鼻梁、嘴唇……
炽白的灯光照在他的身上，明亮净透，却无法照亮漆黑碎发下的双眼。
手指摩挲地越久，那双眼睛里便无从克制地弥漫出一层层意味深长。
“黎医生今天也太帅气了吧！”
有两个实习医生从洗手间出来，没注意到旁边有人，难掩兴奋神色，小声交谈。
“就是说啊，黎医生看着温温柔柔，不像是会发脾气的人，谁能想到三言两语就把孙医生怼回去了。”
“那也不能怪黎医生，谁让孙医生讲话太难听，而且讲的还是黎医生的男朋友。要是我男朋友被这样说，我肯定也要骂回去。”
“话说回来，黎医生从美国留学回来，她男朋友也是美国读的书，他们是不是那个时候认识的？”
“应该是吧，那照这样说，两个人在一起很久了，就是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结婚，我们能不能吃上喜糖？”
“你放心，按照黎医生男朋友今天的作风，就算咱们实习期满离开医院，哪天他们结了婚，喜糖也有可能邮寄过来。”
“说的是哦，黎医生男朋友又不差钱，今天送来的蛋糕好好吃哦！”
“……”
说话的两个实习医生很快离开，只剩下还站在宣传墙前的男人。
周一竞摩挲的手指顿住，看着眼前这张刻印在心底许久的脸，指尖收回，忽而嘲弄笑出声。
沙哑的笑音从喉腔最深层发出，像是从心脏里发出的自我蔑视。
周身情绪也瞬间变得阴郁。
眸色漆黑，晦暗如深海，难以看清。
他在做什么？
明明一早就知道她有男朋友，此刻出现在这里又是在干什么？
他和她不是一路人，她已经找到了同路人。
再不甘心又怎样，再不死心又怎样？
难不成，还真要像肖湖说的，去给她当小三？
不，不可以。
周一竞的心底泛着刺冷，生生把这个念头拔除出去。
他再怎么不甘心，也不能放任自己落入这样的结局。
绝对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