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吹过,花瓣坠地,
姜菱觉得心凉凉的。
“不可能!”她断然道,“他已经有了婚事,要同嫡姐成婚。何况,何况,”
她咬唇好一会儿,才别扭道:“我怎么可能嫁给他?我最讨厌他了,木头人一样,总是一副严肃古板的样子,吓都要吓死人了,”
幻想了一下他穿婚服站在自己面前的模样,姜菱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摇头。
“不可能不可能!”
沈凌却道:“怎么不可能?爹爹从前是同大姨有过婚事,可后来大姨主动和他退婚啦。”
姜菱听他这句话一怔:“啊?”
嫡姐竟和沈越寒退婚了?
怎么会呢?沈府这门婚事,不论是父亲夫人还是嫡姐,都是很满意的,嫡姐那样挑剔的人,从来没对沈越寒发过半点脾气,足见她很喜欢这门婚事的了。
她抬头欲再问,沈凌却一下子捂住唇,“不行不行,我不可以再说了。”
那个道士和他说过,不可以随便告知未来的事,娘亲此刻还不知爹爹要同大姨退婚呢!
“总之,娘亲,我真的没有骗您,我真的是您和爹爹的儿子,我爹爹真的是沈越寒。”
姜菱听着这个名字便觉心颤,她抚着心口坐下,“停,你先别说,让我缓缓。清河,”
她求助的看向清河,总觉得自己脑子迷迷糊糊。
她怎么会,和嫡姐的未婚夫成了婚呢?
清河脑袋也有点懵,可她总归比姜菱要更成熟稳重些,先是见这少年说出好多只有她和姜菱本人才知道的事,心中便存了三分信,如今再细细看这少年眉眼,心里猛地一突。
怪不得她方才见这少年第一面总觉得有几分面熟,如今再一琢磨,可不就是五成自家姑娘,五成隔壁的沈公子么?
说到沈公子……
清河抿了抿唇,“大姑娘因何同沈公子退婚?她可是很满意这门婚事的,沈公子也是,又怎会答应退婚呢?”
姜菱也百思不得其解,目光疑惑的望向少年。
更别说是和她成婚了,姜菱心里头可门清,正如她看不惯沈越寒,他也一向最不喜她了。
沈凌抿唇一笑,却道未来之事不可说,只劝慰姜菱:“总之娘亲放心,爹爹定然是因为爱慕娘亲才娶娘亲为妻的,爹爹和娘亲可是京城出了名的恩爱夫妻呢!”
他说这话时,眉宇间还有些小骄傲。
姜菱却心中暗自腹诽,就沈越寒那性子,能爱慕她?
清河心里头却还是有些犹疑,她望着少年,正好想起今日隔壁的沈公子要来府上看望姜老夫人,脑袋倏然一转,扯过姜菱的衣袖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沈凌自然见二人窃窃私语,他自幼习武,依稀听的一些话头,什么“不定是骗姑娘,姑娘将来怎会嫁给沈公子”,什么“寻他问些沈公子的事,正好今日沈公子在府上”。
他大概听出其中意思,不由有些好笑。
自他记事来娘亲便总是迷迷糊糊,爹爹在他面前总说那是因为娘亲怀了他脑子不太清醒,可他如今看,娘亲没怀他前脑子也没有多清醒嘛。
倒是清河姑姑,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谨慎。
这样新奇古怪的事换了大多数人都是不能接受,沈凌也不惊讶,自顾自的负手在娘亲闺院中转了一圈,勉强肯定了爹爹从前所说的话。
爹爹说娘亲曾是姜府不受宠的庶女,住所院落都很是偏僻,身边伺候的人也少。
如今一看,当真是如此。
沈凌心中多了些不忿,怪不得娘亲后来同爹爹回京城后很少回姜府,哪怕两家只是一墙之隔。
沈凌正观察间,清河已经同姜菱说完,“这件事还是得同沈公子说一声,万一这少年是有人用来害姑娘的,沈公子那样的人,总归也能帮一帮姑娘。”
姜菱原本想说怎么可能,可突然想起两年前递过来的那方手帕,默了一阵,低声道:“我知晓的。”
不论这个少年说的是真是假,话里另一个人提到沈越寒,她总要和他说一声,免得到时候反而叫他误会是自己在背后做手脚。
姜菱轻轻吸了口气,“他今日是在府里是吧?”
