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抵达蓬莱宫是午后。众人各自安置,以待晚宴。

    蓬莱宫的琉璃瓦浸在暮春烟雨里,贤妃捧着礼单穿过九曲回廊,金丝绣鞋踏过水洼时溅起几点泥星。

    贤妃来到漱玉台,她望着廊下慵懒倚在香妃榻上的贵妃,那袭银红蹙金裙裾逶迤及地,将那双缀满珍珠的绣鞋遮得只剩鞋尖——顶头那颗合浦南珠硕大圆满,几乎要比得上皇后佩戴的东珠。

    贤妃闭了闭眼睛,压下翻涌的情绪,捧着礼单上前去。

    “今晚宴请王公大臣女眷,诸多仪程还需贵妃示下。”贤妃将礼单递到辛冉眼前。

    “出发前便同皇后说好,”辛冉漫不经心地打了哈欠,指尖往礼单上一按:"我实在做不来,还是贤妃安排便是。"

    “臣妾遵命。”贤妃应道。

    贤妃心中泛出几分得意,果然贵妃在这方面不如自己,这礼单她早就仔细思量过数回,就算贵妃要看,也挑出什么毛病来。

    但她转念又是不甘,为何自己要屈居人下,尤其是贵妃这样无德无谋的懒人。

    只是小不忍则乱大谋。

    贤妃在心中劝自己,皇后若是真能有孕,她们姐妹在后宫的地位就此稳固,山长水远她迟早会取代辛冉,成为名正言顺的替皇后协理后宫的贵妃。

    ***

    是夜,宫人们在琅嬛台点起宫灯,前朝宴饮的丝竹声隐约传来。

    正堂上,描金绘彩的帷幔垂下,博山炉升腾着香气。乐人吹笙,长袖的舞女在堂中翩然起舞。

    贤妃含笑受着命妇们的恭维,心中暗自得意,自己将此次宴会安排得如此圆满。她与贵妃的座次仅差了半寸,且一东一西,看似并列尊位。

    在座各位都是心明眼亮之人,纷纷对贤妃展示最大的热情。贤妃在簇拥中暗喜,想着贵妃可莫要怪自己,要怪只能怪她懒怠,将这一切拱手让给自己。

    贤妃笑着饮下美酒,眼角去瞥贵妃所在之处。她以为会见到一个受到冷落、不满不忿的贵妃,却没想到——

    贵妃座前亦是热闹非常,武将的夫人们挨个得上前敬酒请安,而她面上竟还透出几分倦怠。

    真是个懒骨头!!!

    而辛冉确实是心中疲倦。

    酒过三巡,辛冉再也端不住营业的笑脸。她从前就最怕公司聚会,自己既不会喝酒,也说不来俏皮话,总是沉闷无聊地捏着饮料杯,看酒桌上的人互相敬酒。

    现在也是如此。

    兵部尚书的夫人、范阳节度使的夫人、河东节度使的母亲、锦衣卫指挥使的夫人……辛冉吃了她们敬的酒,转眼便将人脸记混。

    何况,这些人看她的眼神,关切、热烈又带着一丝哀怜,是在透过她看向辛胄飞和埋骨边疆的将士们。

    辛冉觉得如坐针毡。

    她寻了机会,借口更衣从宴席上逃了出去。今夜月色澄明,如水的月光倾泻一地,映照庭中青石如水波粼粼。微风吹散身后的觥筹交错,送来远处的花草清香。

    不如去看看踏雪。她突然想道。

    子夜的马场霜重露冷,辛冉踏着草尖白露,透过绣鞋能够感受到湿润的凉意。踏雪早早闻见她来,从马厩中探出脑袋,湿漉漉的鼻头来蹭她的颈侧。

    “好踏雪,我们去私奔吧!”辛冉好心情地同她玩笑。

    也许是肌肉记忆,辛冉前世并未学过骑马,这些时日与踏雪相处却好似无师自通。此刻,她独自翻身上马,轻而易举骑着踏雪在马场驰骋。

    春夜的风湿润,轻柔地拂开脸颊的碎发和发间的步摇。

    “快些!踏雪,再快些!”

    踏雪载着辛冉跃过三重栅栏,月光将一人一马的影子拉长得好似一道闪电。她俯身贴紧马颈,直到把蓬莱宫的灯火甩成天边星子。

    夜风灌满衣袖,也灌满心胸。

    辛冉将后宫的争斗、官眷的奉承甩在身后,将边疆的牺牲、琥珀珍珠的期待甩在身后。她将前世的疲倦、无止境的加班、领导一套又一套的画饼、看不见的上升路径、漫长拥挤的通勤通通甩在身后。

    唯有头顶明月,耳畔春风。

    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畅快自在!

