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晃儿便到了中秋节。
一大早林念便拨通电话，“奶奶，中秋节快乐！”
“是我们小念呐，中秋节快乐，吃了月饼吗，奶奶今年还买了奶豆腐馅的月饼，留给小念过来吃。”奶奶慈爱地笑着。
“吃过月饼了，等到十一假我就去桐城，奶奶可别忘了我还要吃红烧肉呢。”
“就知道你是个小馋猫，好，好，十一奶奶等着你。”
每次和奶奶通话林念都会收获莫大的幸福。
在奶奶面前，她尽可以提一些要求，她也可以不那么懂事，因为奶奶给她的爱是必选项，更是第一选项。而在这个家，他们的第一选项永远不会是她，林念从来都知道。
一想到这，林念心口顿顿地痛，好端端地生出一层黏腻的汗。她把手机扔在床上，换身衣服去洗澡。
林航是来叫林念吃午饭的。门破天荒的没有锁，林航这下可撒开了欢儿，左看看，右看看，眼下哪里都觉得好奇。
林念洗澡出来就看到铺好的蓝色床单皱成一团一团的，奥特曼散的床上地上到处都是，屋子里没有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始作俑者却难得乖巧，在书桌前安安静静地玩着手机。
手机？林念从他手里夺回手机，可是为时已晚，他早在班级群里发尽了稀奇古怪的表情包，撤也撤不回。
饶是再冷静的人此刻也该爆发了。“林航，把床上、地上的奥特曼全都收走，然后从我的房间出去。”林念脸色沉得不像话,用手指着他。
林航正玩得好好的，手机一下子被人夺走，还指着凶他，这种待遇他何曾受过，这间房子里的人哪个不都是在让他。哇的一声就哭开了，眼睛鼻子哭得通红，眼泪抹掉一把又流一把，这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哭声惊动了厨房里的付盼，手上的面粉都还没擦，围着围裙就跑了过来。“怎么了，怎么哭了。”看到林航哭得正惨，一把将他拥到怀里。
林航这下哭得更惨了，眼泪鼻涕一齐蹭到付盼肩上，“她骂我。”林航抽抽噎噎地说着。
林念下意识地开始反驳，“我没有，是他把…”
付盼丝毫不听林念说了什么，只顾着抱起林航，一下下摸着他的后背安抚他，厉声对着林念喊道：“都这么大的人了，凶弟弟做什么，他不就是来你房间玩了一会儿么，这以后整个家都是他的，来这屋子玩会儿怎么了，中秋节惹弟弟哭，怎么越长大还越不懂事了。”
真蠢啊，明知道她不会听，竟还想着解释。信你的人，就算三缄其口也能心领神会，不信你的人，任凭口若悬河也能充耳不闻，人人都来询问真相，可在说之前，自以为是的事实早就在心中盖棺定论，都是来找份佐证的罢了。
林念抿住嘴，一言不发，扭头看向窗外。任凭她在耳边骂着，他在耳边哭着，荒谬得像场闹剧。她只觉得窗外天气真好。
如果没有这场插曲，今天真是个可爱的天气。一到秋天，天就变得高了，吹来一阵秋风干干爽爽，没有一丝杂质。今天的天格外蓝，连一丝云也没有，看久了会让人想这是不是一片海，海上是不是还有一个世界，也在上演着离合悲欢。
过了很久，久到耳边的闹剧谢幕了，剧院关了灯，周遭安静下来，只留林念一个人。她躺在床上，双手交叉在脑后，脑海里全是那片一眼望不到边的蓝。
突然想去看看海，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出门时一家三口正在餐桌上吃午饭，没有人在意她要去哪里。
等林念来到海边时，已经过了阳光最强的时间。因为中秋节的缘故，海边的人比平日里少了很多，反倒让人觉得舒服自在。找到一块小草坡坐下，望着眼前这片蓝。她有时看海，有时看人。
海上无风，海水晃悠悠地来了沙滩又晃悠悠离开，看久了人都有些懒洋洋的。海边的人零零散散，大多形单影只，环卫工人来这短暂地歇了会儿脚，又戴上帽子工作。穿着黑色卫衣的男孩，身材有些胖，从海东边摇摇晃晃走到西边，最后骑着车离开了。这海边的人来了又走，没人会像林念这样，一坐就是一整个下午。
坐到太阳落山了，海与天交接处一片朦胧的浅粉色，上面是鹅绒般的黄，再往上是泛些白的蓝。天上能看到月亮了，圆圆的一张白饼，是月饼没进烤箱前的样子。还是一片云都没有，也不知道今晚的月亮会亮成什么样子。
来了一个穿着米色卫衣的人。整个海边只有他们两个不知冷似的露了腿，一个穿着裙子，一个穿着短裤，和这秋天格格不入。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夕阳，别的什么也不做，快要伫立成一尊雕像。海浪拍打得一下比一下急，在沙滩边泛起白花。有那么几个瞬间林念觉得就算海浪把他吞噬他也会站着接受。
