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过了正午，阳光的温度便一点点冷却下来，人们零零散散走出家门，摇着扇子在树下纳凉。黄昏的光从窗洒了进来，一瓶掺了水的金色颜料便在屋里氤氲开来。风紧跟着吹进来，吹得纱帘一下一下地拥向桌面，险些扑到桌上的鸡汤。

    付盼也顾不上烫，直接把鸡汤端到了林航面前。“哦哟，差点浪费了我这碗鸡汤，生生熬了一下午呢，来，小祖宗，多喝点。”说罢，就要用勺子把鸡汤舀到碗里。

    林航圆滚滚的小脸热得发红，眉毛揪在一团，“妈，这么热的天怎么喝鸡汤啊。”

    付盼烫红的手搓着围裙，脸上却笑着：“小航真聪明，妈妈怎么没想到呢，这天太热了，喝不下鸡汤。”转而利落的卸下已经炖的软烂的鸡腿，送到碗中，“那小航吃鸡腿吧，吃鸡腿长得高哦。”

    小脸上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我不想吃，给她，我要出去玩。”林航指向一旁的林念。

    林念脸上没有一丝波澜，没听到一般，依旧吃着晚饭。沉稳得像山上伫立千年的松树，凑近仿佛能闻到那股松香。这种场面见多了，也早就见怪不怪了，把周遭的一切当成一场默剧，反倒有点消遣的意味。

    付盼转头看了看林念，“说什么呢，你姐姐不爱吃。快点吃，吃完咱们还要去拜访新来的邻居，听话，晚上妈妈给你买奥特曼。”

    听到这，林航这才欢喜地啃上鸡腿，脸上手上沾满了油，在阳光下亮得反出光来。

    付盼笑眯眯的看着他，眼角的鱼尾纹毫无章法的叠了一层又一层。

    林念只觉得空气发闷，明明就坐在窗边，还是像有人用湿毛巾捂住了口鼻，喘不过气来。“天太热了，我出去走走。”

    “早点回来，等下我们要去拜访新邻居。”付盼还在那碗鸡汤里挑着鸡肉，头也没抬。

    “嗯，知道了。”

    林念本就没打算走远，沿着门前的小径漫无目的地逛着。路两旁树木郁郁青青，把尚有余温的落日遮了大半，凑近去闻，满是草木独有的清冽味道，闭上眼，仿佛置身于一片静谧的草原，天地苍茫辽阔，微风拂过，送来万物低语。

    “林念，自己出来的吗？陈叔一手提着一袋雪糕，一手提着一袋零食，走得久了，大口大口喘着气，被热气熏腾的脸上满是热情。

    “是呢，在屋子里太热了，出来散散步。”林念浅浅笑着。

    “真好的孩子，不像我们家那个，这么热的天不吃家里做的饭，净买些零食吃，多大的人了，想起来就头疼。”

    “陈叔回去了，有空来家里玩啊，都在一个小区，很方便的。”

    “嗯，好，有时间过去玩，叔叔再见。”林念还是那一贯的笑，温和的像刚刚吹来的风。嘴角的笑还没来得及放下，便看到前面一个少年搬着几乎快把他淹没的行李。

    少年似乎和她一般年纪，身高却比她要高出不少，穿着黑色T恤，想来是怕搬行李弄脏了衣服，可那双白色帆布鞋还是沾了些灰，连带着浅色牛仔裤也有些灰扑扑的。皮肤很白，面上干净清瘦，搬起那夸张的行李也毫无波澜，胳膊上的青筋倒是出卖了他。

    林念收回目光，看了眼西沉的太阳，时间不早了，也该回去了。

    还未走进，只听院子中传来阵阵欢声笑语。

    “爸爸给小航买的衣服，小航喜欢吗？”林雪海半蹲下身子问道。

    “喜欢，谢谢爸爸！”林航张着手臂就要扑向他。

    付盼假意嗔怪了一声，“瞧你们父子俩，可别把刚给儿子整理好的衣服又弄乱了。”紧接着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等下我是要给谁买奥特曼呢。”

    一听这话，林航赶快从林雪海怀中挣出，冲上去给付盼一个大大的熊抱，脸颊紧紧贴上她的，“谢谢妈妈！”引得两个大人开怀大笑。

    林念在外面等得有些久了，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石子。好不容易等到院子里的笑声低了下去，她这才走了进去。

    付盼看到她回来，“正好你也回来了，咱们这就走吧，去拜访下咱们的新邻居。”

    “嗯，好。”

    浴室中，沈予礼接了捧凉水冲了冲脸，正准备换下衣服冲个澡，听见客厅似乎是有人来了，周梅喊着他的名字，他看了眼脚上已分辨不出原来模样的白色帆布鞋，皱了下眉，还是出去了。

    客厅里面来了个三口之家，小男孩差不多是上小学的年纪，穿着一身笔挺的小西装，看样子是精心打扮过的。男孩的父母却看起来和周梅差不多年纪，头发打理得干净利落，却还是难掩脸上岁月的痕迹。

    他打过招呼后，便在沙发角落里坐下了。

    周梅脸上堆着笑，连带着那对耳坠都跟着晃了起来：“我们今天刚搬过来，以后遇到什么事情还要麻烦你们照顾呢。”付盼伸手握住她的，“哪里的话，邻居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就好了。”

