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邪静坐在凉亭石凳上安静等待,青竹垂手侍立一旁。
青竹早早给朱邪静搭配了一身当下士子流行的衣裳,方冠白袍。朱邪静甚少穿这样的衣服,一时新鲜,倒也觉着不难看。寅时出门,在护卫带领下 找到这件闹中取静的宅子。从外面看并不大,白墙黑瓦,很是朴素。进来才知道内有乾坤,宅子比在外面看起来大多了,不知道是怎么建的。仆从接了拜帖,一脸了然,便带他们七拐八拐,拐过一片池塘,假山竹林,最后来到这间凉亭。“主人家正在打坐,请公子稍等。”上了壶茶,便走了。
和皇宫的凉亭不同,这里不那么金碧辉煌,远处是竹林,近处蒲草丛生,柳枝垂下连廊,多了几分幽静古朴。
“主子,您先生真是别具一格!”青竹打量四周,弯下身子跟朱邪静耳语。
朱邪静深有同感。“咱们进门只看见门房,到现在也没看见一间屋子。我这先生难不成幕天席地?”
“管中窥豹,一叶障目啊!”洪亮的声音传来,一个身着白袍的老者从假山后面出来,面色红润,须发皆白,头戴方巾,手中还拿一把大蒲扇。
朱邪静暗道这老头耳力真强,赶忙站起身弯腰行礼,“晚辈朱邪静,特来拜见东方先生。”
东方月大马金刀坐到石凳上,“我知道你,朱邪小子家的小子。坐吧。”
朱邪静没坐下,腰弯的更低,“是。晚辈久仰东方先生大名,今日是特来拜师的。”青竹恭敬捧上一只盒子。虽然大哥说拜师礼他已送上了,但朱邪静还是连夜开了库房,挑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送常用的东西总没错。
“哈哈,坐下吧。不必多礼。”东方月看起来十分随和。
朱邪静依言坐下,低眉顺目。
“老夫问你,学兵法为何?”东方月捋着胡须,例行询问。
“是为止战,待我成为最厉害的将军,就能让所有人都不必再打仗。”朱邪静抿起嘴角,一脸认真,显然这是他认真思考过的想法。
“好!待行过拜师礼,你就是我第二十个弟子。你前面十九个师兄,志向抱负各有不同,你不必知道他们。以后若是战场相见,也不必留情。”东方月神色严肃。
东方月游历各国,收弟子也不拘泥于世俗,只凭心意。因此弟子们不止可能是敌对国家,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生死仇人。东方月不打算让弟子们相认,万一在战场上认出是同一个先生,也各凭本事,生死自负。
朱邪静沉声应是。这场简陋的拜师礼就开始了。
东方月上坐,朱邪静跪下磕了三个头。
“天地为证。我兵家东方月今日收朱邪静为徒。入我兵家,只求一展抱负,入我兵家,难逃兵戈杀戮。绝不可枉杀无辜,因果报应,各自承担!”
朱邪静受训,起身。向东方月行礼,“先生。”
“好,阿静,你兵书读的怎么样?”东方月恢复玩世不恭的模样,大蒲扇在胸前慢慢扇动,示意朱邪静免礼。
朱邪静诚恳回答,“只读了《孙氏兵法》,也不太懂,打仗时候都是靠本能,想不起来书上怎么教的。”
东方月并不意外,“嗯,不碍事,我早上叫你十七师兄去拿他的书本了,都有他当年做的注释,你先通读,有不会的问他即可。正说呢,那就是你师兄,陆瑾。”东方月的蒲扇指向连廊方向。
朱邪静回身,见果然是那天在酒楼看见的白衣人。今天他一身玄衣,长剑挂在身侧,头发用发带绑了起来,轮廓分明,一双丹凤眼看人自带三分多情,鼻梁挺直,唇珠微鼓,幸好身姿挺拔掩去这七分风流。
陆瑾拿着几本书,快走几步给放到了石桌上。又对东方月行礼,“师傅。”
东方月转头示意陆瑾,“你小师弟,朱邪静。”
“小师弟,我是你十七师兄,你叫我师兄或者陆瑾都可以。”陆瑾粲然一笑,又从衣袖中拿出个木盒子,“喏,这是给你的见面礼。打开看看喜欢吗?不喜欢还能换。”
青竹接过盒子。朱邪静打开,是一套玉器,成色极好的平安玉佩,珍珠和白玉串连而成的发饰,和他平时用的风格相近,一套玉冠,油润清透的玉扳指。青竹帮朱邪静把玉佩系在腰上,朱邪静拿起扳指套在大拇指上,大小正合适。
这一套东西明显是用心的,朱邪静很喜欢,扬起笑容道,“谢谢师兄!我很喜欢!”