等到夕阳都消失地无影无踪了，那尊雕像才准备转身离开。走得近了，才瞧得真切。是他。
沈予礼也看到了草坪上的林念，坐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
“怎么中秋节自己来看海。”沈予礼开口。
“你不也是。”林念回着。
沈予礼嘴角扯出点笑，是啊，他不也是自己跑来看海。
“和别人打架了么，看到你脸上的伤了。”林念突然开口。
“嗯，之前在八中和别人打了架。”
其中缘由林念不用问都知道，刚进八中那样的学校，必然是要打场架的。
林念不问，沈予礼也没什么好说的，两个人并排坐在草坪上，看着月亮。今晚的月亮是那么圆那么亮，好像每个被月光照到的人都可以如期望般圆满。美好的景色看久了，倒让人觉得悲伤。
林念开口，“有什么会是圆满的呢，风一吹，连中秋的月亮都碎在海里。”她的声音就像一颗掉光了枝叶的枯树，满是荒凉萧索。
过了有一会儿，沈予礼才看向她：“这才是你吗，和我想得不太一样。”
“那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
“初见时你总是在笑，我以为你会很快乐。”沈予礼看向她的眼睛。
那双眼里全是看不懂的悲伤，此刻却看向他，“我也以为你会是快乐的。”
林念移开眼神，起身拍了拍身后的裙子，“有点饿了，去买月饼吃吧。”却不小心拍到了他的手臂，米色卫衣上洇出点点暗红色。
沈予礼神色无常地站起身来，“嗯，走吧。”
“你的手怎么了。”
他这才注意到衣服上的痕迹，随手把袖子挽了上去。
小臂上的伤口张牙舞爪地出现在眼前，一些已经结了痂，一些还在流着血。
“除了八中呢。”林念看着这些伤口问出口。
沈予礼沉默着不说话，久到林念以为他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了，对面传来微不可闻的声音：“是她砸的。”
“谁？”
“是我妈。”
林念愣了一瞬，她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几次嘴巴张开又闭上。
沈予礼看她这样，不由得笑了，“走吧，不是饿了么，我也还没吃，去买月饼吧。”
“嗯。”林念点了点头。
等两人走到便利店，月饼的口味都快要卖光了，只剩下两个黑芝麻的。沈予礼拿着两个月饼，看林念在里面找着什么，便先付了款在门外等着。
林念出来，递给他一盒创可贴。“还是贴上吧，好的快些。”
原来刚才是在找创可贴吗，沈予礼收下创可贴，道了声“谢谢。”
“没什么，下次…..如果再有这种情况的话，记得躲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提醒他这一句，只当她不愿再见到伤口狰狞的手臂吧。
沈予礼认真地看向她，“嗯，好。”他把月饼递给她，“只剩下黑芝麻的了。不知道好不好吃。”
“以前你没吃过黑芝麻的吗？”林念问道。
沈予礼摇了摇头，“没有，来到桉城才见到这个口味。”
“哦，那你尝尝，我觉得还算不错。”
吃完了月饼，也走到了家门，两人都有些沉默。
“再见。”沈予礼轻声说道。
“再见。”林念回着。
客厅里付盼和林雪海正在泡脚，看到林念从外面回来，两人都有些吃惊。
“我还以为你一直在卧室呢。”付盼说道。
“没。”林念随口回了句就进了屋。
哪怕是在中秋，她在不在家都不会有人注意到。她躺在床上，不愿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脑海中却自动浮现出一道落寞的背影，狰狞的伤口，和那声微不可闻的回答。是的，和她一样，他也不快乐。但又不太一样，他都快要不在乎自己。
林念透着窗子看向月亮，如果天上真的有神明的话，那么祝他也祝我，快乐一点吧。
沈予礼一打开门就看到周梅醉倒在沙发上。他去洗手间打湿毛巾，擦着她的脸，把她抱到沙发上，脱掉鞋子，盖上毯子。就像每次做的那样。
周梅睡得极不安稳，眼角有泪流下来。沈予礼坐在她身边，一遍遍地擦着。
“妈，你吃了月饼吗。”
“我第一次吃了黑芝麻月饼，很好吃，想给你带回来一块，只可惜卖光了。”
“我去看了桉城的海，如果今天你不生气，我是想和你一起去看的。”
睡着了的人自然不会回他，沈予礼看向周梅，那张保养精致的脸就算是在梦中也显得那么痛苦。
“妈，我不怪你，你也放过自己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