    林念这会儿才从门口走了进来，浅浅笑着：“阿姨好，我是林念。”

    “好，好，快来坐下吧，多懂事的孩子。”周梅指了指旁边的位置。

    沈予礼抬眼瞧见了她，是在那条小径上看到的女生。四肢纤细，一袭吊带白裙更显得高挑，黑发散至锁骨，衬得皮肤更白了，有点像浴室那块刚拆开的肥皂。皮肤细腻光滑，乌黑的瞳仁在眼中占比很大，笑起来还会有浅浅的卧蚕，整个人看起来甜甜的。

    林念对这种寒暄向来没多大兴趣，捱到结束就是了。她开始打量起四周，一些简单的家具像是刚摆好的样子，有些摆得不太规整，餐桌上的防尘布还没掀开，几个箱子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地上积了一层灰，打扫起来可是个大工程，想必要废掉一套衣服的。

    思及此，林念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周梅。

    周梅穿着件白色真丝衬衫，系着一条丝巾，显得脖颈更加修长，或许是觉得有些热，袖子被整齐地挽起。衬衫下搭配了一条同材质的红棕色长裙，坐在沙发上也看不出一点鼓起的小肚子，身材保养的极好。说话时耳坠跟着一晃一晃的，却没勾到过一根头发，头发都被她盘得一丝不苟，眼角长了几道细纹，但在这个年纪已算是难得，五官生得极为端正，不难猜出年轻时是个美人。

    想来打扫屋子这件事不需要她来动手。

    “那是你儿子吗，模样可真斯文呐，今年多大了？”眼瞧着快没什么可聊，付盼将话峰转向角落里的少年。

    周梅像是思考了一会儿，说道：“15岁了，在读高中。”

    一旁的沈予礼闻言转头看了看周梅，最后还是低头沉默不语，摆弄起修长的手指来。

    林念这才注意到坐在沙发角落里的人，整个人快埋进沙发里，应该也是不喜欢这种寒暄但又躲不掉。额前的碎发还有些湿，眉毛生得很标准却不显得凌厉，低垂的睫毛下是一双桃花眼，此刻正专注地盯着手指。鼻梁精致高挺，没表情时嘴唇显得有些薄。皮肤很白，看起来是很斯文的，这点没说错。

    他还是刚才那套衣服，鞋上沾了灰也没来得及换。这倒和周梅那身精心的打扮不同，两个人坐在一起都不像对母子了，想必那些行李都是他一个人搬的。

    一个人搬这么多行李么？林念思绪还有些游离，就听到付盼已经在热络地介绍起高中，“要我说，桉城教育资源还是很不错的，最好的高中要属桉城一中，每年都会有很多考上华大的学霸，并且咱们小区到一中的交通很方便，门口的公交站坐两站就到了，我看申请一中就好了，更何况我们家林念就在桉城一中，在学校还能互相有个照应。”

    周梅脸上笑得有些僵，右手不自主地扣着左手，“还有其他高中吗，不那么好的….”她说得没什么底气，“我的意思是担心予礼申请不到这么好的高中，有其他高中做个垫底的，心里也放踏实些。”

    “哎呀，怎么会不好申请呢，基本上申请都会过的，不过的话，还可以交钱进去，我听说是交….”这边话音还没落下，周梅语调沉了下来，抢着说道：“我是想问不那么好的，比较差的高中有哪些？”

    付盼闻言一愣，转而说道：“不那么好的高中么，桉城三中吧，往年的升学率都是不太好看的，比较差的高中么，那就是桉城八中了，那的孩子念完高中后大多都不会再念书了。不过这两所学校都离咱们小区有些远，来回上学是可有的是麻烦。打听这干嘛呢，你要这么担心么，一中不会那么不好申请。”

    周梅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眉目又缓和起来，握住付盼的手，“要担心的，以防万一嘛。”

    仿佛这段谈话的主人公不是他一样，沈予礼还在角落里拨弄着他的手指，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林念心下只觉得这家人奇怪，一个放着好的学校不争取，偏偏去打听差的学校，一个把自己置身事外，当作没事人一样。不过么，世间奇怪的人大把，林念懒得去细想这些。

    大概是看到外面黑得彻底，沙发上的人才结束这场谈话。像来时那样，林念跟在他们身后，隔着一段距离，说远倒也不远，他们的谈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听说，她好像是离了婚的，我看多半是因为好吃懒做，看她穿的那身衣服，啧，哪里像是要搬家收拾屋子的人，怕不是都推给他儿子了，不干家务的女人么，离婚也是正常。不过也真是舍得她儿子，我可舍不得让我的心肝儿子干半点活，以后可是继承咱们家香火的人呢。”付盼小声和林雪海嘀咕着。

    “好了，好了，你们这些女人，出门就爱碎嘴，答应给儿子的奥特曼呢，还买不买了。”林雪海听这些八卦有些心烦。

    “答应小航的怎么会忘呢，这不就要去了，一起陪小航去买奥特曼，开不开心。”付盼低下身子刮了刮林航的鼻尖。

    “好耶！好耶！买奥特曼去！”林航开心地蹦了起来。

    眼看着就要往玩具店的方向走去，林念开口道：“那我就先回家了。”

    付盼抱着林航，头也没回，“嗯，你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