清河点点头,对沈凌道:“小公子,你过来。你既说沈公子是你爹爹,那我问问你,你可知他哪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沈凌知道这是主仆二人猜忌自己呢,也不恼,凑过来低声对姜菱说了好一些沈越寒的喜好爱憎。
“反正这些事娘亲往后也会知晓的,就不算我提前泄露啦,”沈凌扬唇一笑,露出唇边点点笑靥。
清河瞅着那酒窝,心道这笑靥倒是同姑娘挺像,都长在左侧呢。
姜菱半信半疑的点点头,清河同她道:“姑娘且去,奴婢在这儿……”
后面的话她没说,姜菱和沈凌却都听懂。
她还是不放心这少年呢,要留下来监督他。
姜府老夫人前些日子得了场小风寒,喝了好几日药。
沈家作为姻亲,自然是要上门探望,只是沈家如今只沈大人和沈公子两位主子,沈大人公务繁忙,这探望的事便落到了沈越寒头上。
他今日正好休沐,便一大早的收拾衣着,命人备了礼品亲自上门。
姜家嫡出的大姑娘姜柔亲自到门前迎接,二人郎才女貌,一端庄一冷峻,瞧上去正如天作之合,往来的丫鬟小厮们都不由低头捂嘴轻笑。
沈越寒眉头微蹙,目光扫了一眼,总觉得这姜家规矩未免懒散了些,连小丫鬟们都敢凑主人家的热闹。
好在身侧的未婚妻倒是极懂规矩,蹙眉轻斥几句,那几个小丫鬟立即慌慌张张的退了下去。
“府上规矩一向是严的,不过这帮小丫鬟是新入府,规矩尚未学好,”姜柔柔声道:“叫沈公子看笑话了。”
沈越寒眉头这才微微松开,淡声道:“无妨,只是这样没规矩的,往后还是多注意些。”
姜柔温和一笑,“是。”
到了老夫人院中,二人自然坐到了同一处,沈越寒直直坐着,身侧便是一身月白的未婚妻,他却目不斜视,只同老夫人慰问过,便八风不动的坐在椅子上。
片刻后来了二房三房的人看望老夫人,瞧见这对天造地设的未婚夫妻,没得要揶揄一番,姜柔捻着帕子红着颊低着头,沈越寒面色却依旧如常。
于他而言,这门婚事不过是父母之命,母亲生前总说姜家姑娘好,要他以后娶她为妻,母亲后来病逝,床榻前也握着他的手嘱咐他,沈越寒这才将注意放到姜家姑娘身上。
母亲说的那个人毫不意外应当是姜大姑娘,她才名在外,出了名的温柔贤淑,沈越寒虽不了解她,可着人打听一番,便觉得母亲看好的人应当是她。
姑娘自然是美的,沈越寒虽未注意过她的容颜,可也听同僚说过,姜家大姑娘是天仙下凡的美。
然而那又如何?娶妻娶贤,美貌不过一副皮囊,最要紧的还得是性子,需得端庄贤淑,规矩守礼,万不可……
脑子里蓦然闪过一张面孔,说来也巧,那青竹帘子便被人掀起,探进一张莹润嫩白的脸颊来。
“祖母,菱儿来看您了。”
姜老夫人对姜菱这个庶孙女倒是有几分喜爱,见了她立即笑脸盈盈:“菱儿来了,快进来。今日倒巧了,”她看一眼右手边的大孙女和其未婚夫,又一笑:“你大姐姐和沈家公子也在呢。”
姜菱正是为着沈越寒而来,自然知晓他在这里。
姜老夫人这样一说,她便盈盈福身:“大姐姐安好,沈公子安好。”
姜柔向来喜欢在人前装姐妹情深的模样,当即起身来拉她的手,柔和笑着:“二妹妹好,好些日子不曾在学堂里见你。听母亲身边的人说你前些日子也得了风寒,可好些了?”
