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怔怔地杵在原地，引得那两人也不由得停下来脚步。为首的那女孩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微微歪过头去：“你认识我吗？”那男人也有些戒备地望着她。红叶想开口回答些什么，可是干涩的嘴唇张张合合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是个傻子吧。”巡逻男人的声音从红叶右边传来。“大晚上的……真是，我给送到医院去好了。”红叶有点慌张地瞥了他一眼，依然沉浸在巨大的无措之中。那女孩走上前几步，几乎要贴到红叶的脸上了，两点目光好像在灼烧红叶的脸庞。“等一下嘛刘叔，说不定人家有事找我呢。我偶尔也会有这样的委托人的——我还是挺有名的嘛。”听着眼前这张脸果然发出和自己想象中一模一样的声音，红叶悚然一惊，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是——”那女孩满意地笑了笑：“你看，我说嘛。今天晚上先到我家去住吧。欧朗——小卧室你一直有在收拾的吧？明天我慢慢问问她好了，肯定是受惊了没缓过来呢。要是有什么事我们再把她送去医院检查好了，不麻烦刘叔啦。周末晚上还要巡逻很辛苦吧？刘叔你也早点休息呀，我们先回去了。”说着就拉起红叶的胳膊要领着她往前走。身后那名叫欧朗的男人垂头移开了目光，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们一行人在刘叔满是笑意的道别声中向前走去，红叶感觉自己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腐朽的枯木。

    那女孩亲亲热热地搂着红叶的胳膊，丝毫没在意她身上满是公园的树上掉下的灰尘。仔细一看，她也是风尘仆仆的样子，斗篷上落了好些泥点。红叶只呆呆地任她拖着自己的沉重身躯向前走去，叽叽喳喳地讲话：“你好呀，你叫什么名字？真对不起，今天情况太棘手了，这么晚才回来，害你等这么久。哎呀，看起来在公园里躺了好几天了，可怜见的——别的先别管了，到我家去好好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明天再慢慢跟我讲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才好帮你，好不好？这边是我的，嗯，算是管家吧，欧朗。有什么需要的叫他就好了，千万别不好意思。”说到欧朗的时候，她有些羞涩似的，拍了拍红叶的手臂，脚下的速度却是一点不慢。“前面就是事务所了，很快到了——哎呀不好意思，我总习惯这么走了，开张的时候总是很忙的。没累到你吧？”红叶的眼睛不由得高速眨动了几下，嘴又开合了一阵，但是她悲哀地发现自己还是震惊得说不出话。那女孩像是看懂了似的，脚下慢慢减慢了速度，善解人意地误解了红叶的意思。“没事啦，很快就到了。今晚好好休息呀。”

    坐在那间卧室的床上，强烈的不现实感加倍席卷了红叶的脑海。怎么会这样？一切都和她记忆里一模一样：床上果然铺着淡黄色的格子床单，还印着小熊图案；地上果然铺着薄薄的普蓝色地毯，侧面还开了线；双层窗子外看出去，果然是现在仍寂静的宽阔马路，虽然在白天就会变得车水马龙；窗子间果然还摆了些憨态可掬的小熊陶瓷摆件。这温馨的布置理应令人放松舒心，却让红叶紧绷的神经更拉紧了一些。怎么会一模一样？红叶紧紧地盯着小熊摆件发亮的圆鼻头出神。

    门外远远响起一阵厨具的咣当声，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走近了。栗色的发尖和布拖鞋先探进门框，是那女孩，已经换上了宽松的T恤短裤，手里端着杯热茶，胳膊上搭着一条毛巾和一件洗得有点发白的长睡裙，上面还有个巨大的刺绣熊头。她坐到红叶身边，轻声细语地絮叨：“感觉好点没？先喝点茶吧。我给你拿了毛巾和替换的衣服，待会去洗个热水澡吧。你比我高一些，不过我估计你应该能穿。欧朗现在在给你做夜宵呢，待会吃点吧？他手艺很好的……”红叶双手捧着茶杯，双眼紧紧盯着已经磨损不少的金色包边。几经犹豫，终于开口了。“你是欧利对吧？这里是你的事务所。欧朗也不是普通的管家，他是只生产了一批就停产的「朗」型家用机器人B-352。”

    她深吸一口气：“我是红叶，我是一名作家。我接下来说的话听起来肯定很疯狂，但是请你听我说完。我于三个月前在月夜出版社出版了侦探小说系列《橄榄色的追赶游戏》，关于年轻的女侦探和她的委托人，而主角和她的助手就住在事务所里。女主角喜欢毛绒小熊，而助手是她的管家机器人，「朗」型B-352。他们分别叫欧利和欧朗。”红叶低头猛喝了一口冒着热气的茶，滚烫的茶水稍微唤醒了她毫无知觉的口腔。今夜第一次开口说成句的话，才让她发觉自己的身体现在是多么尤其地缺乏体力，虽然她一直不是那种精神亢奋，不论何时都能高谈阔论的作家。她抬起眼睛，欧利不出她所料地认真听着，又露出那种动物专注于猎物的神色。

    “这个房间里所有的布置和摆设都和我在小说里描述的一样，包括窗外是主干道百川大道、锁着的抽屉里是你爸从前给你寄的信、那边的书柜里有欧朗买的白茶茶叶。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你解释，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突然出现公园的长椅上、为什么这里和三个月前出版的虚构小说里场景一模一样，这些问题你我现在恐怕都无法找到答案。欧朗为我们开门的时候我看到他脖子上的合缝线了，我相信他应该是真的机器人，不存在整蛊的可能性。”红叶一口气说完一大段话，不由得长呼一口气，抬手将头发尽数向后笼去。欧利轻轻笑了一声，她的目光依然如有实质地灼烧着。“欧朗特地因为合缝线一直穿着高领衬衫……他要知道还是被你看到了肯定不开心。”她顿了顿，“你现在先好好睡一觉吧。”她轻柔地说，“明天我们再谈论这件事。”好像十分笃定红叶不会反驳她。欧利留下了睡裙和毛巾，风一般无声地快步离开了，门内一片黑暗。

    今夜红叶不愿入眠，但是沉重的睡意依然自天花板向她压来，她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