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红叶再一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头上昏暗的路灯、褐色的粗糙走道和走道旁稀疏的草地。

    身下的长椅已经有好几块木板翘了起来,咯吱作响,让她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和摇摇欲坠的它们一起滚落在坚硬的地板上了。她半坐起身——身上的黑色衬衫早就被压得皱皱巴巴,头发也已经几天没洗过了,刘海油腻腻地贴在额头上,好像一块橡胶胶布。脸上眼泪流过的地方干巴巴的,稍稍活动一下脸部肌肉都让她觉得自己的脸皮要掉下来了。心脏不知为何跳得格外快,好像要从她的单薄身躯里冲出来,在对面的草地上召开演唱会似的,一声声跳动要把她的骨架自内而外地撞散了。大脑神经也一跳一跳,把她的思绪冲撞得七零八落。

    费劲地让眼神能够聚焦在眼前的景象已经费了红叶好大的力气。她的脑袋好像宿醉过后那样昏昏沉沉——她只记得自己在葬礼后一直守在养父的墓碑前,一遍遍哭,一遍遍叫喊,一遍遍哀嚎。在旁人看来她大概是悲伤过度疯掉了,说不定她现在已经疯了——要不然怎么会躺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红叶的头脑里划过好几个写作时用到过的心理疾病名词,但她理智思考的能力已经随着身边吹起的晚风一同飞走了,她所有集中精神的尝试都只是徒劳的尝试。

    盯着对面的草地和松树发呆许久,红叶才想起要找到自己的手机在哪里。这么晚了,肯定只能打车回家……但是现在那个只剩她独自一人的地方还称得上是家吗?她也不知道。红叶从长椅上颤巍巍地站起身,拍打自己黑色裙子的口袋,但是手下并没有摸到手机四方的形状——她的口袋空空如也。她重又瘫坐回长椅,惹得那些木板又一次发出咯吱的悲鸣声。她也记不得自己出门时有没有带手机、有没有带钱、有没有带钥匙了。有可能被别人偷了,有可能自己根本没带:自从养父的猝死以来,她就像个失去意识的机器人,机械地为他安排后事。自己好像不再是人类,她变成了一个装着血和眼泪的玻璃瓶,等着某个时候悲伤把她的生命倾倒而出,或者某一天重重地在地上摔个粉碎,那些血和眼泪也就蒸发不见了。想到这里,红叶又想起养父活着的时候,每次她单独出门他都会从正在做的事情里抬起头,笑眯眯地提醒她要带好手机和钱包。至于钥匙,每当红叶走到楼梯口,那个人就已经打开门在门口等着她,以至于没有人为她开门过后,她好几次忘记带钥匙。眼泪又像下雨时屋檐上的雨水一般无止尽地滴落了。

    就在红叶泪流满面地陷在这个万籁俱寂的秋天夜晚之中的时候,一束强光突然从红叶的右边打了过来。“喂!不许在公园长椅上过夜!要睡去桥洞下边睡去!”穿着巡逻制服的男人气势汹汹地朝她走来。红叶心想,不知道过去几天了,自己看起来大概确实是个流浪者的样子。但是就在这时,借着手电筒的光,红叶看见走道的另一头走来两个人,看清他们的脸之后,红叶刚刚稍有润滑的思绪又一次像生锈的齿轮一样无法运作了。

    为首的稍矮些,留着乱七八糟的栗色短发,身穿一件格子斗篷,米色裤子干练地扎在铁色的护腿里,脚上穿着一双厚底靴子,远远一看像是个还未发育的矮个男孩儿。走起路来速度很快,步步生风。但是即便这样也还是叫红叶看清了她的面孔:一双睫毛簇拥着的浅褐色眼睛很大,在夜色里也闪闪发光,让人联想到猫科动物捕猎时的神情。低迷的夜色好像都因为她的经过而焕发出活力来。一双上扬的长眉隐入脸边有些蓬松的卷发,嘴角向下抿着,好像随时要发表一番不容置疑的演讲似的。

    紧随其后的是个身材颀长的高个男人。即便是在这样的夜晚,他也穿着平整的全套西装,皮鞋在夜色中闪着光。头发仔细地打理过,六四分刘海荡在瘦长的脸侧。细方框眼镜后,深邃的五官让人简直无法将黏在他脸上的目光移开。那双微微下垂的眉毛之下,那双恍有吸力的双眼此刻正看向红叶和那巡逻的男人,很难分辨那究竟是探究的目光还是仿若瞥向情人的深情凝视。即便行步匆忙,一举一动也彬彬有礼不慌不乱,仿佛并非身处半夜荒芜的公园,反倒是在午后的鸡尾酒会中漫步了。

    红叶现在已经顾不上礼节性的问题,她死死盯着那两人映照在手电筒光下的脸,惹得他们朝她投去疑惑的目光,而那巡逻男人不耐烦的大吵大叫现在已离她很远很远了。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的两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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