姜菱心中暗自翻了个白眼,这姜柔惯喜欢在人多时表达自己身为姐姐的关切,就为了营造那温柔贤良的假象。
真讨人厌。
她假假的笑了笑,顺着她的话:“好多了,多谢大姐姐关心。”
不动声色的将手抽回来。
姜柔表达完自己对庶妹的关切,便坐了回去。
沈越寒对姐妹二人的小心思全然不知,也并不愿知。
姜菱入门,他只瞥了她一眼,很快便移开了视线。
只是心里头难免几多鄙夷。
明明是未出阁的名门女子,竟将那发从脸颊两侧垂下来一缕,瞧着毫无端庄之气。
余光再瞥见姜菱在对面坐下,活像没有骨头似的,腰肢软软便靠了过去。
沈越寒眉心又是一拧,硬逼着自己移开视线。
然而心里头还是难免烦闷。
未婚妻府上一切都好,只这位庶妹,性子娇矜为人懒散,十次里八次见她都是懒洋洋的模样,行礼坐相都没个正形。
也不知以后是谁家好儿郎倒霉,娶了这样一个女子做妻。
沈越寒心头暗思一番,转念又一想,反正与他也无关,管那么多做甚?
日头正停到了天中央,姜老夫人话说到一半,抬手打了个呵欠。
姜柔很快反应过来起身站起,沈越寒已同她一起站了起来。
倒是姜菱,还抱着茶盏歪歪坐着,不知道发什么呆。
姜柔看向她:“二妹妹,祖母累了,我们便先回去吧。”
姜菱被她的音唤回神,好一会儿“哦”了一声,慢腾腾站起来。
“祖母,那您先休息,菱儿改日再来看您。”
姜老夫人也是累了,有些疲乏的点点头。
沈越寒已行了礼出了门,姜柔也随后跟上,姜菱放下茶盏,慢悠悠跟上去,脑子里实际上有些乱。
她坐了这么长时间,自然不是白白坐着。
她来前那少年同她说,沈越寒实则不喜欢和姜府的人所沏的茶,觉得味浓,只是不好说。因此姜府端上茶,他看似喝了好几口,实则一口未动。
姜菱从沈越寒方才坐的位置前晃了一下,果真见他茶盏里茶水一滴未少,连茶杯边缘都没有濡湿痕迹。
她心头一沉,快走几步,又想起沈凌同她说的第二件事。
“爹爹不喜芍药香,觉得太过媚人,因此每次路过芍药花丛总会远远躲开。”
老夫人院中便种了一丛芍药,眼下正是花开时节,粉粉紫紫的花团成簇,拦在进出必行的路上。
姜菱一手挑起帘子暗自观察,便见沈越寒下了台阶,便似不经意般脚下一转,入了一旁的抄手游廊,远远避过了那团芍药花丛。
他靛青衣角翻飞,行走间脚步并无停顿,目光冷然直视前方,神色严厉肃穆,全然看不出——
那只是因为他不喜芍药妖而无格。
姜菱的心沉了下去。
这些事情,连同沈越寒定了亲的嫡姐都丝毫不知,那少年却那般清楚。
难道,他真的是她日后的夫君了么?
姜菱正愣神着,沈越寒却已察觉到那道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从方才一出门便凝在他背上。
他眉宇一沉,忽得回头望去,便正好同姜菱对上视线。
少女虽看他,可目光却是飘的,似乎越过他在想什么事情,细长的柳眉蹙成一团,好像面对件格外为难的事情。
沈越寒定定的盯着她,即便是此刻,少女也依旧没骨头般的,身子懒洋洋靠着门框,一缕长发垂到身前,一点也无端庄姿态。
沈越寒眼底划过一丝不喜。