    ***

    琥珀根本追不上辛冉,侍卫们也追不上踏雪。琥珀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将辛冉等回来,她本来有万千的念叨要说,但却看见仿若脱胎换骨般的辛冉。

    辛冉仿佛被晨露涤透,就如同草场上新生的嫩芽,眉目间透着盎然的春意,眸子亮如拨云见日的星子。

    琥珀万千的话到嘴边只化作一句:“娘娘,你回来就好!”

    “琥珀,我回来就好啦。”

    ***

    次日清晨,东方渐白的时候辛冉就起床梳洗,换上骑装到马场。

    卯时三刻,这是钦天监选的吉时。

    东方大白,羽林卫的金戈已划破猎场晨雾,百余匹青海骢的铁蹄叩响春泥,惊起满山鹧鸪扑棱棱掠过龙纹旌旗。

    锦衣卫放出海东青,灰白羽翅撕开晨雾,皇帝一马当先,率领众人冲向山林。寻着海东青的踪迹,很快便发现南归的天鹅。

    天鹅栖于湖上,正三三两两聚集着互相梳羽,银灰的尾羽拂过初融的冰棱,溅起的水珠凝成无数琉璃坠子。忽有裂帛声自云端坠落,海东青铁铸般的翅尖掠过柳梢,惊得最外围那只天鹅陡然扬起雪颈。

    恰在此时,箭矢携着破风声穿透雾霭。皇帝的金箭穿过天鹅修长的颈项,血珠溅在鹅黄柳芽上,像谁失手打翻了胭脂匣。

    百官山呼万岁声里,皇帝猎到第一头天鹅,春狩正式开始。

    随行王公大臣挽弓进场,后妃亦可狩猎,辛冉翻身上马,小腿轻夹马腹,踏雪便冲进山林。

    辛冉无意射猎,只是带踏雪四处转一转。她在山野间信马由缰,路上竟遇见薛照。副指挥使的马鞍两侧缀满猎物,身后侍从的马上更是驮着三只灰狼。

    “贵妃娘娘,”薛照引马虚挡在辛冉前方,“林间常有猛兽,娘娘贵体为安,还是莫要向前。臣愿将此狼献给娘娘。”

    辛冉摆手:“我又不比赛,不从指挥使大人这里分一杯羹了。既然这样,我掉头就是。”

    “娘娘且慢,”薛照思量片刻,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兔,“这只白兔,不知可否托娘娘照料?”

    小兔还没有薛照的手掌大,白色的绒毛瑟瑟发抖,叫人瞧一眼就心生爱怜。辛冉伸手就捧了过来。

    薛照在马上拱手行礼,继而策马率队往林间去了。辛冉捧着小兔,骑着踏雪又在湖边绕了几圈,信然回营。

    待辛冉回去,饮过一盏茶,狩猎的人们也纷纷带着猎物回来。日影西斜时分,营帐前已垒起兽山。其中,收获最多的当属薛照,与辛冉分开以后他还借到了一只虎!老虎被铁链缚在柞木囚笼里,额前白斑犹如未点睛的太极。

    “薛副指挥使得虎!”内侍的唱声直飘到嫔妃所在,只遥遥见得皇帝亲自扶起薛照,赐下美酒。

    薛照之外,当属二皇子表现出色,收获甚多。他的猎物架上,三只玄狐的尾巴用金线捆作扇形,恰似惠妃最爱戴的累丝金掩鬓。

    皇帝龙颜大悦:“二郎!你说,想要父皇赏什么?”

    此言一出,众人悬心,尤是妃嫔席间的贤妃,当时便引颈望去。

    若是二皇子提出宫建府,恐怕皇帝都会答应。东宫无主,若真是如此,朝中局势将为之巨变。

    一时间,营帐内竟寂静无声,只能听见远处的兽嘶鸟鸣。

    众目睽睽之下,二皇子李承烨掀袍跪下:“谢父皇恩典,三弟百天将至,古圣贤曾言儿多母苦,儿臣见母妃诞育三弟方知生我之苦。儿臣请将此狐献与母妃!”

    少年嗓音清亮,传遍全场!

    “好!好!好好好!”皇帝一连说了五个好字,“吾儿长大知父母不易了!朕允了,回去你亲自将玄狐带给惠妃。”

    二皇子所请超出所有人的预料,贤妃紧紧握住了扶手,白皙的手背上崩出青筋。

    宋才人的声音袅袅地在春风里响起:“看来惠妃的禁足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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