东方月在一旁道,“喜欢就好,你师兄昨天听说我要收你为徒,去店铺里找了很久才找出来的。”
陆瑾也笑道,“时间仓促,下回送你更好的。”
“对,不用跟他客气,他有钱着呢。”
“当然不必跟我客气,有什么事都可以叫师兄。”陆瑾看着他的眼睛,说的认真。
朱邪静点点头,看来师兄忘了上次他的冒昧之举,没想到一面之缘的人竟成为师兄弟。
日渐高起,凉亭里也有些热意。
东方月起身,对两个徒弟说道,“走吧,咱们带你的小师弟一窥全貌。”
朱邪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跟在后面,这才发现府内的房舍原来都被竹林假山挡住了,走出假山,便与一般的府邸无二了。
走进书房,四面通透,刀枪剑戟挂在墙上,书房更像兵器陈列阁,肃杀凛然。还好只是外间如此,内间就正常多了,书架书桌座椅都是全的。朱邪静对外间更感兴趣,暗想有机会一定要把兵器都上手试一试。他擅长弓箭,也用鞭子,在马上比较方便。但十八般兵器都有涉猎,只是用的没那么出神入化。
东方月让朱邪静坐下,“为师近来忙着著书,没什么空闲,你师兄反而闲的很。今日上午我给你讲兵策,明日便让你师兄住到你那里,你有困惑就问他可好?”东方月是兵家传人,家学渊源,再加上他四处收集整理古籍,去古战场考据,颇有心得,这次是把平日的感悟整理成册。
“师兄可有不便?”朱邪静对谁给他讲课并不在意,因为他的基础够差。
“跟师弟住一起,我开心的很。”陆瑾笑意盈盈地对朱邪静说道。
朱邪静笑容微僵,虽然师兄笑的和善,看起来也像是好人,但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朱邪静唤来青竹,吩咐妥当,青竹先回府去整理打扫了。
东方月和朱邪静在书房一个教一个学,气氛融洽。陆瑾悄悄退了出去。
东方月发现小弟子虽然看起来娇气,但实际上很坐得住,聪慧伶俐,唯一的缺点是对典故不熟,需要讲的格外细致些。暗自点头,这个徒弟不错。
“平日对这几册兵书多加研习,我一旬给你出一道题目。”东方月合上书本。
“弟子知道了,一定勤学苦练。”朱邪静和师傅相处一上午,知道这位大家名符其实,很多问题经师傅一点拨就能拨云见日,而且师傅切入角度都十分奇特,偏偏都能正中问题核心。
“阿静,麻烦你照顾你师兄了。他家里情况复杂,好像是要找他回去做事,他不愿意。多了他也不愿意说。本来要回去的,现在也不走了,整天东躲西藏的,你那里守卫森严,总不至于让他家人找过去。”东方月这才说出要陆瑾过去的真实原因。
朱邪静了然,刚刚他便发现这些兵书上的注解很细致,即使有不明白的也不必时时询问,一旬一次足够。原来师傅良苦用心。不过光看师兄的神态很难发现他还有困扰。
“好的师傅。我家好歹是将军府,绝对安全。我很喜欢师兄,他能住过去我也开心。”朱邪静一向大方,何况这个师兄是真的不错,长得好看,还给他送礼物。他无意探听师兄的家事,只尽自己所能。
没一会儿,就有仆人来叫他们吃饭。
东方月带人转到餐厅,陆瑾已经在了。“小师弟来尝尝师兄的手艺!今日你拜师,师兄特意为你庆贺!”陆瑾负手,侧身对着门口,颇有些大厨气质。
东方月坐在上首,迫不及待拿起筷子,“你师兄的手艺没得说,难得见他下厨。”
陆瑾也坐下,“平日事忙,不能在师傅跟前尽孝,是我不好。”
说的随意,东方月也听的随意,哼哼一声就夹起一块鸡肉吃了起来。
朱邪静坐到陆瑾身边,“我先谢过师兄。为我费心了。”他用公筷夹起一只丸子放到陆瑾碗里,眉眼弯弯,“我先敬师兄一只丸子。”
陆瑾眉毛一挑,“只有一只丸子?”
朱邪静装作苦恼,“只能再加一只了,师兄。”
陆瑾失笑,盯着朱邪静的婴儿肥,“不要,丸子吃多了怕是要变圆。”
等吃过饭,陆瑾只收拾了一个小包袱就款款跟着朱邪静回将军府。
朱邪静向陆瑾身后打量,“师兄,还有别的吗?我可以叫侍卫来帮忙。”
陆瑾摇头,神色认真,“江湖人来去潇洒,你见哪个大侠行走江湖还背着一床被褥、抬着几个大箱子的?”
“师兄是江湖人?”陆瑾诧异。师兄虽独来独往,也没出任官职,一举一动却有说不出的韵味,看着并不像江湖人。
“当然,不在庙堂之高,便处江湖之远。”
朱邪静懵懂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